《幸福还有多远》故事大纲

　　 用一首我们曾经都很喜欢的儿歌，

　　 作为《幸福还有多远》故事大纲的引子：

　　 找啊找啊找朋友，

　　 找到了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啊握握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编剧的话：

　　曾经，我们用粮票换过鸡蛋。

　　曾经，我们结婚需要四大件：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

　　曾经，我们的面前失去了路牌，一团迷茫。是一位智慧的老人告诉我们：摸着石头过河！胆子大一点，步子快一点！

　　曾经的岁月，留给我们太多的感慨和难以忘怀的回忆：寻找、希望、憧憬、挫折、眼泪、激动、奋争，还有悲欢离合。但这部剧，既不是怀旧，也不是要揭那曾经的伤痕，而是想，于那年那月那样艰难的跋涉中，挖掘出人性的善恶美丑，来展示美丽的人生。

　　幸福，是你的我的他的，是我们每个人生命的追求。

 

　　主要人物简介

　　（时间跨度： 1979 年至 1985 年）

　　 李萍（ 23 岁—29 岁）：先是嫁给了吴天亮，后离婚，嫁给王小毛。

　　 怀有浪漫情怀的李萍，对婚姻寄托着太多的梦想。她开始并不知道婚姻其实是一场艰难的跋涉。她在香烟盒里塞进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飞了希望。那是一次人生的偶然，但就是这个偶然带来了吴天亮，带来了王小毛，带来了她那些难忘的经历。许多的偶然在多年之后才发现，那其实，正是人生的必然。寻寻觅觅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栅处。

　　 在李萍看来，幸福像灯，像那夜色深沉里的一盏明灯，虽时远时近，但却始终在照耀着美丽的人生。

　　 吴天亮（ 40 岁— 46 岁）：先娶了李萍，离婚后与靳英结婚。

　　 身为海军军官的吴天亮，既有着军人的果断和勇敢，也拥有好男人的品质：高尚、宽容、疼爱自己的老婆孩子。可惜，爱，偏偏就愿捉弄这样的好男人。他娶了最爱的女人，却又不得不放她走。他把痛苦压抑在心底，独自承受，依旧把人生演绎得颇具风采。抽刀断水水更流。

　　 吴天亮对幸福的理解，就是爱一个女人，就要以她的幸福而幸福。

　　 王小毛（ 21 岁— 27 岁）：吴天亮的兵。先是暗恋李萍，后与李萍结婚。

　　 与李萍不仅年龄相仿，且那浪漫的情怀也相仿。他叫李萍叫姐，叫得那个亲。叫来叫去就放不下了。他为了不亵渎心中的女神，而黯然退伍，可他始终没有忘记曾经是个兵。当他不惜生命与抢劫犯做殊死的搏斗时，那就是一种证明，也是一种悲壮。

　　 王小毛对幸福的理解，就是能与李萍相亲相爱，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靳英（ 23 岁— 29 岁）：李萍闺中好友。在李萍离婚后，嫁给吴天亮。

　　 把爱和憎都写在脸上的靳英，性格爽直、率真，风风火火。她也为军人而动心动情。当吴天亮和李萍离婚后，靳英义无返顾地嫁给了吴天亮。而当李萍遭受生活的磨难失去了丈夫王小毛后，靳英又与丈夫吴天亮一起帮助李萍。当她发现吴天亮的心中根本放不下李萍时，忍痛割爱，把吴天亮“还给了”李萍。这一嫁一还，就让靳英成为了一个不平凡的女人了。

　　 靳英说，虽然有苦有乐，但我知道，我活着的每一个天都很幸福！

　　 李岚（ 25 岁—31 岁）：李萍的姐姐。下乡回城，接替李萍进厂。

　　 李岚的心灵显然被扭曲了，她认为所有的人都欠着她的。她也曾经爱过，为了爱，她打过胎、自杀过。然而当爱情欺骗了她之后，她便不再相信有爱存在了。

　　 李岚对幸福的理解很简单：我想要的，就该是我的！满足自己，不惜伤害别人！哪怕对待自己的丈夫也如此！“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了保住自己，她置丈夫于大路不顾，完成了原始积累。她的第一桶金，可以说就是于大路用蹲大牢换来的。

　　 于大路（ 25 岁—31 岁）：卷烟厂车间主任。先是追求李萍，后与李岚成婚。

　　 一个偶然的事件，让于大路认定自己就是李萍的未婚夫，这让他激动。然而，李萍却根本对他不感兴趣。但，李家的女婿却是当定了。后来娶了李岚，就慢慢步入了歧途。他的被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然，除了他的妻子李岚之外。

　　 李金才（49岁—55岁）：卷烟厂原锅炉房工人，李萍的父亲。

　　 性格很倔强的李师傅，是烧锅炉出身的，一辈子躬着腰，难得挺起胸膛来。本想望子成龙，可儿子让他失望。也本想望女成凤，可女儿更让他失望。幸好，有女婿于大路。可这个于大路却最终又砸了他一下，将他的腰又给砸得躬了下去了。

　　 李师傅真真的爱厂如家。

　　 李元（ 26 岁—33 岁）：李萍的哥哥。

　　 李元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对知识的尊崇与渴望，让他走上了正路，而且，总是踩准了大时代的脚步。他注定要辉煌。难得的是，他不管走到哪里，只带着一份爱情，只一份。对从乡下带来的老婆桂花，始终不离不弃。

　　 另有团政委、团长、郑军参谋长、卷烟厂厂长、卷烟厂书记、安然、桂花等人。

 

　　【第一集至第五集】

　　 漂亮的李萍就因为太漂亮，而招惹上了大麻烦。

　　 那天李萍和靳英下早班，刚从厂里的澡堂洗完澡出来，路过医务室门前时，正有一个年轻的电工在电线杆上检修。那电工看着甩荡着湿漉漉头发走来的李萍，看直了眼，心猿意马搭错了电线，只见一股蓝色的弧光爆起，那年轻的电工从电线杆上被击打了下来，差点砸到李萍的身上。

　　 李萍和靳英吓了一跳。李萍和靳英赶紧去医务室喊人，她们连门都没有进，敲着窗户就把两个大夫给敲出来了。两个大夫急忙给那电工做人工呼吸。还好，因为及时，电工苏醒了过来。电工醒来抱住了李萍就不肯撒手。他说，我快疯了，李萍，求求你，嫁给我吧……

　　 年轻的电工中了病似的开始纠缠起李萍，连上班的时间也不肯放过。他说他经过了鬼门关又活转回来，什么都不想，就想把李萍娶回家当老婆。李萍是卷烟厂包装车间二班三组的女工。当时生产任务很重。车间主任于大路嘴上都急起了泡。于大路对那电工很反感，可那电工属动力车间，不归于大路管，根本不怕他。俩人争吵起来。于大路嘴笨，吵不过那电工，气急之下就动了手，将那电工给一脚踹倒了。那电工摔在了电瓶车上，脑袋磕破了，见了血。

　　 见了血，事情就闹大了。转天，在随着大喇叭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一辆带挎斗的警用摩托车驶进了卷烟厂，下来两个公安，公安将包装车间主任于大路给铐走了。全厂大惊。这才知道那电工有个舅舅在公安局，还是个科长！

　　 厂长很恼火，说这还了得了！任务这么紧，却把我的包装主任给铐走了！厂长是个老工人出身，对于大路很袒护。厂长把李萍叫了去。厂长让她和厂办主任去公安局，将于大路保出来。李萍顿感责任重大。李萍说，可我不认识公安局的人，怎么保啊？厂长说，你去，就说你是于大路的未婚妻，那电工调戏你。李萍急忙说，那电工没有调戏我，再说，我也不是……不是于大路的未婚妻啊。厂长说，你就这么说！这么说了，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于大路给保出来，要不然，把他送去劳教个一年半载的，你心里好受啊？这可都是因为你！

　　 于大路的未婚妻？李萍想都没有想过。李萍还是不肯。厂长就拍响了桌子。厂长说，我想起来了，你爸爸叫李金才，当初你顶替你爸进厂，还不够条件，还是厂里照顾你的。现在厂里要你去说一句话，难道就不成吗？！

　　 李萍就怕欠债。李萍最终还是和厂办主任去了公安局，做了“说明”。但她只说自己是于大路的未婚妻，没有说那电工“调戏”，她不能冤枉别人。警察很认真地记录下来，还让她签字，按了手印。李萍蘸着印泥，看着鲜红的手印印了下去，她浑身一颤，就好像把自己抵押给了于大路了！

　　 李萍这是送给公安一个台阶，厂办主任也托了关系，所以于大路很快就放出来了。于大路回到车间，就直奔到李萍的跟前。这个粗犷的汉子，眼睛里燃起了热烈的激情之火。他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李萍，他说他没有想到李萍会对警察都认了要给他当老婆，这个好，这个好啊，这真比做梦还要好！于大路边说边搓着双手看着李萍嘿嘿嘿直笑。李萍刚要躲开，他却把李萍猛然间背了起来，绕着车间奔跑了一大圈，车间的职工爆发出了掌声。于大路放下李萍，对着全车间的职工说，喜事新办，我和李萍这就算订婚了，“十一”就请大伙儿吃喜糖！

　　 李萍很尴尬。李萍很愤怨。李萍浑身都在哆嗦。李萍对婚姻的许多梦想和期盼在那一瞬间被击碎了！李萍要保卫自己的梦想！职工们就劲还在鼓动于大路再背着李萍跑一圈，最好绕着全厂跑。于大路很兴奋。于大路雄纠纠气昂昂。于大路理直气壮地拉过李萍就要再背，可是李萍挥起手来就抽过去一个耳光，很响亮！这一个耳光，把于大路给打懵了，把全车间的职工给打懵了，也把李萍自己给打懵了！

　　 李萍的好姐妹靳英很替李萍担忧。

　　 靳英说，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于大路。可他是车间主任，又是厂里的红人，你怕是逃都逃不掉了。靳英说，现在全厂的人都知道你是于大路的未婚妻，你被贴上标签了。靳英在车间里就负责贴香烟盒的标签，贴上标签就等于封死口了！靳英说，标签都给你封上了，这下你怎么办啊？李萍望着卷烟厂锅炉房那高高的烟囱，说太粗了。靳英没听明白，说你说什么？李萍说，那烟囱又粗又大还整天冒着浓烟，呛人，咳嗽，气都喘不顺！这烟厂！李萍说，我怎么可能嫁给他于大路？嫁了一辈子都得咳嗽喘不过气来！李萍说，我在公安局按下那个手印，就感觉不好，就好像把自己给抵押进去了。李萍说，我要离开于大路，离开卷烟厂！靳英吓了一跳，说你你你要离开卷烟厂？那你去哪儿啊？有门路吗？

　　 没门，也没路，但李萍还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卷烟厂，寻找自己的幸福！

　　 李萍觉得很受伤。

　　 让李萍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全家随后也被卷了进来。

　　 她爸爸李金才高兴得合不拢嘴。李金才告诉女儿说，他当初让她接班进厂、让她哥哥和姐姐上山下乡，太英明了！李金才说，他就知道她会有出息但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出息，楞把于大路都给划拉到手，不得了！李金才说，那于大路现在就车间主任了，再鼓鼓劲就是副厂长！厂级领导，嘿，不得了！李萍却说，以后别跟我提于大路！李金才说，你这还不好意思啥？全厂都知道了！这门亲，打着灯笼都难找！李金才师傅虽然已经退休了，但从那天起，特别愿意到厂里去，还特别愿意到包装车间去遛跶。他昂头挺胸倒背着手，终于找到了翻身当家做主人的感觉了。

　　 可李金才师傅的好感觉没有延续几天，就被儿子李元给破碎了。李元从乡下跑回了城。李元不是正常招工回城，而是带着大队支书的女儿和一个三岁的儿子回来的。这让李金才师傅很恼火！李金才教训儿子道，你怎么能不经过组织就偷跑回来？你连个户口都落不下！以后你怎么办？在城里当个盲流吗？李元说，爸你小声点，别吓着孩子，也别吓着桂花。我连考了两年大学都没有考上，就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光跑出去大串连了。你孙子今年三岁了，他该上幼儿园，从小就有个好环境，长大了才能有出息！至于以后，爸，你放心，我虽然没有工作，也能养活她娘俩儿！李金才说，连个工作都没有，你怎么养活？李元笑了说，我去搞城乡贸易去。李金才说，你搞啥？李元说，用鸡蛋换大米、换粮票，倒买倒卖！李金才气愤不已，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走正道，那是投机倒把！李元说，爸，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开了一年多了，邓小平讲话你没学啊？

　　 李金才因对儿子的失望而迁怒于桂花母子。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甘愿赔进去终生，这在李金才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他曾经在儿子的身上寄托了许多期望，但现在，却被一个乡下女人给彻底地毁掉了！因此，李金才对桂花不仅没有笑脸，甚至根本不与她讲话，一句话都不肯讲！

　　 李萍很同情哥哥嫂子，也很愧疚。当初家里就一个顶替的指标，哥哥没二话就让给了她，只是姐姐李岚闹过一场。李萍把平时积攒的零用钱掏出来塞给了哥哥，但李元没有要。李元说，小萍，你帮哥哥一个忙，去厂里要一张自行车票，二八的，横梁，哥哥好用。李萍说哥，你当真要去倒鸡蛋？李元说，是，先干着，骑驴找马！也没准倒上两年，哥就成万元户了！李萍笑了，说，哥，你怎么到什么时候都不发愁？李元说，以前也发愁过，怨天怨地的，还常常感觉生不逢时。可自从娶了桂花，有了儿子，我一下子开窍了，怨谁啊？又有什么好怨的？生活待我不薄啊！下乡的时候我是孤身一个人去的，可回城就变成了三个，有了老婆，有了儿子。这挺好，哥觉得挺幸福！李萍说，可好多回城的，都把农村的老婆孩子给丢下不管了。李元说，哥不是那样的人，哥就是把自己给丢了，也不会丢下她娘俩儿！

　　 李萍去厂里要自行车票，但厂办主任说自行车票已经发到车间了，归车间主任分配。李萍顿觉为难。不过为了哥哥，就是再难，她也要去找于大路。自从那一记耳光之后，李萍还没有跟于大路说过话。那天李萍拉着靳英一起去找于大路，说想要一张自行车票，二八的，于大路只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靳英说，你呀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当众抽他的耳光！李萍说，可那不怪我，那天是他太过份了！

　　 李萍在等，一直等到下班，于大路也没有送给她自行车票，这让李萍感到很沮丧。她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哥哥说去，哥哥一定很失望。果然，当她回家时，李元正在等她。李元说，我去百货商场看过了，嘿，新出的“飞鸽”，棒！那铃铛还是转铃！李萍愧疚地告诉哥哥，说没有要来自行车票。李元楞了楞，说厂里不是正在分吗？李萍说，是在分，可是车间主任不肯给我……

　　 兄妹俩正说着，忽然听见爸爸李金才在楼下高声喊。李萍李元推开窗户探出头，吃惊地看见李金才的身后跟着于大路，于大路推着一辆崭新的二六坤车，别提多漂亮！李金才喊：李萍！你还不下楼迎一迎大路！你这闺女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让大路掏钱给你买自行车啊？还买了辆这么好的！李金才喊得恨不能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随着李金才的喊声，卷烟厂家属楼的楼上楼下窗户都给推开，探出了一个个脑袋来。李金才很得意。李金才说，大路，上楼，家里喝酒去！

　　 李萍误解了于大路，以为那一个耳光将于大路给抽走了。其实正相反。那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于大路抽清醒了。于大路清醒地认识到目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在里面凭面前，他是李萍的男人，而不是车间主任。他不该当着全车间人的面背着李萍乱跑。于大路向李萍道歉说，这事怪我，让你丢脸面了。可还没有等李萍说什么，于大路就被李金才师傅拉着坐了下来。李金才师傅对于大路主任说，这叫什么话？道歉？你还用道歉吗？能来我家跟我喝酒，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李金才师傅跟于大路主任很投脾气。俩人谈起卷烟厂，都是一往情深。酒是越喝越亲近，也越喝越粗鲁。喝到面红耳赤，俩人都脱了上衣，光了膀子继续喝。李萍躲到了厕所里，坐在马桶上翻看着《欧阳海之歌》。

　　 于大路那天晚上喝多了，李金才就没有让他走，留在了李家。李萍无奈，躲了出去。自从哥哥带着嫂子侄儿回来，家里就拥挤不堪，李萍将房间腾出来让给了哥哥嫂子，自己在过道上支了一张行军床。

　　李萍在大街上郁闷地游荡着，路过一家电影院，走了进去。电影院刚时兴放通宵电影，一晚上连演四部。那天晚上演的是战争片《英雄儿女》、《奇袭》、《南征北战》和《渡江侦察记》。李萍看得如痴如醉。

　　李萍对军人怀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崇敬。

　　 临近“八一”建军节，厂里要加班生产一批“大前门”香烟，慰问亲人解放军。李萍写了一张纸条，放进一盒烟当中，把自己的梦想和希冀一起放飞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当你抽到这盒烟，那就是我们缘份的开始。假如你是个军人，还没有结婚，我愿意嫁给你，愿意做你的妻子。

　　 李萍将那张纸条放进烟盒里，当时就有些激动。她用双手把那盒烟捧在了手心里，似在祈祷。靳英看见了，问她在干啥？神神秘秘的。李萍说，你别管，你给这盒“大前门”多贴一个标签。靳英说，干啥多贴一个标签？李萍没有解释，李萍不待靳英动手，自己就将两个封签封在了那盒烟上了。

　　 李萍一直看着那盒“大前门”在传送带上传送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憧憬。

　　 过了几天，直到李萍确认那批香烟已经被运走之后，这才告诉了靳英实情。靳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靳英说，你疯了你？李萍说，我没疯！这事我想了很久了！我要离开卷烟厂，嫁给一个军人，腾出一个顶替的指标来给我哥，一举三得，难道不好吗？靳英说，可可可……你知道那人是谁啊？李萍说，是军人啊！我喜欢当兵的，多威武！李萍说着，就学起《英雄儿女》电影里王成的镜头，道：001！001！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没过几天，李萍和靳英去厂医务室拿药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辆军用吉普车驶进了厂区。靳英惊奇地说，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从那辆吉普车上下来两位军人，径直向她们走来。李萍突然有些紧张。两位军人年轻、英俊，气度不凡。两位军人路过她们的身旁，向办公楼走去。

　　 靳英说，你看是哪个？李萍说，不会是，哪能这么快！靳英说，他们肯定先去找厂长了，走，看看去！李萍不去。李萍回到车间等着。他们不是便罢，假如真是，他们就会来找她的。

　　 那一天真的是“度日如年”！

　　 靳英比李萍还兴奋。靳英说，那两个都不错，干脆咱俩分了吧，你一个我一个，没准还能在一个家属大院呢！李萍说，好啊，你也喜欢当兵的？靳英说，当然喜欢，当兵的谁不喜欢啊？我就是不敢像你那样塞纸条罢了。李萍笑着说，那就分了，你一个我一个！

　　 靳英等不及，跑到厂部向厂办主任打探。厂办主任说那两个军人是来外调的。靳英说，外调的？调谁啊？厂办主任很正经。厂办主任说，这可得保密！我可不敢泄露！靳英就套问，是不是外调李萍啊？厂办主任模棱两可地说，那有可能。

　　 靳英很激动，一路飞奔回车间，告诉李萍说，他们是来外调你的！李萍说，外调？靳英说，部队要求严，当然得外调！这是必要的手续，不能含糊的！不能什么人都当军嫂吧？得根红苗正！

　　 俩人正说着，于大路过来了。于大路将一瓶虎骨酒塞给了李萍，让她带给她爸爸。李萍推辞不收。于大路说，这瓶酒是给你爸不是给你的，我跟你爸投脾气！上次他说他腰不好，这酒治腰病！

　　 于大路走后，靳英说，你该跟他挑明了，都来外调了，你还怕啥？李萍说，我还欠着他一辆自行车，126块钱。靳英说，其实他这个人不错，就是粗了点。李萍说，是不错，可我不喜欢！我早晚要还他的！欠着别人，我心里就不好受。靳英说，对了，那辆车呢？李萍说，我哥骑着，换鸡蛋换粮票去了。

　　 李元骑着那辆二六小坤车，后架上驮着鸡蛋筐，专门跑到海淀在大学校园里“倒买倒卖”。邓小平东山再起，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知识分子扬眉吐气，不再是“臭老九”，知识分子靠政策率先步入了相对“富裕阶层”。李元虽然倒卖鸡蛋和粮票，但他善于分析，更善于踏着社会变迁的脚步往前走，所以，李元倒卖鸡蛋也运用经济学，总是比别人倒卖得快一些，赚得也多一些。

　　 李元喜欢在校园倒卖，还有一个原因。他未能考上大学，是他一大遗憾。但李元到底是李元，虽然没有工作没有城市户口，但他还是不想虚度光阴。李元找到了一个偷学的窍门，大学里讲课，通常都是在阶梯大教室，管理很松的，李元常常冒充大学生混进去听课。这样，李元的鸡蛋筐里就多出了几本书。

　　 可李元那天回家，家里大乱！因为妹妹李岚也从农村跑回来了！

　　 李岚每次回家都要大闹。她觉得家里人都欠了她。她受尽了苦难和屈辱。所以，她有理由争吵谩骂发泄。李岚首先让李元带着老婆儿子搬出去。李岚说，岂有此理！我回家连张床都没有！桂花吓得搂紧儿子直哆嗦。李萍不悦。李萍对姐姐说，你让哥哥嫂子往哪里搬？李岚说，不搬这个家怎么住？人摞人？李萍说，哥哥嫂子不能搬，要搬我和你搬出去！李岚大怒。李岚指着李萍说，你别现在充好人！当初就一个顶替的名额，你凭什么给占了？！凭什么就让我下乡？！啊？爸，妈，难道我是你们从垃圾堆里拣来的吗？！

　　 先是姐妹争吵，而后是父母也卷了进来。李金才恼火之下，不仅让李元带着老婆孩子回农村，李岚也一样！李金才说，你们挺能耐！什么也不要就跑回城来！没有户口没有工作，你们怎么活？李岚说，打死我也不回去了！怎么活？你们养着我！女儿李岚一撒泼，李金才只好将怨气撒向了儿子李元。李金才憋了多日，终于忍不住了，责骂儿子没有出息，让一个乡下女人给毁掉一辈子，这男人当得也太窝囊了！李元对父亲以前的责难，都是在忍受，但这次他不忍了，因为这次父亲不仅骂了他，而且，还骂了桂花。这不行！桂花吓得搂紧儿子缩在角落里，委屈而又张惶。李元看了心疼，说，爸！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能说桂花！她没有任何错！李金才说，瞧那点出息！你睁眼看看去，有几个带着乡下女人回城来的？李元说，是没有几个，但我不管别人，只管我自己！既然要回城，我就不能丢下她娘俩儿！要是爸你看着别扭，那我带她娘俩儿就搬出去！李金才一听儿子如此说，更加生气。而李岚就劲就说，那就搬啊，你还等什么等？

　　 李元拉开了妹妹李岚，对她说，别吵了，别吓你嫂子，也别吓着你侄子，我搬，我们搬走，现在就搬！

　　 李元带着老婆孩子提着旅行袋离开了家。李元带着老婆孩子到了火车站，睡在了候车室里。李元看着桂花和儿子，很内疚。李元对桂花说，躺下睡一会儿吧，别发愁，等天亮了，我去租一间小房子，咱就有家了！桂花抱紧儿子说，有你在身边，我啥都不怕。李元脱下外衣给桂花披上了。李元说，想一想，真好，咱们一家三口，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天天都在一起。桂花说，是，咱不分开，咱天天在一起……

　　 天快亮的时候，李萍找到了哥哥嫂子。李萍看着睡在长椅上的哥哥嫂子和侄子，哭了。李元起来，说，小萍，你怎么来了？不用担心，没事的。李萍说，哥，你委屈不？李元说，委屈什么？天就快亮了，天亮我就去租房子！

　　 李萍帮着哥哥嫂子租到了一间小房子，平房，不大，九平米。但李元很高兴，桂花也很高兴。李萍本要再帮着他们收拾，但桂花不让。桂花执意要自己来收拾。桂花说，有这小屋，就算有家了，真好！

　　 李萍就是在那天告诉哥哥，她要嫁给一个军人。她空下的名额，让哥哥顶替进卷烟厂。李元说，这不行！你别为了哥苦了自己。李萍说，苦？怎么会苦了自己？哥，我愿意嫁给当兵的！李元说，那你可要想好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要是从心里愿意嫁个当兵的，哥不拦你。你腾下的名额让你姐顶替进厂吧。李萍说，不，给你！你带着嫂子还有孩子，多难！李元说，哥再难，也是个男人！还是给你姐吧！她更不易！

　　 外调的事，没有了下文。

　　靳英按捺不住，拉着李萍去厂部找厂办主任。靳英说，他们外调完了怎么没有音信了？厂办主任说，谁外调完了？靳英说，那两个当兵的，不是来外调吗？厂办主任说，是啊，怎么了？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靳英楞了。靳英说，你说什么？当时我问过你，他们是不是来外调李萍的，你说是！厂办主任说，我从没有说过“是”，也不可能说“是”，我说的是“有可能”！厂办主任说，这有可能就是“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全厂三千多职工都有可能！明白了吧？到底外调谁，保密！靳英急了，恼怒地说，那你现在就说一句人话，到底是还是不是？厂办主任说，当然不是！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啊？外调你们干什么！李萍听了也很生气，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李萍一起身，碰翻了椅子，那椅子砸在了一只暖瓶上，暖瓶嘭然炸裂开了！

　　靳英急忙将李萍拉走。这场误会，击碎了她们的希望。现在，靳英已经与李萍绑在一起了，也在盼着那张纸条的回音！

　　李萍和靳英失落地回到了车间。她们都有些怀疑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于大路正在接电话。于大路接完电话对李萍喊：李萍，你快去厂部，厂长有事找你！李萍一楞。李萍说，什么事？于大路说，没说，听起来挺急的！靳英说，准是厂办主任告状了，说咱们刚才到办公室捣乱，这小男人！靳英说，我陪你去！李萍说，不用，既然告状了，叫我去是挨批的，犯不着搭上你，暖瓶又不是你碰炸的。

　　李萍去了厂会议室，推开门就怔楞住了：里面除了厂长书记，还有一个男人，是个军人！还是个海军军官！两位厂领导见她进来，就笑了笑，然后，回身和那位解放军握握手道：吴同志，人叫来了，我们先走，你们谈，有事叫我们。

　　两位厂领导走后，空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海军军官和李萍。李萍有些紧张，也有些敬畏。这位吴同志中等个头，看年纪快近中年，身体微微有些发福了，脸上却是满面红光，他正微笑着望她。半晌，吴军官说：我叫吴天亮，是８１３９４部队的，你就是包装车间的李萍吧？李萍点了点头。吴军官就从桌上摸起一支“大前门”烟来，不慌不忙地点燃，眯着眼睛绕着她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详细地打量着她，然后嘴里说：好，不错，真的不错。

　　吴军官稍顷就板起了面孔，一本正经地掏出一盒“大前门”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张纸条来，把烟盒上贴了两章封签。吴军官将那盒烟和那张纸条一起往她面前推了推说：这是你写的吧？李萍又点了点头。她一直期盼的回音，现在终于到了，可是——可是，却让她感觉不到惊喜，只是有几分惶惑、紧张。

　　吴天亮说：很幸运，这盒烟我得到了，我看了纸条上的意思，我现在就没有妻子，两年前我妻子回老家探亲，出了车祸，嗯，就那个了。我现在是８１３９４部队政治处主任，副团职干部，每月的工资八十元多一点，我们的部队在黄海岸边。噢，我今年刚刚４０岁，嗯，年龄和你比是大了点，噢，你看这事？

　　吴天亮一口气说了下去。李萍则一时间有些茫然和手足无措。她虽然在盼着这一天，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却还是让她感到意外。吴天亮又踱了两步，望一眼她道：我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人有差距？有你就说出来，没事的，这次我就当来北京公出，看看战友，嗯，你说吧，没有事的。

　　李萍仍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很为难。

　　这不免有些尴尬。幸好，吴天亮也看出这份尴尬。吴天亮笑笑道：小李呀，我今天来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想认识认识你，我初次见你，对你是满意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漂亮，这很好。你对我呢，也许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没关系，你可以和领导啊，父母啊商量商量，我在北京还能住上三天，我住在东四十条那个部队招待所住，在２０１房间，有什么事可到那去找我，啊——

　　吴天亮说完就准备走了，他收起了那盒“大前门”牌香烟，连同她那张纸条，一边收一边说：这个我留作纪念，你们厂一天生产那么多烟，又有那么多人抽烟，可这盒烟竟被我抽到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呀，哈哈——

　　吴天亮说完伸出手，那意思是想跟她告别，她没有和别人，尤其是和异性握手的习惯，但吴天亮已经把手伸出来了，她僵硬地把手伸过去，她感受到吴天亮的手很大，也很温暖，吴天亮感受到她的手是那么纤秀，冰冷。瞬间的握手结束了，吴天亮又说：我在东四十条那家部队招待所２０１房间。啊，我走了。

　　吴天亮说完就走了，很首长，也很男人的样子。不一会儿，她听见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她透过窗子看见吴天亮上了一辆军用吉普车走了。她还看到靳英正躲在吉普车旁，在偷看。她刚从窗子旁转回身，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书记就进来了。书记对待李萍的态度一下子友好、亲近起来。书记问：小李呀，部队首长是不是要接你去当兵呀？

　　李萍从书记的问话中知道吴天亮并没有对领导实话实说，对于这一点，李萍感到很满意。她冲书记笑一笑，并不说什么。书记又说：首长要是来招女兵，你冲他说一说，多带几个人去，这是咱们卷烟厂的光荣。

　　李萍最后在书记温暖目光的注视下走出厂部会议室。

　　 李萍回到车间，于大路先赶了过来。于大路关切地问，叫你什么事？李萍说，没事。于大路说，没事？你没挨批吧？李萍说，没有，不是厂里的事。于大路很困惑似地走开了。于大路改变了许多，是因为李萍而改变的。这个粗犷的汉子，在李萍面前，越来越细心和体贴。这让李萍更加难受。

　　 靳英从车间外奔了进来。靳英很兴奋。靳英压低了声音问李萍，说，我看见那辆军用吉普车了，看见那人了——终于来了，是吧？李萍点了点头。靳英说，四个兜！嘿，我看清楚了，他穿的是四个兜，还是个海军军官！什么官儿？李萍说，他倒是说了，可我、我、我没有记住！靳英，你怎么啦？好像不高兴？你不一直在盼着吗？李萍说，是，我是一直在盼着。可盼着盼着，当真来了，我却高兴不起来。

　　 李萍那时刻甚至都有些后悔，把自己的婚姻交给了一张纸条，有些轻率了！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不高兴。她在吴天亮面前一直紧张，不自在。

　　 李萍说，他太像首长了！靳英笑了，说，人家不是像，就是首长！你傻啊，嫁个首长不是更好吗？一结婚，就成官太太了！李萍说官太太？这名字！靳英说，那就首长夫人，多威风！我有个同学在部队当兵，听他说，首长都有勤务兵，有的勤务兵连首长夫人的鞋子袜子都给洗呢！李萍说，看来你愿意当首长夫人？靳英说，谁不愿意？嘁！

　　 靳英问李萍怎么办，李萍说想不好呢，人家大老远来了，而且还拿着那张纸条，一口回绝，于心不忍。可要答应，又心不甘情不愿的。而且，这刚见了一面，也难以决定。靳英说，你没有一见钟情啊？李萍说了实话：他不是我想像的那个人。

　　 李萍苦恼起来。下班后，她去了哥哥家。路上，她买了一条裙子，是给嫂子桂花买的，还给侄子买了玩具。到了哥哥家，李元正在看书，看的一本挺厚的经济学书。李萍说，哥，你还想考大学啊？李元笑了，说，不用考，现在正读着大学呢！李萍这才知道李元经常去大学里“偷听课”。李萍将裙子给了嫂子。桂花很感动。桂花跟着李元进城，也只有看见李萍对她笑过。桂花没有别的，张罗着要包饺子谢谢李萍。李萍说，不用忙了嫂子，我找大哥商量点事。

　　 家里太窄，李萍将李元叫了出去。李萍把塞纸条和吴天亮来看她都告诉了哥哥。这种事，李萍只能跟哥哥李元商量。李元听得惊楞。李元说，婚姻大事，你怎么能这么草率？李萍说，不是草率，哥，我相信缘份！再说，我也喜欢军人。李元说，那你要嫁给他吗？李萍说，我正为难，所以来找你商量。我是相信缘份，可今天见面，我一直不自在，他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李元说，那你就不能答应他，找一个自己爱的人，才能找到幸福。李萍说，哥，你幸福吗？李元说，当然幸福！我明白，在别人眼里，桂花配不上我，她是个乡下姑娘，文化不高，长得又不漂亮，我没有理由幸福。其实错了。都错了！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过家里，下乡的头一年冬天，大队修水库，哥不懂，跳进冰窟窿里砸冰，被冰水激着了，瘫在土炕上。就是桂花天天用热沙袋把我给治好了。哥现在还能站着，还能蹬着自行车去换鸡蛋换大米换粮票，还能溜进大教室里去听课，这都是桂花的功劳。我感激她，从心里感激她。哥告诉你，你要记住，一个人幸不幸福，不在于别人怎么说；幸不幸福，也不在于别人看，而在于你自己。只有你自己心里装进了幸福，那才是真的幸福。李萍感叹道，可我总觉得离幸福很远，很遥远。李元说，别急，也许有一天幸福就会突然降临。

　　 李萍离开哥哥后，就决定下来，婉转地谢绝吴天亮。虽然有那张纸条，但她能看得出来吴天亮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为难她的。当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才轻松起来。可她没有想到，当她回到家时，在楼下看到了于大路的自行车停在那里。李萍猜到于大路又来了。于大路经常来跟李金才喝酒。李金才对这个还没有上门的女婿，十二分的满意！在卷烟厂当了一辈子锅炉房工人的李金才，扬眉吐气，因为于大路让他在卷烟厂挺起了胸脯来了！

　　 李萍躲避到了靳英家。靳英见她来了，很兴奋，说你去招待所了吧？怎么样怎么样？李萍告诉她没去，到这儿来是为了躲避于大路。靳英就笑，说，于大路要是知道你这就要嫁给一个海军军官，他肯定别扭死了，他那酒量还不得翻两番，达到“杜康水平”。李萍就告诉靳英，说她不想嫁给吴天亮了。靳英说，你别瞎胡闹！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李萍说，是真的，我在他面前，除了紧张不自在，感觉不到别的，按理说，应该激动吧？应该心跳加快吧？可是没有！就是不自在！靳英说，那是不熟啊！多见几面不就好了？李萍说，不是，我知道不是熟不熟的事！第一眼很重要。我第一次进厂见到于大路，就觉得别扭，这别扭就一直跟着我。靳英说，那你是想嫁给于大路了？李萍说，我怎么可能嫁给于大路？靳英说你决定了？李萍说，决定了！我现在感到为难的是，怎么跟吴天亮说。能看出来，他是个挺好的男人。靳英说，你先别说先别说先别说！这么好的机会可别浪费了！你要真的决定不嫁，那就让给我！我愿意嫁给他！李萍吃惊地看着靳英。靳英说，那天我跟他打了个照面，不怕你笑话，我看他就有些激动！李萍说，你说的是真心话？靳英说，是啊，咱俩在一起，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这倒是！李萍和靳英胜过亲姐妹！

　　 李萍说，这倒不错！要不然让人家大老远跑一趟，空手而归，太不近情理了！靳英说，可我不能自己去啊？至少明天你先陪我去一趟，把我介绍给他。李萍说，行！明天正好上中班，早上我来，陪你去！靳英忽然紧张起来，说，你说他能看上我吗？李萍说，怎么了你？靳英说，我眼睛没你大，个头没你高，长得没你漂亮，他是先看上你的，现在换了我，他肯定不愿意！李萍笑了，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不自信！

　　 李萍和靳英约好，明天上午一起去招待所见吴天亮。

　　 李萍那天很晚才回家，走到楼下，看看于大路的自行车不在，这才上楼。

　　 可进了家，李萍吃惊地看见妈妈在哭。李萍急忙问出什么事了，妈妈将一张纸递给了李萍。李萍接过来一看，惊楞。那是姐姐李岚的遗书。李岚在遗书中说她恨所有人的，因为所有的人都欠着她，包括爸爸妈妈哥哥妹妹！她不幸福，她从来就没有觉得幸福过！她现在回城了，她想进卷烟厂，可进不了，连个工作也没有，她对前途感到绝望！

　　 妈妈告诉李萍，这遗书是你爸和大路在喝酒时发现的。于大路也看了遗书。于大路和你爸现在分头去找你姐去了，你也快去吧！

　　 李萍奔了出去。那夜的月光很冷。

　　 李萍路过厂区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那座又粗又高的大烟囱上望去。依然的浓烟滚滚。李萍看见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望上爬去。李萍急忙赶到了烟囱下。在很冷的月光下，已爬到半空中的李岚，裙子被风吹得飘拂。李萍没有喊她，而是顺着烟囱的墙梯往上爬。那是两排的墙梯，待李萍爬到接近李岚的时候，李萍道，姐，别害怕……我来了！李岚在风中扭头看来，看到了李萍。李萍说，姐，对你和大哥，我一直很内疚。你和大哥都想进卷烟厂，被我挡了道。姐，这些年你在内蒙受了不少苦，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我、我……要嫁人了，对，结婚！对……嫁给一个军人！我把名额还给你，你就可以进卷烟厂，姐……跟我下去，慢点儿……往下退……

　　 在李萍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李岚开始慢慢往下退……

　　 待离地还有三四米高时，李岚脚下一滑，没有抓牢，摔了下去。李萍当即跳下。李岚躺在那里，疼痛难忍地呻吟着，躬紧了身。李萍急忙抱住她问，姐，摔哪儿？李岚道：快……送我去……医院。

　　 厂医务室晚上没有人。李萍背着姐姐李岚往厂区外奔去。她手上湿漉漉的。空出手来一看，全是血！李萍在厂区门口拦住了过往的一辆货车，将姐姐李岚就近送到了一家区级医院。在急诊室，医生检查完告诉李萍，说她流产了！李萍说你说什么？我姐怎怎怎么了？医生说，流产了，你不懂？李萍惊得张口结舌。

　　 靳英那天起得很早。

　　 靳英用吹风机将头发吹出了几个卷，又化上了淡妆，这让她多出几分的妩媚来。靳英很兴奋。靳英打开衣柜，将里面的衣服铺在了床上挑选。她挑选出一件连衣裙，穿上，从镜子里看去，靳英显得很漂亮！

　　 靳英看见时间已过，但李萍还没有来，就有些焦急了，索性去李萍家里找去。可还没有等她上楼，就看见于大路从楼上走了下来。于大路告诉她说，李萍不在，和她姐姐李岚有事出去了。于大路没有告诉李岚要自杀的事，自然是好心为李家护着点面子。可这让靳英有些误解李萍。

　　 本来约好要一起去招待所，可现在却不见人影了！靳英干脆自己去见吴天亮！靳英性格很爽快，也不忸怩，到了招待所就打听吴天亮。吴天亮穿戴整齐，手里拿着照相机正要出去，靳英说，李萍本来想来陪你逛逛北京，可不巧家里有事，就让我替她来了。靳英看着他手里的照相机，说你这是不是要出去？正好，要去哪儿我给你当向导！吴天亮有些惊讶。吴天亮看着靳英说，李萍还挺周到的，谢谢她，哦，也谢谢你！

　　 靳英带吴天亮去了天坛。虽然公园里很幽静，挺适合谈情说爱，但俩人之间的氛围却不对头，因为谈来谈去谈的都是李萍。吴天亮对李萍的一切都感兴趣，包括李萍上小学的事情。靳英明显感觉到吴天亮对李萍的喜欢，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份喜欢却溢于言表！

　　 而此时的李萍却穿梭在医院的楼上楼下交款。这一夜，让她在感到身心疲惫的同时，也知道其实姐姐的心里是藏着好多苦楚的！

　　 待医生交待李萍去办住院手续时，李岚却给拦住了。李岚死活不肯住院。按规定，流产是需要单位计划生育部门补开证明的。李岚不仅开不出证明来，而且，一旦传出去，名誉扫地，她可真的没法活了！

　　 李萍明白过来，当即将姐姐李岚扶起来，趁着医生护士去急救一个刚送来的车祸伤号，偷偷溜出了急诊室。姐姐李岚很虚弱。姐姐李岚依靠着李萍，说，你不该去救我……

　　 李萍要将姐姐李岚扶上回家的公共汽车，但李岚不干。李岚让李萍扶她去了一个大学校园，堵到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小伙子。李萍知道他叫陈波，是姐姐李岚的初恋。陈波去年考上大学，就要抛弃姐姐。但姐姐一直要死要活地追他。陈波当时正挽着一个漂亮女孩的腰走来，手里还拿着书。李岚跪在了陈波和那女孩的面前。那女孩很鄙夷地看着李岚，说，你怎么又来了？你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快起来。李岚不起。李岚求道，求你把陈波让给我。那女孩就冷笑，道：你跪到明天也没有用的，他是我的，陈波是我的！

　　 陈波推了推眼镜，没有管跪在那里的李岚，挽着那女孩就走了。

　　 李萍将虚弱的姐姐李岚扶回家，已经快到中午了。李岚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李岚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妈妈告诉李萍，说那于大路帮着找了一宿，早上上班前才走。幸好，幸好他走了，姐姐李岚流产不会让别人知道。当爸爸妈妈得知李岚流产后，惊楞之下便大为恼火！还没有结婚，就流产了？！这还了得！李金才说，这要让卷烟厂的人知道，还不把咱们家人的脊梁骨给戳断了！李萍将爸爸给劝说开了。

　　 李金才气喘吁吁！儿子不争气，这大女儿更不争气！李金才对李萍说，你哥你姐让我伤透了心，我也不指着他们了！小萍，爸现在可就指着你了！大路想“十一”结婚，我替你答应了！李萍说，答应了？李金才说，答应了！你去全厂问问看，这门亲谁不说好啊？我就做主了！大路那边都开始打家俱了！李萍告诉爸爸，她不可能跟于大路结婚！她要退厂，让姐姐顶替进厂！她要嫁给一个当兵的！李金才说你要嫁给谁？啊？嫁给当兵的？哪个当兵的能有于大路好，他现在就是车间主任！过两年就会是副厂长！你想想到那时候咱家会有多大的脸面啊，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李金才气得差点血崩！

　　 不管是为了姐姐还是为了自己，现在，李萍都得答应吴天亮了！

　　 李萍突然想起与靳英约好要去招待所，她看看表快十二点了，便焦急地去了靳英家，这才得知靳英早上就走了。靳英的妈妈拉住李萍问，英子跟你最好，不会瞒你，英子是不是谈对象了？李萍说，怎么了？靳英的妈妈说，这姑娘家一谈对象就能看得出来。英子从昨晚回来就不一样。早上起床就开始化妆，挑衣服，满脸喜气，不谈对象能这样？

　　 李萍进退两难了！

　　 李萍下楼时，正碰上靳英回来。靳英看见她就埋怨道，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上午带我去见吴天亮吗？怎么变卦了？不等李萍解释，靳英就兴奋地告诉李萍说她自己去找吴天亮了，还陪着吴天亮去了天坛公园照相。靳英说，吴天亮是他见过最优秀的男人。靳英说李萍你错过吴天亮，肯定要后悔一辈子！靳英兴奋得双眼放光。靳英看着李萍说，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了？李萍看着她说，要是你们俩都有那意思，我替你高兴！靳英说，我倒是有！可他没有！他呀，现在心里装的全是你！都让我嫉妒了！李萍砰然心动。靳英告诉她，吴天亮跟她在一起，谈的都是她！看得出来，吴天亮是从心里喜欢上你了！靳英还以为李萍仍如昨天那样，不想要这门亲事了，这时候极力劝说李萍千万别错过吴天亮！靳英说，他要是喜欢我该多好啊，我做梦都会笑醒！可他偏偏喜欢的是你！我抢都抢不过来！李萍被她的一本正经给逗笑了。李萍说，那我现在可就去找他去了？靳英说，你决定了？李萍说，决定了。靳英说，看来是谁的就是谁的，抢都抢不过来！你快去吧，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不该让他白来一趟！

　　 靳英很直爽。靳英也很坦荡。有靳英这样的好姐妹，李萍感到欣慰。所幸靳英和吴天亮没有进展，如果有，李萍真的进退维谷了！现在，李萍是把吴天亮当成离开卷烟厂、让姐姐顶替进厂的救星！

　　 李萍进了招待所，不免又有些紧张。她对前台服务员说她要找201房间的吴天亮。但那服务员说，他走了，刚退的房！李萍简直不敢相信，说走了？他原来说好还要住两天的。服务员说是，可他的部队打来长途，让他马上回去，看样子是有任务！李萍听了，楞了楞，急忙借过电话，查询火车时刻。她记得他说过他从青岛来的，那么回去也应该是回青岛。李萍查到去青岛的火车还有四十分钟发车。李萍放下电话就冲了出去。李萍跑到大街上开始拦车。出租车极少。坐公共汽车根本来不及。一辆货车过去了，没有停。一辆军用卡车驶过去了，也没有停。连着几辆车都没有停。李萍简直快绝望了！现在，现在，她真的把吴天亮当成救星了！

　　 一辆吉普车驶来，李萍急忙奔到前面拦车，车停了，停在了她的面前。当车上的军人下来后，李萍惊喜地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吴天亮！

　　 吴天亮告诉她，他要坐的是去烟台的火车，还有三个小时才发车。他不知道李萍会不会来找他，但他觉得不管她来不来，他都应该给李萍留张条，解释一下。吴天亮说，我可不想跟你断了缘份！

　　吴天亮对临走前还能见到李萍显然没有足够的准备。但他很沉稳。他点燃了一支烟，很首长地吸。他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可又盼你能来。那你，想好了？李萍不说话，冲他一笑，点了点头。吴天亮好像感到有些意外，又问，你是说……你答应了？答应嫁给我？李萍这次开口了，说，我答应。吴天亮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李萍说，这太好了！这次没有白来，大获全胜嘛！哈！吴天亮有些兴奋地挥动着手，像指挥员在指挥作战似的。

　　吴天亮又说：挺遗憾的，你要是上午来答应我，我就会去你家看看，见见两位老人，听听他们的意见。李萍说，你先走你的。吴天亮就更加遗憾的样子，搓着手说：两个老人都没看到，怎么说也得听听他们的意见吧。李萍说：我自己的事，他们不管。

　　吴天亮就“噢”一声，似乎卸去了最后的重负。他说，要是这样，那我回去就打结婚报告，我都４０了，岁数不小了，也拖不起呀。李萍低下头去，又点了点头。

　　是吴天亮的战友来送的他。上车后，李萍和吴天亮坐在了吉普车的后排。快到车站的时候，吴天亮的战友停下了车，说，天亮，我就不进站了，让李萍送送你吧。嘿，你小子可真有艳福，往后别亏待了李萍！

　　吴天亮和李萍下车了，往车站走去。突然，一声粗重的汽笛声响彻起来。吴天亮要坐火车走了，她不久也要坐上火车，离开北京，漂泊而去。吴天亮很欣喜。吴天亮看着她，又重复着说，那就说定了，我一回去就打结婚报告，你到部队来结婚，对，到部队来结婚，部队热闹！李萍说，好，我等你！吴天亮听了这句话，眼睛熠熠放光。吴天亮说，对，等我！吴天亮很激动。吴天亮伸出手来想抓紧李萍，可李萍下意识地躲闪开了。吴天亮不知道该怎么表示，他突然举起手来，郑重地给李萍敬了一个军礼！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个军礼，让李萍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

　　 李萍在做着出嫁前的准备。

　　 需要准备的并不是嫁妆，她也没有。但她要安排好姐姐的工作，这是第一。第二，她也要跟于大路谈清楚了，她还欠着于大路126块自行车的钱呢！

　　 李萍那天去找于大路，说下班后要找他谈谈。于大路看着李萍，很高兴。于大路说，好，我可一直都在等着你！家俱都打好了，一套组合柜，沙发正在打，要不下班你先去看看！李萍知道于大路误解了她的意思，她想解释，但车间里人来人往的，她只好先走开。

　　 那天厂里开生产调度会，要赶一批出口阿尔巴尼亚的香烟。任务很艰巨，时间很紧，厂长就有些着急，讲起来没完没了，都过了下班的时间，于大路看看还是没有散会的意思，只好站起来请假。厂长说，你先坐下！包装车间是最后一关，关键！你什么事这么急？于大路说，不急不行，我怕老婆生气了！厂长说，你还没有结婚，哪来的老婆？于大路幸福地笑了，说，马上就有老婆了！马上！我约好李萍去看我打的家俱！厂长说，哪个李萍？就是那个把电工晃下电线杆的李萍？于大路说，是，换了别个李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厂长就笑了，说，那得准你假！李萍……是漂亮！晃眼！你可别让她跑了！

　　 于大路是厂长的左膀右臂，关键时刻厂长当然要照顾照顾！

　　 于大路从厂部回到车间，连澡都没有洗，换了衣服，蹬上自行车就奔出了厂区。李萍果然在厂门口等着他。于大路朝李萍摆摆手，说，走吧！于大路就头前蹬着带路走了。李萍想喊，可下班的人陆续出来，她只好也蹬上自行车跟在于大路的后面。于大路骑得很快，头前带路，又总是超过十来米远，急得李萍急赶。可李萍骑快了，他就更快……到了于大路家楼下，于大路才停下车，等她。李萍追上，抹抹汗，说，你干嘛骑得这么快？于大路嘿嘿地笑，说，还不习惯并排骑，还不习惯……看你这一头汗，快上楼洗把脸。李萍说，不用上楼，就在这儿说吧。于大路说，上楼上楼，上楼先看看家俱！于大路说着就钻进了楼洞。他住的也是卷烟厂的家属楼，进进出出的也有不少认识李萍，在楼门前也确实没有法谈，李萍只好跟着上楼了。

　　 于大路开了家门，让李萍很吃惊：家里正在装修，两间居室已经粉刷一新，组合柜已经打好，摆在了那里。还有收音机和缝纫机，沙发正打了一半。于大路不无得意地说，“四大件”，一件也不缺！你看看这家俱，都是我打的！用的全是红松！你爸来看过，他说没想到我手还挺巧的。这样式知道是哪的吗？捷克！捷克式，最时髦！你看看，哪儿不满意你就说！于大路说着，取过锯子来，哧啦哧啦哧啦地锯着一块木料，那声音很刺激李萍。李萍说，于主任，你停一停。于大路说，以后在家里就别叫主任了，叫大路。李萍说，于主任，我今天不是来看家俱，是来还你钱来的。于大路楞了一下，说还钱？还什么钱？李萍说，那辆二六自行车，126块钱！李萍说着，掏出钱来，放在了组合柜上。于大路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那车不是我送给你的吗？你爸还说就当是订婚彩礼了。李萍说，我爸说的，不是我说的。于大路说，那你爸让我准备好，”十一”结婚，也不算数了？李萍说，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可从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于大路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李萍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别为我耽误了你自己，厂里那么多好姑娘，都在盯着你。于大路说，别人盯我那是别人的事，可我看不上，就看上你了！李萍说，咱们俩走不到一起。我，就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当兵的，海军，还是个军官……

　　 李萍那天谈得挺艰难。耿直的于大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待李萍走后，于大路气恼地将组合柜给砸了。于大路觉得十分窝囊！

　　吴天亮真是说到做到，一回部队便给卷烟厂发来了一封对李萍的外调函，这是部队现役军人择偶时必须履行的一道手续。可就是这封外调函，不仅将李萍要嫁给军官的事露了出来，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书记开始不知情，很高兴地拿着那封外调函来到包装车间。书记将李萍领到一个角落里，从兜里掏出了那封部队寄来的外调函。书记微笑着说：你和这个……这个吴天亮同志确定爱情关系了？她看到了那封外调函，便意识到了什么，心骤然快速地跳了起来，然后脸红耳热地冲书记点点头。书记又问：你决定要和吴天亮结婚了？李萍突然看见于大路走过，她楞了一下。书记又说，李萍同志，你要给我一个痛快话，这可是部队上的外调函，很严肃的！你没有个痛快话，我就不好给你盖这个章，不盖章，也就没法给部队的同志回函了。李萍看见于大路消失在车间的门口，急忙冲着书记点了点头。

　　书记很高兴。书记说，好，很好！李萍同志，你嫁给一个军人，哦……海军，海军某部政治部主任，这不仅是你个人的光荣，也是全厂三千多名职工的光荣啊！

　　消息马上在全厂传开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厂长听到了，还以为是听错了，当即把于大路叫了去。厂长说，你不是说李萍马上就是你老婆了吗？你怎么搞的你？厂长不是书记。厂长有些“护犊子”。厂长看不得于大路被人打败。厂长为了于大路，马上找到书记，让书记先不要盖章，把那封外调函先搁置起来！书记很为难，说这可是部队来的外调函啊。厂长说，部队也得讲个先来后到！书记说，可李萍本人已经同意了，我们拖着不办，是要负责任的！厂长说，这个好办，找个人替我们来负这个责！厂长当即让办公主任去找李金才。

　　李金才师傅听说厂长有事要找他商量，激动得不敢相信！听听，厂长啊，有事要找他商、量！李金才往厂里走的那一路上，都挺起了胸脯，挺直了腰杆！

　　当李金才师傅听到厂长说李萍不肯嫁给于大路而要嫁给军人吴天亮时，果然很恼火！李金才说，她做梦！这还由得了她了？我才不管那军官多大的官儿！李萍除非不嫁，要嫁就嫁给于大路！我就看好于大路了，谁也比不上于大路！书记说，可李萍她自己愿意嫁给吴天亮同志，她的工作怎么做？李金才说，我早防着呢！户口簿在我手里卡着，除了于大路，看她能嫁给谁！书记和厂长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对啊，户口簿！怎么就没有想到户口簿！办证明办结婚手续转粮油关系等等等等，可都需要户口簿！

　　李金才老师傅真是为卷烟厂解了个大难题！

　　那天厂长竟然抽出半个多小时跟李金才聊天。李金才老师傅出了厂部，那真叫个阳光灿烂！他倒背着手，走在宽敞明亮的厂区大道上，精神抖擞！他爱卷烟厂！他闻着这里的空气都跟别处不一样，带着一丝的甜味。

　　李金才郑重地对女儿李萍宣布：赶快打消嫁给吴天亮的念头，准备好，“十一”跟于大路结婚！李萍这才知道外调函被搁置在厂里了！李萍去厂里找书记。书记很为难。书记说，不是厂里不同意，是你爸爸不同意！你爸爸说户口簿在他手里扣着。你没有户口簿怎么办理证明和其它手续啊？！再说，我还不知道你和于大路都准备“十一”结婚了。既然家俱都打了，婚期也都定了，现在把于大路甩在一边也不太合适……

　　李萍去找哥哥李元。她请哥哥李元出面劝说爸爸。李元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李萍：你是为了让李岚顶替才要嫁给吴天亮？李萍想了想，道，开始是，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是为了我自己！这么折腾我，我心里别扭！我还非嫁吴天亮不可！哥哥李元说，嫁人可不能斗气！李萍说，吴天亮人挺好的，就是年龄大了点。靳英见过。靳英就很喜欢他。李萍说，这些先不说了，就说婚姻大事，难道不该我自己来作主？李元说，哥怕你即使嫁了，也是违心出嫁。李萍说，不，现在不是！现在我从心里想嫁吴天亮！

　　李元见妹妹这么说，就回家来跟父母谈。自从搬出去后，李元也回来过，都是回来孝敬父母的，虽然他看不到好脸，但他依然如故。李元那天还特意买了一瓶好酒，回来要陪父亲喝，却不料，还没等喝酒，李金才就赶他走。李金才很恼火。李金才说，你不争气，岚岚更不争气，你们俩我都不想多看一眼！现在这个家，指望谁？不就指望小萍吗？李元说，爸，小萍要嫁是个军人，还是个海军军官！李金才说，听着好听，可那有什么用？比得了嫁给卷烟厂副厂长实在吗？！我现在去厂里转转，有多少人送我笑脸，又有多少人要巴结我！他们冲谁？是冲我吗？不是！是冲着小萍吗？也不是！是冲着人家于大路！李金才说，我躬着腰烧了一辈子锅炉，肺都熏黑了，从来没有挺直过腰板！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带你去厂区里转转，你看看，亲眼看看去！李金才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人活着图什么？不就图争这口气吗？！李金才说着，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户口簿来，拍在了李元的面前，说，这户口簿我就是给撕了烧了，也不会给小萍！除非她嫁给于大路！

　　李萍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越来越僵。靳英很替李萍委屈。靳英说，要嫁个人都这么难，你说，还会有幸福吗？李萍说，有！我相信有！幸福就在前面！靳英说，你能看到吗？李萍笑了。李萍说，离我还远，不过，迟早我会抓住幸福的！

　　李萍在这艰难的时刻，还是想到了吴天亮。她给吴天亮写了一封信，寄了出去。她在等待。她相信吴天亮会解救她！

　　果然，第三天，李萍正在车间上班，接到了一个电话。那电话是从厂外打来的。是个男人。那个男人让李萍去翠微路附近一个大院找他。待李萍去找到他，才知道这地方是总参的某个机关。打电话的男人在大院门口等着她。那个男人自我介绍道，他是吴天亮一个团的，是团参谋长，叫郑军，现在正好在总参参加培训。郑军说，上午吴天亮用军话线打过一个电话来，请他就近帮助李萍，尽快办好证明和手续。李萍真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对郑军感到很亲近。李萍说，我爸是不同意，但厂里也是借故在拖延。郑军说，不怕！我现在就需要你一句话，你愿意嫁给吴天亮吗？李萍说，当然，当然愿意！郑军说，好，够用了，就这一句话，你给写下来就行，别的你都不用管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周一就动身，正好我也回部队，我们一起走！李萍说，下周一？这就剩下三天了。郑军说，三天都能从锦州打到沈阳把个廖耀湘范汉杰打垮，办个证明手续还办不下来？我不信！你可能还不懂，你和吴天亮，这是军婚，谁要破坏军婚，那是犯国法的！

　　郑军当天就去了卷烟厂。他先找到了书记和厂长，拿出了李萍写的那句话，很严肃地谈到了军婚的问题。书记急忙说，这事可能有些误会，厂里没有不同意，是李萍同志的父亲，啊，是他把户口簿给卡住了。郑军说，李萍同志的父亲也是你们厂的职工吧？我是相信厂领导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如果你们实在解决不了，我就要请总参的首长出面了。书记说，用不着！哪敢惊动总参的首长？这事……啊，这事我们解决，由厂里出面解决！厂长坐在那里，一直阴沉着脸，一直没有说话。

　　书记和厂长再次把李金才老师傅请到了厂部来，阐明利害。李金才老师傅开始还很固执，还很倔强地不肯交出户口簿来，可当书记告诉他，再不给，你可就是犯国法了，李萍同志和吴天亮同志这可是军婚呐！

　　李萍的证明和手续办得很快，快得她都不敢相信，转天就全部办好了。李萍就劲把姐姐李岚的关系也给办理进厂了。李萍本以为李岚会感激她，但她没有想到，李岚却冷冷地对她说，我原以为你多么好心让我顶替，敢情你要嫁个军官，攀高枝去了！怎么好事都是你的？！

　　李萍临走那天，李金才一大早就躲了出去，执意不肯送女儿李萍出嫁，哪怕装装样子也不行！女儿李萍简直让他伤透了心！李金才去了于大路家。于大路正在修理被砸坏的组合柜。李金才悲伤地说，大路啊，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就这桩婚，是对不起你了！你说我怎么养的孩子一个个都这么不争气啊？！

　　李萍收拾了几件衣服装进了一只旅行袋里，这就是她的全部嫁妆。妈妈看了辛酸，掏出一百斤全国粮票塞给了李萍，说，小萍，妈没有什么给你的，这一百斤粮票你带着，就当是妈妈给你的嫁妆了。李萍推辞。李萍说，妈，我这是去部队，用不着的。妈妈说，万一你要离开部队呢？这是全国粮票，妈妈一斤一斤攒的，就是想等你结婚时给你。到什么时候，都千万别饿着啊！妈妈的一片苦心，李萍不忍再推辞了。

　　是哥哥李元带着桂花还有靳英到车站送的李萍。郑军等在站台上。靳英拉过李萍来说，别光顾你自己幸福了，就把我给忘了，到部队给我也找个好的！李萍笑，指了指郑军，说你看他怎么样？靳英说，不怎么样，这人一看就不厚道，比你那个吴天亮可差远了！你就照吴天亮那样给我找！

　　当火车鸣响汽笛开动的时候，李萍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渐渐退去的哥哥嫂子和靳英，她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而下。她带着灿烂的憧憬，离开北京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她能不能找得到幸福？！

　　【第六集至第十集】

　　当李萍随着郑军下车时，吴天亮等候在车站。

　　有两辆吉普车在等着他们。郑军上了一辆。郑军对吴天亮说，没我，你老婆就被卷烟厂扣下了！你小子该怎么谢我？！吴天亮说，晚上的喜酒随你喝！

　　吴天亮和李萍上了一辆吉普。一上车，吴天亮就一直拉着李萍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吴天亮不知是激动还是热的，鼻梁和脑门上都是亮晶晶的汗，说：今天晚上咱们就举行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啊——

　　吉普车三拐两拐地就驶出了青岛，往城外驶去。路是沙石路，很颠簸的那种，李萍吃惊地睁大眼睛问：咱们这是去哪呀？

　　吴天亮说：去部队，回咱的家呀。

　　吉普车颠簸了三四个小时后，终于停在了海岸边。那海，极是辽阔，一望无际。一片部队的营房，有楼也有平房，背靠着一座山，就矗立在海岸边。营房的大门口有一条标语：提高警惕 保卫祖国！大门口有持枪的哨兵在站岗，当吉普车驶近时，哨兵啪地一个敬礼，直到这时，李萍才回到了现实之中。

　　李萍一下车，吴天亮便领着她来到了他们的新房。三间平房连在一起，有一个小院，厨房厕所什么的也在院内，院外大门上贴着喜字，屋里的墙上和窗子上也贴着喜字。李萍站在那里，不知用什么心情形容，以前部队对她来说太陌生了，眼前就是具体的部队和家。红被子，红枕头，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晚上在食堂里吃了一顿饭，食堂里也贴着大红喜字。吴天亮带着李萍走进去，政委团长，还有很多军官，都等候在那里。李萍当然都不认识，只认识的那个郑军参谋长还不在。政委祝完辞就下令倒酒。一只只空杯子都被倒满了酒，溢了出来。李萍很紧张。李萍对吴天亮小声说，我不会喝酒。吴天亮说，别怕，我替你喝！

　　可正当众人喜气洋洋地举起杯来时，李萍看见郑军参谋长急匆匆地走进来。郑军参谋长郑重地向团长和政委敬了个军礼，然后便将一份电报交给了团长和政委。

　　团长看完，便放下了酒杯，命令道：全体紧急集合！

　　那些军官们随即放在了酒杯，疾速地离去，只一瞬间食堂就空荡起来了。政委拉住吴天亮说，你就不要参加行动了，准你假！吴天亮却不肯请假。

　　吴天亮也随着军官们奔出了食堂。喧闹的食堂突然之间变得静寂。李萍更加紧张。李萍也奔出了食堂，看去，朦胧的月光下，操场上，几个方队正在排列，报数声此起彼伏。李萍想找到吴天亮的身影，但却找不到。吴天亮被淹没在队伍里了。

　　李萍新婚的第一个夜晚是独自度过的。在空荡荡的新房里，她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她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新房里亮堂堂的。她无数次幻想过婚礼之夜的浪漫，被一声声海浪轰鸣给击得粉碎。

　　后来，李萍就合衣躺在床上睡着了。

　　家属区有十几户像李萍居住的这样的房子，每家每户都用围墙隔开了，院子虽不大，但也是个院子，三间房连在一起，院内还有厨房和厕所什么的，整齐划一。

　　李萍站在院子里新奇又陌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军营了，这就是海防团的家属院。李萍正在打量着，左面那户有人推门走出来，把一盆水倒在了院子里，李萍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没有梳妆打扮的女人从墙上探过头来，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长了一口黄牙，态度非常友好地说：是吴主任家的新娘子吧？

　　李萍不置可否地冲这个女人笑一笑。女人又说：不愧是城里女人，长得这么漂亮，这么年轻。两个正说话时，左邻右舍的门“吱吱呀呀”的都被推开了，走出的都是女人和孩子，有人为了近距离来看李萍，还牵着孩子的手走过来，推开了她家的大门，站在院子里，近距离地打量着她。她们一律都夸奖着她，有的人还伸出手摸摸她的衣服或头发什么的，弄得李萍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样，李萍认识了政委家的女人，团长家的女人，还有副团长、副政委家的女人等等。她一下子记不过来，但却记住了隔壁的那个黄牙女人：她是参谋长家的。她和参谋长来自东北一个林区。这些女人真心实意地对她笑着，夸她年轻漂亮，都说城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李萍问：你们不上班？

　　参谋长家的答：我们都是从农村随军来到这里的，在这大海边，有啥班可上。

　　李萍惊讶了，说，那不上班你们都干什么？参谋长家的说，还能干啥？做饭洗衣服聊大天，伺候孩子。李萍说，那不成了家庭妇女？参谋长家的说，就是家庭妇女啊，都随军了，不当家庭妇女当啥？

　　李萍突然很失落。从此，她就要像她们一样当个家庭妇女了？

　　李萍返回屋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火红的新褥新被发起了呆。

　　吴天亮是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回来的。如同出发时一样，回来时也是很突然。当时李萍正在院子里收着晾晒的被褥，她的眼睛被人从后面给捂住了。她吓了一跳，挣扎开看是吴天亮。吴天亮说，嘿，新婚之夜把新娘丢下了，我该罚！这喜酒得补上！吴天亮隔着低矮的院墙，向隔壁喊：郑参谋长！随着喊声，郑军参谋长就出了屋。吴天亮说，过来过来，跟我一起补喜酒！还有嫂子，叫上嫂子和小虎子，一块儿过来！

　　吴天亮下厨，很快就整好了一桌子饭菜，还开了不少的罐头。那天晚上，郑军带着老婆和儿子过来，跟吴天亮和李萍一起吃饭。郑军的儿子七八岁，很调皮，偷出吴天亮的手枪来，差点走火，吓得郑参谋长老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待郑参谋长一家走后，吴天亮就抱住了李萍要睡觉。李萍要先刷锅洗碗收拾饭桌，可吴天亮等不及。吴天亮将李萍抱起进卧室就压倒在床上。李萍拼命推开他，去卫生间洗了洗，可待她回来后，吴天亮竟然睡着了。吴天亮满身酒气，打着响亮的呼噜。李萍坐在床边就那么看着吴天亮。

　　海浪的轰鸣声阵阵传来。

　　一直到下半夜了，吴天亮才醒。吴天亮一醒，看见李萍还坐在床边，就敲着自己的脑袋说该死该死，喝多了，睡着了！吴天亮问李萍，几点了？李萍说，三点了。吴天亮说，嘿嘿，离天亮还早！

　　吴天亮拉过李萍就将她放倒在床上，随后就将她压在了身底下……

　　李萍那几天一直在期待着一道“门槛”，一个“仪式”，一个从姑娘到女人的跨越过程。但这过程来得实在太草率。草率得让她感到了失落。转天早上，她是被起床号叫醒的。醒来后，发现吴天亮不在身边。李萍穿上衣服下床，看见吴天亮正在准备着早点。吴天亮说，以后你可以不用起早，你睡你的，反正你也没有事，多休息。

　　吃完早点，吴天亮就去团部上班了。李萍自己在家里转了转，实在没有事情做，就铺开了信纸，给靳英写信。她写道：……到了部队，走进营房，吴天亮把婚礼都给准备好了。团长政委都来参加婚礼了，还有好多好多军官，别提多热闹了！以前想像过的婚礼，都比不上真的婚礼。我高兴极了。婚礼之夜，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结婚真好！靳英，真的，结婚真好……

　　李萍写着写着，就哭了。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就流下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了信纸上，将信纸都给打湿了。李萍没有写完，就将那封信给撕了……

　　中午的时候，吴天亮回来了，他从食堂里打回了一盆菜，还有一盆米饭。然后说：这两天你就别做饭了，你先熟悉熟悉，过两天再说。

　　李萍没说什么，无滋无味地吃完了饭，把空盆和空碗洗了。她回来的时候，见吴天亮已经把自己脱了，躺在了床上。见她不解的样子，他才说：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也躺下吧，下午两点机关才上班呢。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吴天亮就很急迫了，动手来拉她，还要亲自给她脱衣服，她只好动手脱掉外衣，勉强躺在了他身体一侧。吴天亮伸出手又把她的内衣脱去了，接着就抱紧了她，说，没想到你能嫁给我，咱们俩相差１６岁呢，我这也算是有艳福呀……

　　下午１点４５分，部队的起床号又一次吹响了，吴天亮的鼾声随着起床号的响起停止了，他开始起床穿衣，他似乎对她已经很熟悉了，不避讳什么似的，赤身裸体地从床上跳到地上，她无意中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疤，从下身到小腹有一个长长的刀口，像一条绳索似地趴在那里，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轻描淡写地笑笑说：这是去年受的伤，还立了个三等功。当时李萍还没有意识到就是这条绳索似的疤痕，为他们的离婚埋下了阴影。

　　当吴天亮要离开家的时候，李萍突然鼓足勇气上前拦住了他，说，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找份工作？干什么都行！在家里就这么呆着，我不习惯！吴天亮看着她说，找工作？李萍说，对，找工作。吴天亮笑了，说，在这儿随军家属哪有工作？李萍说，可我整天关在家里，太闷了！吴天亮说，可别的家属都这样啊？……对了，对了对了，以后你就不会闷了，把我女儿接来！李萍吃惊地看着吴天亮：你……女儿？

　　吴天亮说，我可不是成心要瞒你，当初见面时我就想告诉你，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三年前，我前妻回老家出车祸死的，这你知道，那时我的孩子就四岁了，这几年一直放在她姥姥家寄养着，你来了就好了，咱们又有个家了，也该把孩子接回来。

　　吴天亮走后，李萍有些僵硬地坐在那里，这一切都恍如做梦。女儿？她马上要有个七八岁的女儿了？

　　李萍被窗户外一阵吵闹声惊楞，急忙出来，看见是隔壁郑参谋长家的，正在教训儿子小虎。小虎肯定又闯祸了。李萍走过去，拉开了小虎，小虎跑走了。郑参谋长家的气喘吁吁地说，气死我了，这刚上一年级就学会逃学！李萍说，团部还有小学校？郑参谋长家的说，哪有！是到镇上小学校插班去上的，得走快一个小时！李萍说，孩子是不是挺难带着？郑参谋长家的就很吃惊地看着李萍，说，你还担心这个？那吴主任不是……？她突然停住了嘴，有些尴尬地笑笑，又说，哦，我也是听说的。李萍说，什么？她掩饰着说，没啥，没啥没啥！你怎么想起问孩子的事了？李萍说，他要把女儿给接来，我想先跟你学学怎么带孩子。郑参谋长家的就说，哦，这可难为你了，你是后妈，左右都不是！不管不行，管严了也不行。李萍说，我就是怕当不好这后妈……

　　尽管李萍事先知道，有所准备，但当大丫真的到来时，还是让李萍手足无措。

　　大丫不是自己来的，是她的姥姥陪着来的。吴天亮让大丫叫李萍叫妈，大丫就躲在了姥姥的身后，看着李萍不肯叫。吴天亮把她拉过来，说，大丫，你得叫妈，叫了才成一家人。大丫看着李萍，好像有些迟疑，但看着姥姥又不敢叫。姥姥一把拖过大丫来，对吴天亮说，她有妈，她妈死了也是她的妈！孩子不愿叫，你就不要逼她！大丫的姥姥斜视着李萍，充满了敌意。

　　吴天亮很尴尬。吴天亮说好好好，先不叫，不叫。妈，您歇着，我给您炒海螺去，您愿意吃的海螺。吴天亮依然叫大丫的姥姥叫妈，而且叫得很自然。吴天亮让李萍叫大丫的姥姥叫伯母，李萍就叫了。大丫的姥姥听了有些不高兴。

　　吴天亮亲自下厨。李萍给他打下手。吴天亮告诉李萍，说，姥姥退休前当过小学校长，爱挑三拣四的，你呀，别介意，她要是说你就让她说，咱是小辈，让着她点。李萍说，她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带着一股恨意。吴天亮说，她不放心大丫，来送大丫，住一些日子就回老家，你忍一忍，别让她生气。李萍答应了，忍！

　　可大丫的姥姥是带着敌意来的，李萍的忍非但不起作用，反而助长了这位前小学校长的气焰。她自己与李萍作对不说，还挑唆大丫跟李萍作对。吴天亮在家，这一老一少还收敛一些，只要吴天亮一走，就开始折腾李萍。

　　前小学校长本来就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来到这潮湿的海边，她的关节炎很快就复发了。李萍要带她去青岛大医院看病，但却被她拒绝。她不相信西医，只相信中医。她自己开了一张方子，说是她认识的一个老中医家的祖传秘方，让李萍带着方子去青岛中药铺给她抓药，李萍无奈，拿着药方就去了。药铺的药也不全，李萍几乎跑遍了全城的药铺，好不容易给凑齐。李萍大包小包的把药带回家，前小学校长让她煎药。李萍不会。李萍是真的不会煎中药，第一次烫了手不说，还把药给煎糊了。前小学校长就指桑骂槐。那几天正赶上吴天亮下海岛连队去了，李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李萍去向隔壁的郑参谋长家的讨教。郑参谋长家的说，别急，我去，煎药我可拿手！郑参谋长家的没有夸口，她把火候掌握得准，煎完药，又哄着前小学校长喝下了。李萍有些感激。郑参谋长家的说，以后再要煎药，就叫我一声，我来煎。李萍说，不用了，我学会了。

　　煎药本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掌握准火候的大小和时间。李萍看过一遍，就学会了。李萍还从没有这么伺候过人，以前在家里伺候自己的妈妈也没有这么精心过。可等吴天亮从海岛回来，大丫的姥姥却执意要走，要回老家保定。吴天亮的老家也是保定的。这让吴天亮误以为李萍让大丫的姥姥受委屈了。看吴天亮左右为难的样子，李萍很难受。

　　李萍本以为姥姥走后只剩下大丫就会好办一些，可她错了！大丫比姥姥还难伺候。大丫被送到了镇上的小学插班，跟小虎同学。有一天李萍给她默写生字的时候，发现大丫的铅笔盒里藏着五十块钱和十斤粮票。一个小孩藏着这么多钱显然不正常。李萍问她这钱是哪来的？大丫说，是从爸爸的钱包里偷来的。李萍说，你偷钱要干什么？大丫说，你是后妈，要是对我不好，我就买车票回保定，这是我姥姥教我的！大丫说得理直气壮。李萍吓坏了。

　　待吴天亮回家，李萍告诉了吴天亮，吴天亮很严厉地教训了大丫一通。让李萍感到可怕的是，大丫没有哭，大丫一声都没有哭，相反，大丫抗争地就要往外跑，幸好被吴天亮给拖了回来。

　　李萍对吴天亮抱怨说，大丫都是让姥姥给教坏了。吴天亮却说，别这么想，姥姥也是怕她受委屈。李萍说，这后妈可真难当。吴天亮说，慢慢来吧，大丫待长了就好了。李萍说，我真害怕她哪天偷跑了。

　　从那以后，每天李萍都过得心惊胆颤。

　　李萍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整天郁郁寡欢。

　　她给靳英写信，给哥哥李元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靳英回信直催她给介绍个军官，级别大小无所谓，关键是人要好，人要像吴天亮一样好！李萍也在信里把吴天亮给夸得好上加好。她不能让靳英让哥哥他们失望啊！

　　吴天亮看出李萍很郁闷，就处处陪着小心。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找出那些来信读，读着读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吴天亮就说：想家了吧，要不你回家看看？她不说话，任泪水流着。吴天亮就叹口气：我知道让你从北京到这里，连个工作都丢了，委屈你了。她听了他的话，泪水流得更多了。吴天亮又说，我有可能调到军部去，军部在青岛市里，进了城，我就给你联系工作。她忙问：什么时候？他突然不语了，半晌才说：反正有机会。李萍一下子又泄了气。

　　吴天亮见她不说话了，便好言相劝：嫁给我，你是吃亏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你这么漂亮又年轻，我还拖个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我调不了工作，就提出转业，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城，能转到北京更好，转不去就回保定。

　　李萍躺在他身旁，听着海浪传来的声响，幽幽地说，我想要个孩子，有个孩子就会好多了。吴天亮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吴天亮的失态，让李萍很疑惑。李萍就那么看着他。吴天亮掩饰地找烟，抽烟。李萍说，我想要个孩子，咱们俩的孩子，你放心，有了孩子，我对大丫只会比现在更好。李萍以为吴天亮是怕大丫受委屈，一直回避谈孩子。可吴天亮默默抽完烟，这才将她的手放在了小腹上，摸着那条绳索似的疤痕，道：我一直想告诉你，可一直说不出口……我那次受伤，输精管断了。李萍说，什么？李萍不懂。吴天亮说，输精管断了，以后生不了孩子。

　　这次是李萍被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吴天亮。

　　李萍突然失去了理智一般抓住了吴天亮，摇晃着他，道：你为什么才告诉我才告诉我才告诉我啊？吴天亮不动，低着头，像是在认错。李萍很委屈。李萍连连质问着吴天亮。可这时候，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大丫站在门口，目光很冷地看着李萍。

　　吴天亮将大丫劝回她自己的房间，回来对李萍道，去见你之前，我发过誓，一定要告诉你三件事，不能瞒你，第一，我结过婚，第二，有个女儿，第三，以后生不了孩子。把这些都告诉你，然后再让你来选择。可等我见到你，就不敢说了，因为怕一说会失去你。我对你一百个满意，失去你，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老婆了……

　　李萍那天晚上一直在流泪，流泪到天亮。

　　李萍从那天起，明显沉默起来。她常常在送走大丫上学后，就一个人走出营房，走到海边，孤独地坐在沙滩上，望着长列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扑来，在她的眼前翻卷出细碎的浪花。吴天亮有时候回家，看见她不在，就到海边来找她。吴天亮自知理亏，想哄李萍开心，可怎么也做不到。

　　李萍不去海边的时候，就在家里写信，给哥哥李元写，给靳英写。当然，仍是报喜不报忧。李萍的文笔很好。吴天亮有一天看到她给靳英写的信，突发其想，说，你写得这么好，都可以当作家了。对了，你怎么就不能当作家呢？我认识一个作家，他原来就是铸造厂的翻砂工！对了对了，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工作吗？这多好！吴天亮鼓励李萍从写小文章开始。吴天亮说，军报就有副刊版，专门登一些小散文什么的，你可以先写写家属大院的故事。李萍说，我会写信，哪会写散文。吴天亮说，这没什么难的，文书王小毛就常在军报的副刊发散文，我让他来教教你！

　　吴天亮为自己的新发现而激动，他太想让李萍走出孤独，太想让李萍开心了。吴天亮是从心里爱着自己的妻子李萍！

　　王小毛来的那天上午正下着雨，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李萍正在屋里呆看着窗户玻璃上流淌的雨水，听见了有人敲门。她走过去开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战士，脸孔红红的，一双眼睛扑闪着向她望来，他怀里还抱了一叠书，用塑料布蒙盖着。他轻轻地叫了声：姐，是吴主任让我给你送书的，我叫王小毛，是政治处的文书兼新闻报道员。

　　她忙伸出手让王小毛屋里面请。王小毛有些腼腆的样子，但还是进来了，坐在餐桌的一角，把那叠书也放下了，然后红着脸说：姐，这是我在阅览室帮你挑的书。然后就一本本地拿给李萍看。有些李萍虽然已经看过，但还是留了下来。李萍说，听老吴说你文章写得很不错，常在军报上发表。王小毛说，都是些小豆腐块，提起来脸红。吴主任说你也常写东西，肯定写得比我好，我要向姐学习。李萍笑了，说，你这么客气还怎么教我？王小毛就不好意思似地摸摸脑袋，说，我哪敢教姐写作，我跟姐共同学习吧。姐，你先看这些书，过两天我再给你送新书来。

　　王小毛说完还给李萍敬了个礼，转过身走了。李萍一直把王小毛送到院子里，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他叫她姐，叫得那么自然，这让李萍觉得王小毛挺可爱的。

　　王小毛走后，她开始翻那些书，这都是一些旧书，《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保卫延安》什么的。她翻那些书时，封皮的背面是阅览室的借书卡，何年何月何人借书了，她在每本书的借书卡上都看到了王小毛的名字，一本书有时还出现两次王小毛的名字，也就是说，王小毛不仅读了一遍。她读书时，就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书读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她那颗烦乱不安的心踏实多了。吴天亮中午或晚上回来的时候，她的脸也不那么愁苦了，有时还会冲吴天亮笑一笑，吃饭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多了许多交流。

　　她问：那个王小毛多大了？

　　她还问：王小毛是哪儿的人？

　　她又问：平时他在部队都干什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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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吴天亮那里得知王小毛也是从北京来的，难怪他叫姐姐得那么亲。吴天亮说，王小毛今年只有22岁，很聪明，很机灵，会写东西不说，还会照相、组织演唱。吴天亮说，他比文体干事还要强！可惜，只是是战士，要不前途无量。

　　那天她对吴天亮说：哎，我的书都看完了，再让王小毛帮我找几本。

　　吴天亮说：你光看书也不行，还得让他教教写作。我知道你和那些家属不是一类人，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以后王小毛有时间，我就让他过来多谈谈。

　　她听了吴天亮的主意，心里很温暖。

　　从那以后，王小毛不仅帮她借书还书，有时径直来找她，进门就说：姐，家里有什么活让我帮忙么？

　　当然不会让王小毛干什么活，该干的活她早就干完了，剩下的时间里，她就让王小毛坐在餐桌边陪她说话。两人果然有许多共同语言，他们是差不多时间里高中毕业的，又都是北京人，经历的事情都差不多，两人甚至说到了小时候玩的一些玩具和方法也如出一辙，说到这里两人都会相视一笑。

　　有一次，王小毛突然问：姐，今年你多大了。李萍说：２４了，你问这个干什么？王小毛脸红了一下，忙说：没什么。王小毛似乎找不到话茬了，用手指去抠自己的衣袋。李萍忙把话题引到读书上了，她问：那些书你都读了？王小毛这回自然了起来，他点点头说：我上学的时候，别的功课都不太好，就是语文好，老师让写作文，别人写一篇，我写两篇，有时候三篇。王小毛说到这里时，两眼放光。王小毛接下来又说：我上高中时就有一个想法，那时立志要当一个作家。

　　李萍的胸膛被猛然地撞击着，王小毛的理想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理想呢？当王小毛说这话时，她痴痴怔怔地望着王小毛，当王小毛说完了，她还没有醒过来。

　　看得王小毛低下头说：姐，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她才回过神来，忙说：我跟你一样。

　　两人的爱好和志趣惊人的一致，使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两人都说自己读过的书，他们读过的书也大同小异，当两人说到他们共同感兴趣的细节时，也惊人的相似，然后他们又一起笑，笑过了就沉静下来，然后他们的表情就都有些不自然。

　　李萍忙问：那现在呢？

　　王小毛抬起头，充满向往地说：现在……我想上军校！当一辈子军人！

　　王小毛的眼睛里闪烁出一种光芒，那是对理想的追寻。李萍看见了就有些激动。李萍自从结婚以后，丢失的好多好多，其中最大的丢失，就是理想，就是希望。现在，她好似又重新找回来了！

　　有了王小毛，李萍的日子充实多了。笑容经常挂在脸上，做起饭来也有了心情。经常变换一些花样。吴天亮自然看出了李萍的变化，他也高兴了起来，然后说：你慢慢会适应这里的，以后就多让王小毛来陪你。

　　王小毛果然来的次数就更多了，有时上下午各一趟，他们似乎是老熟人了，仿佛一生下来就认识。有一天王小毛说：姐，你真像我高中一个同学。李萍就说：你那个同学漂亮么？王小毛说：漂亮，和你差不多。李萍笑着说：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王小毛叹口气说：有意思有什么用，去年我探家，人家跟局长的儿子订婚了。李萍就“噢”了一声。半晌，王小毛突然问：姐，你怎么嫁给吴主任了，是别人介绍的？王小毛这么问，李萍的心就沉了下来，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半晌没有说话。王小毛自知说错了话，忙又补充了句：吴主任对我们都很好，他是很有水平的领导。

　　两人说到这样话题的时候，语言就艰涩起来，对于吴天亮，李萍的心情既复杂又朦胧。他人很不错，心地善良，负有男人的责任感。对她，吴天亮也是百般的心疼。可是，跟吴天亮在一起，李萍就是感觉不到激动，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幸福！

　　李萍那天给靳英写信，倾诉自己的感受。当她无所顾及地抒发真实的感受时，被自己吓了一跳。李萍呆呆地看着信纸“幸福”这两个字，慢慢将那封信给撕碎了！

　　幸福到底是什么？还有多远？

　　李萍有些茫然了。

　　李萍很惊喜地接到了靳英的电话。

　　靳英说她已经来青岛了，是到青岛卷烟厂来进行技术交流的。靳英说，你快来接我，到你家住两天！喂喂喂，我让你给我找的人找到了没有？靳英说，你要再不帮我找，我可要抢你们家吴天亮了！靳英说完，爽朗地大笑。靳英真是好性格！靳英的喜怒哀乐都不加掩饰，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萍高兴地给吴天亮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派个车来，她要去市里接靳英。吴天亮说，我正好去军部办事，顺便把她给接来。你在家等大丫。

　　吴天亮到了军部办完事，就去接靳英。靳英一上车就掏出一包“大前门”烟，说，奖励你的！吴天亮说，无功不受禄，为什么要奖励我？靳英说，你对李萍好呗！李萍每次在信里都把你夸赞一番，我都快嫉妒死了！

　　靳英的到来，让吴家充满了笑声。

　　吴天亮本要亲自下厨给靳英炒菜，惹得靳英好不心疼。靳英对李萍说，你怎么变修啦？怎么能让吴大军官亲自下厨？李萍说，家里只要来客人，他就要显显手艺。靳英说，我可不是客人！靳英将吴天亮赶出了厨房。靳英和李萍下厨。靳英的手艺大有长进，李萍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以前可是不怎么会做饭的。靳英笑了，说，你出嫁了，我又不太愿意跟别人多来往，就报名上了个周末厨艺班，学了几手。李萍说，你上厨艺班？是不是想开饭馆去啊？靳英说，开饭馆干什么？我才不呢！我多学几手菜，等结了婚，好伺候我的爱人啊！李萍被靳英逗得大笑，说，你怎么变得这样了？都快让我不敢认了！靳英说，我现在还真想嫁人了，嫁个好男人，让我好好疼疼他。

　　那天晚上靳英几乎反客为主，在饭桌上，逗得吴天亮开怀大笑。李萍看着吴天亮和靳英碰杯，突然间走了神，眼前的吴天亮和靳英倒像是一对夫妻，而她却形同局外人。

　　靳英将吴天亮给赶到了大丫的房间。靳英和李萍躺在一张床上。

　　靳英告诉李萍，说李岚虽然进厂时间不长，但已经名声在外了。李岚的性格很泼辣，什么都要争一争。靳英说，你和李岚是姐妹俩，怎么那么不一样啊！

　　靳英说，李岚也分到了包装车间。李岚去了没几天，就盯准了于大路。本来李萍走后，让厂里的姑娘们一阵惊喜，对于大路跃跃欲试，但却被李岚一概挡了回去。于大路不知道为什么，对李岚格外照顾，也许是冲着李萍，也许是冲着李金才老师傅。于大路对李岚也很忍让，在车间里，几乎别的姑娘都不敢靠近于大路了。

　　靳英告诉李萍说，李岚早晚要把于大路抢到手。

　　李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姐姐李岚让她担心。李岚那样，跟于大路能过到一起？

　　俩人叽叽咕咕地说到大半夜，这才要熄灯休息。等关了灯，四周静寂，那海浪声就一声一声地传了过来，很清晰。靳英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李萍说，你是不是不习惯这海浪声？靳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李萍说，我来这儿都快一年了，可还是不习惯。靳英说，你骗了我。李萍好像没有听清楚，说，什么？靳英说，你骗了我，你在信里说你多么快乐，多么幸福，可我一来，就能看出这不是真的！是装的，假装的！李萍扭转了脸去，泪水一下子滚落了下来。靳英说，可我还看出来了，不怪吴天亮，要怪就怪你自己，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李萍没有辩解，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李萍一直没有睡着。

　　转天，吴天亮上班去不久，就把王小毛给派来了。王小毛还带来了照相机。王小毛对李萍说，姐，吴主任让我来给你家客人照照相。李萍说，好啊，靳英就喜欢照相。靳英听见王小毛叫李萍叫姐，就有些警觉地打量着王小毛，王小毛在她的注视下有些紧张。王小毛提议去海边照相，靳英推辞不肯去，李萍说，去吧，我来这么久，还没有在海边照过，咱们一起去！

　　三个人到了海边，在潮汐边开始照相。翻卷着浪涛的辽阔的大海成为了她们的背景。李萍挺兴奋，拉着靳英照了一张又一张。王小毛说，姐，笑一笑。王小毛说，姐，头往上仰一点。王小毛说，姐，让头发随风飘起来……

　　王小毛好似对靳英视而不见，他的眼睛里只有李萍！

　　李萍小声问靳英，说你不是一直让我给你找一个吗？你看他怎么样？靳英说，不怎么样！李萍说，不怎么样？他可多才多艺了！靳英撇嘴道，会照个相就是多才多艺？吴天亮也会照，而且照得也挺好！李萍说，他人也好！跟你挺般配的！靳英说，乳臭未干的毛头青，有什么好？跟你家吴天亮根本没法比！我喜欢成熟稳重的，就他这样，我半点兴趣都没有！我让你照吴天亮那样给我找，别糊弄我！

　　这人与人是不一样！

　　李萍见到王小毛就觉得舒心，连王小毛腼腆李萍都觉得可爱，可靳英却正相反。靳英还对王小毛叫李萍叫姐很反感。靳英说，他凭什么叫你姐啊？李萍说，他也是从北京来的，老乡。靳英说，老乡就可以叫你姐吗？

　　靳英临走的时候，很郑重地告诉李萍，说，你以后别再跟那个王小毛来往了。李萍说，为什么？靳英说，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李萍说，瞎想！靳英就看着李萍的眼睛，说，那你答应我，别做对不起吴天亮的事！李萍怔楞了一下。靳英很郑重地说，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姐俩这多年的缘份也就断了！李萍说，胡说八道！靳英说，我说的是真心话！

　　靳英留下这几句话，就像炸弹一样在李萍的心中炸开了。待王小毛来送洗好的照片时，李萍明显有些躲闪。王小毛并不知道。王小毛说，姐，在暗室里看你的照片更漂亮！李萍说，是吗？王小毛说，尤其这张逆光。李萍说，是吗？

　　王小毛就很奇怪地看着李萍说，姐，今天你怎么老说是吗？

　　李萍掩饰地笑了笑，说，我正在想……哦，小毛，你看靳英怎么样？她可是我多年的好姐妹，性格爽直，人品很好。你要觉得她好，姐给你介绍介绍。王小毛说，姐，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她虽然是你的好姐妹，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李萍说，怎么会呢？她挺好的。王小毛说，我没说她不好，可我就是不喜欢。李萍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王小毛低下了头，慢慢说，我就喜欢像姐这样的……

　　李萍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们谁也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都虚虚地盯着眼前最近的东西看。她说：我要是真有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他说：我真想把你当成亲姐。她又想到了现实，苦笑一下，想起了什么似地问：小毛，你这是第几年兵了。王小毛说：我是超期服役了，今年都是第四年了。她又问：今年你会走么？他答：不好说，要是不能考军校就只能走了。李萍说，那你考啊。王小毛说，现役军人考军校，首先需要单位推荐，其实就相当于保送。不是我想考就可以考的。李萍说，那我跟老吴说说，让他帮你想想办法。王小毛说，多谢姐了。

　　离吴天亮下班的时间不多了，她说：小毛，你陪我做饭吧。

　　王小毛跟她来到厨房，他想帮她择菜什么的，她不让他动，他就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做饭，那是她做得最舒心的一次饭，菜也炒出了花样，到最后她惊讶自己竟一口气做了六个菜。这时吴天亮回来了，王小毛就要走，她忙说：你看我做这么多菜，我们一家人也吃不完，你就留在这里吃吧。王小毛还想说什么，吴天亮就说：留下一起吃。王小毛就留下来了。

　　吴天亮也很高兴。他带回来一张军报，那上面有一篇李萍的小散文，虽然很短，但毕竟见报了。吴天亮自然知道这都是王小毛的功劳。王小毛看了报纸也很高兴。

　　王小毛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没有冲她说话，而是冲主任说：主任没事我就走了。说完低着头匆匆地往外走去了，李萍跟在后面去送王小毛，两人来到院子里，王小毛才抬起头，轻轻地说了声：姐，你回去吧。他望了她一眼。虽然王小毛在吃饭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她还是高兴，仿佛她和王小毛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她为了这种小秘密而兴奋，那天晚上，她两颊赤红，神采奕奕。

　　李萍送走王小毛又陪着吴天亮吃了半碗饭，她问吴天亮：按规定小毛今年是不是要退伍呀？吴天亮想了想说：有可能，他都超期服役了。她又问：不能保送他去军校吗？他看了她一眼，说：难，上面给的指标太少。她说，你能不能帮帮他？上军校是他的理想。吴天亮说，现在当兵的，谁不想去军校？竞争太大了！不过，我会想办法帮他的。

　　王小毛和宣传干事到连队去采访了，海防团住的很分散，有十几个连队都在更远的海岛上。在这里，只是团部所在地。海防团的主要任务是守卫海防线，原先还抓过特务，现在缉私成了首要，赶上风浪天，也配合当地的海监部门营救遇难遇险的渔民。

　　王小毛下部队的消息是吴天亮告诉她的，那天中午吴天亮回来吃午饭，腋下夹了几本书，递给她说：这是王小毛帮你找的书。她问：他呢？他说：下部队采访去了。

　　吴天亮下午去上班，李萍才开始翻那几本书，一张纸条落了下来，是王小毛留给他的纸条，王小毛在纸条上说：

　　姐，我去下部队采访，半个月之后回来，找了几本新书让吴主任给你捎去。

　　就是这份普普通通的纸条，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王小毛留给她的纸条，她没让吴天亮带来，而是夹在了书里，就凭这一点，她感到这张纸条非同一般。

　　那些日子，李萍变得无精打采的，干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吴天亮就问：你怎么了？她答：没怎么。吴天亮就叹口气道：我知道这海边让你越呆越闷，你要是想家就回家一趟吧。

　　李萍是有些想家，其实是不放心家里。父亲，母亲，哥哥，姐姐，虽然在一起并不愉快，但分开了，就牵挂不已。但现在李萍还不能走。她在等，等待王小毛回来。

　　第十六天头上，王小毛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那是一天上午。李萍早就坐卧不安了，昨天她一次又一次地走出家门来到部队营院门口向里面张望，她知道王小毛还没回来，可她忍不住还是去张望了几次。她惊喜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黑了些，也瘦了些，他背着挎包站在那里冲她微笑。她喊了声：小毛。李萍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王小毛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用炮弹壳做的花瓶，里面还插着几朵野花。王小毛说：姐，这是我给你带来的。

　　她接过来，显得手忙脚乱的样子，她慌慌地说：你还没吃饭吧，你还没洗脸吧。我给你打水，我给你做饭去。王小毛就说：姐，你别忙了，我还要去向吴主任汇报，下午我再来看你。王小毛说完转身就走了。

　　她怀里抱着他为她带来的那个炮弹壳做的花瓶，仿佛拥着一个梦。王小毛走后，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在花瓶里浇了水，把那个花瓶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她左右打量着那个花瓶，感到莫名的兴奋和激动。

　　吴天亮告诉李萍说，团里讨论推荐上军校的名单，在他的坚持下，王小毛入选了！

　　李萍很感激吴天亮。她马上把这消息转告给了王小毛。王小毛自然激动。王小毛说，他一定好好准备考试，到时候要考出好成绩来。等他军校毕业，还要求回海防团来。李萍说，为什么还要回来？王小毛想都没有想，说，你在这儿啊，我当然要回来！

　　李萍那些天成为王小毛的老师兼保姆了。王小毛本来是派来帮助李萍的，可现在反过来了。王小毛一来，李萍就督促他复习功课，准备考试。李萍还为王小毛准备好可口的饭菜，甚至每天还加了一杯牛奶。李萍对王小毛说，书上说，牛奶有助于脑力开发。

　　李萍最愿意听王小毛背诵高尔基的《海燕》：在苍茫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李萍也喜欢这篇名作。李萍黄昏的时候，去了海边，果真就看到了“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李萍很激动。李萍对着波涛翻滚的海浪，放声朗诵着。没有人。只有她自己。但她自己的声音再大，也是微弱的，被浪涛的轰鸣给湮没了。

　　可就在李萍和王小毛对前途充满憧憬和希望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师政治部主任亲自出马，到海防团来调查：王小毛思想复杂，作风有问题，爱上了一名家属，给军人脸上抹黑！这问题不算小！团里很重视，也很紧张。举报王小毛的是他同宿舍的刘新。刘新也在争取被推荐上军校。刘新举报王小毛的证据就是王小毛的日记。王小毛在日记中写得很激情，不仅写到了对“姐姐”的赞美，还写了对“姐姐”的思念，甚至，还写了做梦梦见了“他拥抱住了姐姐，那一时刻，那一瞬间，巨大的幸福冲击着心灵，像雷鸣闪电一般，把我击跨了，我情愿一辈子垮掉在这样的幸福里，一辈子拥抱着姐姐……”

　　瞧瞧，这思想，多么多么的成问题！

　　李萍当天就从郑参谋长家里的嘴里知道师里来调查王小毛了。李萍清楚这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毁掉王小毛的前途。李萍给王小毛打了个电话。王小毛来了。王小毛的情绪很低落，显然他也知道不妙了。李萍告诉王小毛，说，你什么也不要承认！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对不对？是清清白白的！王小毛就低下了头去。李萍说，你要是承认，就上不了军校了！王小毛还是低头不语。李萍有些急了，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他说，你听着没有？要听姐姐的话，千万别承认！就说你写的是小说，都是虚构的，不是真的！事实上也不是真的，不是吗？要是……要是……你实在顶不住，那就往我身上推！你听着没有？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来！

　　王小毛听到了，但王小毛说，姐，我就是宁可不上军校，宁肯被赶出部队，也不能往姐的身上泼脏水！

　　海防团出了这样的事，让团政委很恼火。团政委不仅恼火王小毛，更恼火的是那个叫刘新的兵。团政委告诉郑参谋长，说，即使王小毛被刷下来了，也绝不能让那个刘新顶上去。我最恨打小报告的小人！

　　恼火归恼火，但处理还得处理。团政委先是与吴天亮谈。可吴天亮没含糊，坚决否认，并坚信自己的老婆李萍和自己的兵王小毛之间是清白的。吴天亮告诉师政治部主任，说，是我让王小毛到家里去的。即便我不相信王小毛，我也相信自己的老婆！李萍是清白的！李萍是清白的，那王小毛肯定就是清白的！团政委说，老吴啊老吴，老吴！

　　团政委和师政治部主任还有郑参谋长一起找王小毛谈话。谈话之前，团政委让郑参谋长事先给王小毛透了口风，让王小毛想好了再回答问题，因为这次谈话是要做记录的，要向师里回报。王小毛对团首长的关怀很感动。

　　王小毛一直低着脑袋，不敢看吴天亮。吴天亮说，你抬起头来。王小毛抬头看了吴天亮一眼，就将头又低了下来了。

　　 谈话中，王小毛一直低着头。团政委说，你平时就喜欢写作，这团里上下都知道！可有些事情，写在纸上，就不能瞎编，瞎编就不好了！对你不好，对别人也会有影响。你自己说说吧。团政委显然在提醒王小毛，或者，团政委想保王小毛的意图很明显，保了王小毛，也就保了海防团的声誉，不然这事传出去影响实在太坏！

　　 可王小毛慢慢抬起头来，眼睛看着几位首长的上方，说，我在日记里写的，不是瞎编，没有一句假话，都是真实的！我不能欺骗组织，不能欺骗首长，更不能欺骗我自己。那些事，虽然我并没有实施过，但我都想过，几乎每天都想。我……喜欢我姐，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了。现在我要是说我写的不是真的，是假的，那是对她的亵渎！

　　 团政委瞪大了眼睛，攥紧了拳头，要不是有师里的人在场，他非抽王小毛两个大嘴巴不可！

　　 团政委说，本来这次是要推荐你上军校的，你知道吗？王小毛说，知道。政委说，可现在出了这种丑事，就得取消你的资格！王小毛低下了头，说，知道。政委说，不仅上军校的资格要被取消，你还要被复员退伍处理。王小毛说，知道。政委愤然地拍了桌子，王小毛！你什么都知道可怎么就都承认了？哦，不对！你什么都知道都清楚都明白可怎么就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你不仅害了你自己，也败坏了吴主任和吴主任家的声誉……

　　 王小毛：以后别再叫她吴主任家的，她不喜欢听。她叫李萍。

　　 政委：叫吴主任家的，怎么啦？啊？都叫我老婆叫政委家的，团长老婆也都叫团长家的，参谋长的老婆也都叫参谋长家的，怎么啦？

　　 王小毛说，那是对她的不尊重，是对她们的不尊重。

　　 处理决定很快就下来了，结果自然只有一个：王小毛不仅被取消了推荐上军校的资格，还被做了退伍处理。王小毛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就是把那本惹祸的日记还给他！

　　 王小毛摘下帽徽的那一刻，哭了。

　　 他收拾完简单的行装，穿着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去了李萍家。他要向李萍告别，要向吴天亮道歉。王小毛并不承认他是错的，爱一个人无罪。但这事给吴天亮和李萍带来负面影响，他要道歉。

　　 吴天亮不在。吴天亮下海岛连队去了。

　　 那天下午，李萍和王小毛就坐在秋天的院子里。李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她脸色苍白地望着王小毛。王小毛说，姐，明天我就离开这里了，真舍不得……。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眼里噙着的泪水，李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动了一动。

　　 俩人坐在秋天的院子里，很伤感。后来，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王小毛说，他就不等吴主任，等吴主任回来，替他道个歉。他不是故意给吴主任抹黑。

　　 王小毛一说要走，李萍就下意识地站起来要拦他。但李萍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俩人僵在那里。后来李萍说，我去送送你吧，明天就不好送了。

　　 李萍说完便和王小毛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时，她和王小毛的肩撞了一下，王小毛低声地说：姐，你回去吧。她没说什么，一直跟在王小毛的身后。从家属区到部队营区那条小路没有路灯，晚上是很黑的，此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和他向前走着，她突然说：哎，明天几点走。他站住了，面对着她答：明天一大早就走。她也立住，就在黑暗中望着他。

　　他叫了一声：姐——

　　她听出王小毛带了哭腔。

　　她说不清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把他抱住了，他也顺势把她抱住了。

　　他哭泣着说：姐，我舍不得离开你，我走了会想你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流着眼泪说：我也舍不得你，我也会想你。

　　两人紧紧搂抱着，轻轻地哭泣着，最后还是李萍先回过神来，松开手，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说：小毛，别忘了给姐来信。

　　王小毛也小声地说：姐，你回去吧，我会给你来信的。

　　说完王小毛就走了，她转身之前，用袖口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

　　那天晚上，吴天亮回来的很晚。吴天亮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临睡的时候，吴天亮才随口说了一句：王小毛明天就走了。李萍看着他，吴天亮又说，他要不承认就好了，政委会帮他向师里做做工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停了停，吴天亮又说，他写的那些东西我不信，年轻人好幻想，好做梦。李萍听了有些感动。

　　那天晚上，吴天亮躺下后许久没有打呼噜，李萍有些奇怪。后来吴天亮就开了台灯，坐起来对李萍说，我也打了转业的报告，想到城里去给你找个工作。有了工作，你就不会闷着了。可是……报告没有批，政委让我至少再干两年。

　　停了停，吴天亮又说，在这儿让你丢了工作，委屈了，可当兵的，跟组织是不能谈条件的，只要需要，我就得在这儿干！从心里说，我是想让嫁给我感到幸福！

　　李萍听了，关了灯，默然流泪。

　　王小毛退伍退得很灰暗。当他提着行装准备离开营房的时候，竟然发现没有人来送他。他清楚他把这座军营得罪了，抹黑了。他不怪别人。战友们无法原谅他，因为他占有了不该占有的李萍，尽管这占有是在心里，但他却给露了出来。这就不行了！郑参谋长跟他谈话时就说过，许多事，你在心里可以想，可以幻想，但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错。更不能写出来，写出来，那就更错了！更何况，你不仅想了写了，还承认了！你说你！

　　 可是当王小毛经过海岸边的时候，他突然先看到了两只海鸥在翩翩的飞翔，接着便看见了李萍站在了那里。这让他感到欣慰。有李萍在送她，哪怕只有她一个人，王小毛都觉得快乐！

　　 一辆吉普车嘎然煞住在王小毛的身旁。王小毛吃惊地看见是吴天亮下了车。吴天亮看看他，过来，将他肩上的背包手上提的箱子接了过去，丢到了吉普车后面。吴天亮上车了。王小毛看了看，也上车了。车上没有别人，就他一个。就吴天亮一个。

　　 一路默然。

　　 到了城里火车站。吴天亮说，王小毛，你是我的兵，打起精神来！王小毛却低下了头去，道歉说，吴主任，对不起……你会恨我吧？吴天亮说，作为男人，我会恨你，但作为军人，我会原谅我的兵！当过兵的，就不该是普普通通的男人，一生当中走错了一步路，不怕，但不能一错再错！王小毛说，我知道，以后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会记得我是当过兵的男人。吴天亮说，那就好，快开车了，上车吧。王小毛看着吴天亮，慢慢举起了手来，含泪向吴天亮敬了个军礼。这是他一生当中最后一个军礼！

　　 吴天亮也举起了手来，向王小毛还了一个军礼！

　　【第十一集至第十五集】

　　 王小毛走了，李萍很失落，不，应该是失恋！

　　越来越强烈的思念在折磨着李萍。王小毛走后没几天，吴天亮就让那个刘新来给李萍送书。王小毛被取消了推荐的资格，刘新也没有得到。刘新跟王小毛同岁，但看起来就让李萍不太舒服，不那么干净。刘新进门就敬礼，然后把书放下，然后一遍遍地问：嫂子，家里有啥活儿没有？看得出刘新很急切。刘新恨不能为吴主任家里的多做些事。李萍早就知道是他举报了王小毛的，李萍自然就有些反感他。李萍说，没有，你回去吧。刘新就很为难似地挠挠头，说，我在家是行大，啥活都干过，种菜、种花都会，还会做饭，还会裁剪衣服。嫂子，要不我给你做一套连衣裙？李萍就有些不耐烦，说，不用，你回去吧，这些书等我看完，我自己去还。以后你也不用来这儿！刘新不甘心似地走出了屋，来到了后院。后面是一个小菜园，种些韭菜、辣椒、茄子、大葱，刘新就蹲在菜园里松土。

　　李萍本以为刘新走了，但却从窗户看见刘新在后院，就有些恼火，出了门绕过去，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刘新，说，谁让你跑到后院来的？刘新吓了一跳。刘新抬起头，委屈地说，嫂子……。李萍马上道，别叫我叫嫂子，我不是你嫂子，你给我走，再也不要来了！刘新张惶地道，是是……是吴主任让我来的。李萍说，可我让你走，你听见没有？刘新说，你别生气嫂子，既然你不用我干啥，我这就走，这就走！

　　那天是周日，正好大丫也在家。大丫都还是头一次看见李萍这么生气。

　　隔壁的郑参谋长家的也被惊了出来。

　　那天吴天亮回来，李萍告诉吴天亮说，以后不用再派人来陪着她了，她不需要。吴天亮说，还得让小刘来！让他来有好处，就是证明以前那些是虚的，不是真的！李萍说，可我讨厌他，看见他就觉得讨厌！吴天亮说，那好吧，那就不让他来了。

　　李萍其实不再寂寞。她每天送走大丫后，等吴天亮上班去，就开始思念王小毛。王小毛的身影总在她的眼前晃动。李萍在盼望着王小毛的来信。

　　王小毛的信，是在一个月后才到的，这让李萍倍感煎熬。那天吴天亮回来吃中午饭，都吃完了要午睡休息，好像才想起王小毛的信。他掏出来给放到了花瓶中，说，哦，王小毛来信了。

　　就这么一句。

　　吴天亮说完，就进里屋睡去了。李萍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李萍拿着那封信，看了又看，信是写给吴天亮主任的。这当然，当然，在这儿，李萍的来信都是吴天亮转。俩人在这方面都有默契，只要信封上有“吴天亮收转”，那就是李萍的信，譬如靳英的来信，李元的来信，都是这么收转的。只要是“收转”，吴天亮绝不会先打开，而是原封不动地交给李萍。可这一封信，却没有收转，而是直接写给吴天亮的，可吴天亮却也没有打开，只是放在了花瓶中。

　　李萍很想知道信里写的什么，可又不好自己打开。她只好忍着，将信放在了花瓶中。她想，等吴天亮醒来后，就会打开看看的。

　　可是，吴天亮醒来后就急着上班了。他看都没有看那封信。李萍又不好意思提醒让他打开。那个下午，对李萍来说真是个折磨。李萍好几次拿起那封信，可几次都不得不放下，放在了花瓶中。

　　晚上吴天亮回来，吃完饭就去找郑参谋长下象棋。李萍就一边陪着大丫做作业，一边看着那封躺在花瓶里的信。大丫也看到了。大丫很喜欢信封上的邮票。趁着李萍去洗碗的功夫，大丫用剪子将那张邮票给剪了下来。大丫将邮票放到水里去浸，这样可以浸掉邮票后面的胶水。李萍看见那张漂亮的邮票漂浮在水碗里，急忙过来察看：信只被大丫剪了个小窟窿，并没有完全剪开。王小毛到底写了什么，李萍还是看不到。

　　终于熬到了半夜，吴天亮回来了。吴天亮告诉李萍说他赢了三盘，今天真是好手气！李萍就将那封信递给了吴天亮，说，大丫把邮票给剪下来了，幸好没有剪破了信。吴天亮说，王小毛在信上都说什么了？李萍说，我怎么知道？我没有打开。吴天亮就很诧异地看着李萍，说这一下午你都没有打开看？李萍说，他是写给你的。

　　吴天亮这才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道，王小毛分到出租公司去了，不错，挺不错！吴天亮将信随手递给了李萍，李萍急忙看着。王小毛在信上除了表示对新工作的喜欢之外，还说了些谢谢吴主任几年的关照等等。他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在信的末尾，王小毛写了这么一句话：请给李萍姐带好，祝她心情愉快，万事如意！

　　虽然就是这么淡淡一句话，却还是让李萍心潮难平。对王小毛的思念奔涌了出来。那夜，她又失眠了。

　　王小毛对李萍的思念，只好倾诉在了日记本上了。

　　王小毛的父母对他退伍回来很高兴，动员七姑八姨的要带他去相亲。王小毛却都给推辞了。父母问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想结婚吗？王小毛说，别急别急，好的在后面！可父母却怎能不急！

　　王小毛有一天去北京饭店送客人，刚要调头出来，却从饭店内走出一位时髦的姑娘，上了他的车。那姑娘上车后，吃惊地打量着王小毛，说，王小毛！姑娘很惊喜。王小毛却看着她，不敢相认。姑娘说，我是安然啊，初中咱俩同班！王小毛想起来了，是有个叫安然的高干子女。

　　安然说，她现在美国一家名叫卡耐尔的公司中国办事处工作。办事处就在北京饭店办公。安然说，办事处正要包一辆出租车使用，正好，就王小毛了！

　　安然当即让王小毛拉她去出租公司。出租公司的老总巴不得能有这样大客户包车，更何况还是外资公司，马上就签了合同。安然点名非王小毛当这司机不可。老总就叮嘱王小毛，好好服务，我们现在要转变观念：顾客就是我们的上帝！

　　 王小毛这下就成了安然的司机了。

　　 安然告诉他，这些年，他的经历她都了解得很清楚，包括他是怎么退伍的。王小毛有些吃惊。王小毛说，这不可能。安然就笑了，说，你爱上了一个军嫂，对不对？王小毛不说话，就看着她。安然说，别奇怪，你们师长当年是我爸的兵。

　　安然每天很忙，整个北京城跑来跑去。王小毛说，你帮美国鬼子赚中国人的钱，心里就没觉得有愧？安然大笑，说，你这都什么观念！现在外资企业少，但用不了几年，就会到处都是！

　　安然有一天在路上，又提到了李萍。安然说了一句不敬的话，惹得王小毛当即发火。在王小毛的心里，李萍是圣洁的，岂能容别人泼污水？王小毛将车停在了路边，拉开车门将安然赶下了出租，驾车离去，气得安然直跺脚。

　　 安然向出租公司投诉王小毛。王小毛被公司老总找去，教育了一通。王小毛说，换别的司机去吧，我不想去了。老总说，那怎么可以？人家点的就是你啊，换了别人人家可就要换公司。

　　王小毛没有办法，只好还是按时去接送安然。

　　不打不成交。从那以后，俩人倒是有了几分的默契。

　　有一天很晚，安然出了公司后，就让王小毛驾车往城外开。王小毛不解，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安然说，你不要问，开吧！

　　在路上，安然问王小毛想不想出国，去美国。王小毛说，现在是个人都在想出国，可哪那么容易就能出去？安然说，我要去，去留学。可一个人太孤单了，你陪我去吧。王小毛想了想说，不，我不去。安然说，你是要等她吗？王小毛说，等谁？安然说，你的那个姐！王小毛一下子楞了。

　　王小毛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在等她吗？

　　李萍在对王小毛苦苦的思念中，突然接到了哥哥李元的来信。

　　哥哥李元说，李岚要结婚了，对象就是于大路。于大路已经升为副厂长了。父亲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坚持一分钱彩礼都不收。不收彩礼的故事，作为移风易俗新事新办，已经登上卷烟厂的厂报了。父亲就是想让别人看看，他要把女儿嫁给于大路，绝不是冲着他的钱财，而是冲着于大路的人品和对卷烟厂的热爱。哥哥李元让李萍如果能回来，最好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毕竟，这是你姐姐一生中最重要的节日，李元说。

　　李萍将信给吴天亮看，吴天亮说，姐姐的大喜之日，怎么能少了妹妹？你应该回去贺喜，给你姐姐当伴娘。吴天亮将刚领到的那个月的工资全部掏给了李萍，说，要是不够，你再从存折上取些，送份好礼物给你姐。可李萍没有全要。李萍将家中的存折什么的，都整理好了，放在了吴天亮的床头柜里。

　　李萍临走那天，下意识地把钥匙掏出来留给吴天亮，吴天亮一楞。吴天亮说，这是干嘛？好像你不再回来似的。李萍也一楞。李萍说，我怕带着给弄丢了。李萍还是把钥匙留了下来。

　　是吴天亮去车站送的李萍。李萍临进车站检票口，回头看着吴天亮，吴天亮正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吴天亮不放心地喊着李萍说，到家就给我来封信！

　　离开了吴天亮，离开了大海，李萍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虽然吴天亮一直很心疼她，但她跟他在一起，心情始终压抑着，很少发自内心地笑一笑。现在，李萍可以放开思绪思念着王小毛了。李萍掏出纸和笔，在火车上就忍不住给王小毛写信。火车颠簸得厉害，哐当哐当哐当，李萍就在纸上写着：王小毛王小毛王小毛王小毛王小毛……

　　李萍边写边舒心地笑。

　　李萍下车回到家，本以为会给家里一个惊喜，但她错了。爸爸对她很冷漠。李金才师傅忘不了女儿李萍带给他的屈辱。如果不是大女儿李岚“夺回”了于大路，李金才师傅真是无脸见厂里的人。爸爸的冷落，李萍是有准备的，但李岚对她的态度，却是让她伤心透顶！

　　李岚正在进行出嫁前的准备，见她回来，大为不悦。李岚对妹妹李萍说，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李萍说，姐你结婚，我回来贺喜不对吗？李岚说，你贺谁的喜！你让大路的脸往哪儿摆！李萍说，我和于大路当初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什么关系都没有！李岚哼了一声，说，这事你还要瞒我，有意思吗？你到车间里问问，到卷烟厂问问，谁不知道当初你和于大路搞对象！李萍说，那是于大路一厢情愿！李岚说，哟，于大路就这么贱啊？李萍说，我没说他贱。李岚说，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贱我也贱，是吧？李萍说，这都哪儿跟哪儿！李岚说，你别装了！我看你是存心回来搅和来了！李萍说，我本来还惦着要给你当伴娘呢。李岚说，快免了吧你！我用你当伴娘啊？我结婚，让你出风头？我告诉你，你要敢参加婚礼，别怪我当场翻脸！

　　爸爸也不愿意让李萍参加。李萍曾经“抛弃”了于大路，让李金才很恼火。

　　李萍很伤心。李萍明白，这个家早已不属于自己了。

　　亲情最能伤人。

　　李萍悲伤中，去了出租汽车公司。到了公司的大门口，她看见一辆又一辆出租车鱼贯而出，驶上了大街。她站在那里，扫视着车内的司机，都不是王小毛。但她没有失望。当没有出租车驶出的时候，李萍进了大院，找到了公司调度室，询问王小毛。调度室的人先是好奇地问她，你是谁？找王小毛干什么？李萍掩饰着说，她是王小毛的姐姐，有事来找他。调度室的人这才告诉她，王小毛被包车了，他现在通常都在北京饭店，是一家美国办事处包的他。

　　李萍当即去了北京饭店。她多少知道一点这座饭店的历史，有些敬仰，但却从来没有踏进过一步。当她到了北京饭店，刚要进去的时候，突然眼睛亮了——她看见王小毛正在停车场擦场。王小毛擦得很仔细。那车虽然不是新车，但一尘不染！李萍慢慢向王小毛走去。因为在家里受了委屈，还因为太思念，李萍边走边含着泪。王小毛好似也有感觉，抬起头来看见了李萍，那一瞬间，王小毛变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小毛突然向李萍飞奔而来。李萍的眼前驶过一辆汽车。后面跟着一辆车也正要驶过，但李萍抢了过去，差点被撞。李萍迎着王小毛奔去，俩人奔到一起，毫无顾及地拥抱在了一起。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可还没有等俩人倾诉，安然提着漂亮的公文包从饭店里出来。安然看见王小毛和李萍，有些惊讶。她走过来打量着李萍，就对王小毛说：去钓鱼台！王小毛对李萍说，姐，你先到大厅里等我，我五六点钟就赶回来！

　　李萍先是没有动，而是站在那里看着王小毛和安然上了车。王小毛将车倒出停车场，向大街驶去。经过李萍身边时，王小毛特意按下车窗，又对李萍说，姐，等我回来啊！李萍看着王小毛驾车驶上了大街。

　　安然开始一直冷着脸。王小毛也不理。后来，安然突然笑了。安然说，就是这位兵嫂？王小毛不理，依旧驾着车。安然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鬼迷心窍了！王小毛还是不理。安然又说，看看她那张脸，就知道没有保养过，层次太低！王小毛突然停住了车，转过头恨恨地瞪视着安然。安然冷冷地道，怎么着？还想把我赶下车去？王小毛的牙齿咬得格格响，忍了，猛然一加速，将安然晃得差点撞到了前挡风玻璃上。

　　安然是存心折腾王小毛。她不去钓鱼台了，改去八达岭。王小毛说，去八达岭干什么？安然说，这是该你问的吗？我让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王小毛气得直憋气。

　　八达岭的黄昏格外壮观。巍峨的长城蜿蜒在夕阳下。

　　安然一直拖到很晚才下了长城，这让王小毛心急如焚。他他频频看表，他清楚安然是故意的。待安然上车，王小毛没有说话，加速开走。安然说，耽误你的幽会了吧？王小毛说，我最恨故意折磨人的女人。安然笑了。安然说，我是在拯救你，拯救一只迷途的羔羊。王小毛说，那你就太自以为是了！

　　返城的路上遇到了堵车，王小毛急得都快疯了。安然却很安然。安然看看表说，急也没用，十二点能到北京饭店就不错了，她早就走了！王小毛说，她不会走的，肯定还在等我！安然说，你就这么相信她，或者相信你自己？王小毛说，肯定的！安然说，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要是她走了，以后你就不要再跟她来往？王小毛说，这个赌要真打，你输定了！但我不打。安然说，你还不敢！王小毛说，不是不敢，而是用她来打赌，那对她就是亵渎！

　　安然看着王小毛，一下子默然了。

　　许久，安然说，她在你心里就那么神圣吗？

　　王小毛和安然赶到北京饭店，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了。当车驶进停车场时，安然惊讶地看见李萍正等在停车场的边上。午夜的路灯不是很亮，清冷的月光泼洒在李萍的身上。王小毛停好车，不管安然，奔向了李萍。王小毛说，对不起，姐……。李萍灿然一笑，说，我知道肯定能把你等回来！

　　当安然进了饭店后，王小毛将李萍拉上了车。王小毛驾驶着车飞奔在了夜晚的长安大街上。车很少。大街空荡荡的。王小毛激动不已。他说姐，我头一次开这车就想，等你回来我就拉着你，在深更半夜的时候，上长安大街，挂上四档，跑上一百二，多过瘾！姐，你看看，看看长安街，是不是觉得跟白天不一样？我喜欢这么静，车少，路宽，还没有红灯！李萍就不说话，就那么看着王小毛，满眼都是柔情。

　　后来，李萍说，小毛，告诉姐，你愿不愿意跟姐好一辈子？王小毛说，当然愿意！可是姐，吴主任……。李萍拦住他的话，说，我要跟吴天亮离婚。王小毛听了，渐渐减速，减速，减速，慢慢将车停在了便道上。王小毛说，姐……那样，我觉得对不住吴主任，我走的时候，他还去车站送我……。李萍说，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他的。可是，我跟他在一起，感觉不到快乐，也感觉不到幸福。他呢，其实心里也挺难受的，但他不说。他把好多难受都藏在心里。离婚对他对我都不是坏事。王小毛说，他不会同意的，姐，他不会同意跟你离婚的。

　　因为李岚极力阻止，李萍到底没有参加姐姐的婚礼。这让她有几分的伤心。

　　李岚与于大路结婚后，马上就调到了供销科去了，下一步还要转干。李岚把于大路抓在手中，抓的很紧。于大路别看五大三粗的，可对李岚却挺怕。李岚闹起来就不要命。于大路结婚没多久就有些后悔了。

　　李岚不仅控制着于大路，而且，让于大路更为担心的是，李岚的贪心。于大路主管经营和供销，好多人要求到他。这给李岚提供了贪财的机会。一家供应过滤嘴原料的公司，借给于大路和李岚贺喜的机会，送来了一条特殊的香烟。那条烟很沉。李岚打开来一看，是两万块钱。于大路执意要给送还回去，但李岚不干。李岚说，他们送给你的是烟，是香烟，你怕什么？难道你连一条香烟都不敢收吗？还副厂长呢！

　　于大路，你这样下去，不是要害了我吗？

　　李岚说，别那么胆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没有人知道了！你只是收了一条香烟！

　　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于大路娶了李岚，却管不住李岚。李岚就像一阵龙卷风，挟持着他滑向了歧路。

　　李萍给吴天亮寄去了一封信，要求离婚。

　　李萍要离婚，没有告诉父母。父亲对她越来越冷淡。李萍把离婚的事告诉了靳英，她没有想到靳英会对她翻脸。靳英开始不信。靳英说，除非你疯了，才要跟吴天亮离婚。李萍说，我没疯，我冷静得很。靳英说，吴天亮那么好的一个男人，你为什么要离婚？李萍不语。靳英说，你要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李萍想了想，说，跟他在一起，我感到离幸福太远了！靳英说，你要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啊？到底是什么？李萍说，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她在，一直就在前面照着我，像海上的灯塔！靳英盯视李萍说，那你是不是要跟那个王小毛好了？李萍不能瞒她。李萍说，是。靳英很恼火。靳英说，这对吴天亮太不公正了！李萍说，可我不爱他，还顶着他妻子的名份，这对他就公正吗？靳英说，吴天亮不会跟你离的！李萍说，他要不愿意离，那就离不了，现在我们还是军婚。

　　靳英将李萍给赶走了，俩人不欢而散！

　　当吴天亮接到李萍的信时，不能相信是真的。郑参谋长正好来找他下棋。吴天亮没有心思下，就对郑军说了。郑军很吃惊。郑军说，也没有听过你们吵架啊？她怎么会提出离婚？

　　吴天亮请了假，赶到北京。他还是住进了东四十条那家军人招待所。他不想先去李萍家找她，这种事惊动父母总是不太好。吴天亮只好先给靳英打了个电话，让靳英转告李萍说他到北京来了，想约她谈谈。靳英听到是吴天亮，当即就去了招待所。靳英对吴天亮劝和不劝散。靳英说，我了解李萍，文学书看多了，太好幻想了，所以你也千万别怪她。靳英说，等见到李萍，也不要吵，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买两张车票带她回去。靳英说，只要你不答应她离婚，她就离不了，你们俩是军婚，这个你该比我懂。

　　靳英还替李萍解释，李萍和王小毛也清楚军婚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们俩现在并没有在一起。靳英说，李萍这一点还是有分寸的，她还是你的老婆！吴天亮说，我跟她谈谈看，我希望她能跟我回去！

　　靳英去把李萍找来。靳英执意要陪着李萍一起去招待所。靳英没有上楼，在楼下对李萍说，你上去，跟吴天亮认个错，我现在就去车站，给你们买票去！

　　李萍上楼，进了吴天亮的房间。还是201房间。这个房间是他们的开始，也是他们的结束。吴天亮正在洗衬衣，李萍进来时，他两手还沾着皂泡。李萍说，我来吧。李萍挽起了衣袖，就在卫生间里给吴天亮洗起了衬衣。吴天亮站在那里，看着李萍，说，我接到你的信，不愿相信是真的。李萍说，是真的，是我的真心话。吴天亮说，你想要的幸福到底是什么？李萍说，我也这么问过我自己，幸福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却知道我不幸福。吴天亮说，是因为孩子吗？因为我不能让你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李萍怔楞了一下，慢慢道：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是这个原因，怕伤着你，但现在既然谈到了，我就不能骗你，这是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吴天亮说，我来的时候，一路都在想，如果你是因为丢了工作，在军营感到寂寞，那我就转业，能转到这北京来更好，转不到就回我老家保定去。但，要是因为孩子……因为不能生育孩子……。李萍说，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那她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幸福的。

　　吴天亮和李萍虽然谈得很痛苦也很艰难，但依旧没有吵。

　　当靳英从车站回来，买回来两张车票的时候，当天已经没有去青岛的车了，是转天的车票。吴天亮和李萍正在签离婚协议书。这让靳英很伤心，也让靳英很愤怒。靳英当时就将那两张车票给撕了，摔在了他们的离婚协议书上。

　　靳英下楼。靳英哭了。靳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泣。

　　李萍拿着离婚协议书，当即去找王小毛。王小毛那天正休息。李萍到了王小毛的单人宿舍，将离婚协议书给王小毛看，王小毛很吃惊。王小毛说，吴主任来北京了？他他他答应了？王小毛看着李萍，猛然将李萍给抱住了，抱得紧紧的。李萍被王小毛拥在怀里，泪水滚落而下……

　　吴天亮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一动不动。他看着天色在渐渐黑沉，他连灯都不愿意起来开。有人来敲门。吴天亮以为是服务员来送水，就没有搭理。可敲门声一直在持续着，吴天亮这才起身去开了门，他吃惊地看到来的竟然是靳英！

　　靳英进来后，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吴天亮不解地看着她，但他能看出靳英刚哭过。靳英说，我坐过站了，本来想回家，可都过了三站才发觉坐过了，就下车，到马路对面等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可正赶上下班时间，车上人挤人……我上车后就被挤到中间去了……到了我家那一站，我竟然下不去车了……所以，我就回来了。靳英说，吴天亮，我替你委屈！靳英说，你笨不笨啊你？你干嘛要答应跟李萍离婚？你不是喜欢她吗爱她吗干嘛要答应离婚？只要你不答应她就离不了难道你不知道吗？靳英说，这对你不公正！吴天亮看着她，慢慢道，能留住人但留不住心，那样，对我对她都不公正了！靳英说，那走吧。吴天亮说，去哪儿？靳英说，我请你吃饭去！吴天亮说，我吃不下！靳英说，吃不下也得吃！

　　靳英去了招待所的食堂，买来了简单的饭菜，端上了楼。靳英讲了她第一次在厂办公楼前见到吴天亮的情景。靳英说，那天我就看了你一眼，你上了吉普车，可再就忘不掉！靳英说，我和李萍有一点很像，都对军人动心。靳英说，要说有缘也算是有缘，当初李萍开始就不愿意嫁给你，说好把我介绍给你。那天我还特意去理发店烫了头发，还买了一件连衣裙。可是那天她姐姐出事了，李萍又改变了主意。

　　吴天亮说，这些李萍都没有跟我说过。靳英说，现在说起这些，好像是笑话，不，不是笑话，有时候偶然的一件事，就能彻底改变一生。靳英说着说着，突然不说话了，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吴天亮。靳英慢慢对吴天亮道，你再请几天假吧，在北京多待住几天，我要带你去见我父母！我要嫁给你！吴天亮看着靳英说，什么？靳英说，我说我要嫁给你！吴天亮说，你这是在赌气，跟李萍赌气，婚姻大事，草率不得，我和李萍当初就有些草率了。靳英说，我不是在赌气，我为什么要赌气？我自己的婚姻大事，我当然不会草率！靳英说，就这么定了！你要不愿意去我家，明天我带我父母来看见你！

　　 靳英回家，告诉父母，说自己要结婚了，要嫁给一个军官，父母都挺高兴。父母说，你把人家请到家里来啊。靳英说，他住在部队招待所，我带你们去！转天，靳英带着父母就去了部队招待所。可吴天亮已经走了。

　　 吴天亮在服务台给靳英留下了一封信。信并不长。吴天亮感谢靳英，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安慰。这份安慰很珍贵，他会铭记在心的。但吴天亮说，他不想再谈婚论嫁了，他很难给她以幸福，他不愿意耽误她。

　　 靳英拿着信就奔向了火车站。靳英到时，火车刚开，靳英追着车子跑。吴天亮在卧铺车厢里看到了靳英。吴天亮感动不已。

　　吴天亮回到部队不久，就将正式的离婚书寄给了李萍，一起寄来的还有李萍的户口关系和粮油关系什么的，还有五百块钱。吴天亮的信很简单，只说李萍走时，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这回到北京，该用钱的地方多了。吴天亮在信上没有提王小毛，一个字都没有提。王小毛说，他恨我了。

　　李萍先把户口落下了，因为她走时就是北京户口，现在又回来了，还好办些。可工作就麻烦了。她走时是随军家属，可现在与吴天亮离婚了，不算随军家属了，复转安置办也无法管她的事。李萍同大批的上山下乡返城的知识青年一样，成了“待业青年”了。王小毛劝她不要着急，有他呢，即使没有工作，他也照样爱她。但李萍说，我要工作，虽然会辛苦些，但工作却能带来快乐！

　　王小毛和李萍很快就办理了结婚手续。出租公司照顾王小毛是复员军人，而且表现也不错，就分了一套房子给他，不大，却是两居室。这让王小毛和李萍喜出望外。王小毛拿到钥匙那天，拉着李萍就奔向那两居室，在马甸附近。这地方在当时近乎算是郊区了。但李萍和王小毛不在乎。房子在五楼。王小毛拉着李萍上楼，上到三楼，看楼道里没人，猛然将李萍背了起来，往楼上背去。李萍很激动。李萍在王小毛的背上开心地笑。王小毛一直将李萍背进了房间里。

　　李萍和王小毛的婚礼很简单。李萍就请了哥哥嫂子和靳英，但李萍没有想到，靳英是真的生气了。靳英对李萍说，你和吴天亮的婚礼，我非常想参加，但却去不成；你和王小毛的婚礼，我能去但不想去。李萍说，难道你就不想祝福我？靳英说，我这人直性子，我不会为你和王小毛祝福的。李萍就说，可婚礼少了你，我觉得挺遗憾。靳英说，不用遗憾，以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也不再拿你当朋友了。

　　靳英走了。靳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萍。李萍为失去靳英这么个好朋友而伤心。但她不怪靳英。

　　婚礼之后，王小毛和李萍恩恩爱爱。王小毛变得更勤奋了，上班也是早出晚归，为了减轻王小毛的压力，李萍在胡同口摆个菜摊，一大早她去菜市场批发一些菜回来，白天就在胡同口卖菜。王小毛那天回来，看见李萍在卖菜，很冲动地将菜摊给收拾了。王小毛拉着李萍就往家走。李萍说，等一会儿，我还没有卖完呢。王小毛说，你怎么能卖菜？李萍说，卖菜怎么啦？自食其力！

　　王小毛想让安然帮忙给李萍找个工作，可安然却走了。安然飞往美国，去留学去了，走时跟王小毛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吴天亮办理完离婚手续，就成了团部同情的对象。

　　尤其在家属院里，谁家晚上做了好吃的，都要给吴天亮送来。吴天亮很不习惯，但都是一片好心，又伤不得。隔壁郑参谋长家的，更甚，连他和大丫的衣服都给洗了。郑参谋长家的还嫌不够，干脆从老家叫来了表妹，非要介绍给吴天亮不可。那是一位胖胖的姑娘，从农村出来，也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站在吴天亮这位军官面前，两腿都在哆嗦着。吴天亮谢绝了这门亲事，可郑参谋长家的不死心，非要吴天亮留下胖姑娘来不可。郑参谋长家的说，你先把她当保姆用嘛！

　　害得吴天亮塞给胖姑娘一百块钱，将她送到了车站，让她回东北老家了。

　　家里就剩下他和大丫，他自然觉得冷清。李萍离他而去，给他带来了深深的痛苦。但吴天亮把那份痛苦都藏在了心里。

　　大丫并不知道爸爸已经和李萍妈妈离婚了。大丫有一天热饭烫了手。大丫哭着要李萍妈妈。大丫说，爸，李萍妈妈怎么不回来了？是不是你不让她回来了？吴天亮说，不是爸爸不让她回来，她在北京，有事，回不来。大丫说，她肯定是生我气了。我要写信告诉她，等她回来，我保证听她的话，不再惹她生气了！大丫伏在书桌上就给李萍写信。大丫求李萍妈妈回来。大丫写完信交给吴天亮，反复叮嘱他一定要寄给李萍妈妈。吴天亮拿着那封信，不敢再看女儿大丫了，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吴天亮自然没有办法将那封信寄给李萍，但大丫却忘不了，每天吴天亮回家，都要追问。吴天亮没有办法，就编造谎话说李萍妈妈来信了，说等她办完事情就赶回来。大丫就追问，还有多少天？吴天亮就说，半年，哦，也许一年。大丫就说，那太长太长了，我还得给李萍妈妈写信。大丫说着又写了封信，交给吴天亮一定寄给李萍妈妈。大丫这次说，要让李萍妈妈给我回信啊，我还想要她的邮票！邮票要带北京的邮戳，那更好集邮！

　　吴天亮被大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给靳英去了一封信，让靳英假装是李萍给大丫写一封回信。吴天亮说，大丫喜欢集邮，你找一几张好看的邮票寄来。靳英接到那封信，当即就去找李萍。她将信给李萍看，李萍看着看着哭了。李萍说，大丫现在懂事了，知道叫妈妈了。李萍求靳英帮忙回信给大丫，但靳英拒绝了。靳英说，这信你来回吧，我回不了！可李萍该怎么回呢？

　　李萍忽然发现，虽然和吴天亮离婚了，但，却无法彻底了断。经历过一场婚姻，吴天亮和大丫就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一块地方，那是抹也抹不掉的。她的生命，注定要与吴天亮和大丫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大丫一直在等着李萍妈妈的回信。

　　吴天亮一直在等着靳英的回信。

　　但，都没有等到。

　　吴天亮又要下海岛连队去检查工作了。吴天亮只好将大丫托付给了郑参谋长家的。郑参谋长家的埋怨他道，给你找个老婆你不要，倒好意思把闺女塞给我！

　　吴天亮那次去海岛，正赶上抓捕走私犯。走私犯用机帆船从公海接货，然后偷运入境。吴天亮在缉私中受伤了，被螺旋桨伤着了腿。团长政委都跟着紧张，生怕吴天亮残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当吴天亮被送到医院急救后，大夫告诉他们，吴天亮的腿能保住，但需要静养一两个月。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就在吴天亮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时，护士告诉他说，北京来人来看他。吴天亮心里一惊，说从北京来的？护士说，是，是个女的。正说着，那女的走了进来，吴天亮看去，惊喜而又感动，来的不是别人，是靳英！

　　靳英说，她是来给大丫送邮票来的，她买了好多邮票，各种各样，还有从使馆区那儿买来的外国邮票。靳英打开一本集邮册，里面果然插放着好多邮票。靳英说，这些邮票都是分门别类的，有航天邮票，有动物邮票，有花卉邮票，还有京剧脸谱，还有小型张。靳英说，以前不懂，敢情邮票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学问。靳英说，她现在也开始喜欢集邮了，这样就能跟大丫聊到一起，跟大丫就能相处得好！靳英最后看着吴天亮，说，我要嫁给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非嫁不可！靳英说得很果绝，根本不容吴天亮插话。

　　靳英执意留下来照顾吴天亮。

　　吴天亮虽然很感动，但他还是谢绝了靳英。吴天亮说，我不想再结婚了，不能耽误你，靳英，你是个好姑娘，回北京吧，这儿有大夫有护士，你不用担心我。吴天亮说，大丫一天天长大，现在懂事多了，我和李萍离婚的事，等我出了院回家跟她谈，她会明白过来的，你也不用担心她。吴天亮说，李萍可能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也受过伤，而且伤得挺重，不能再有孩子了，跟哪个女人结婚，都会耽误人家。靳英说，李萍跟我说过，我知道的，但咱们不是有大丫吗？有一个女儿就够疼的了！吴天亮楞了一下。吴天亮就扭转脸去，不敢看靳英那双火辣辣的眼睛了。吴天亮说，靳英，你是个好姑娘，像你这么好的姑娘，应该有自己的幸福。靳英说，我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才来这里的，不是来装高尚做什么牺牲来的，你就是我要的幸福！

　　团政委从郑参谋长那里知道靳英和吴天亮的事，很感动。团政委来到了医院，把吴天亮臭骂了一通。团政委说，吴天亮，你以为你立了个三等功就很了不起吗？这么好的姑娘，从北京跑来要嫁给你，你还推三推四的，还要伤人家姑娘的心，你他娘的还算啥军人？不配当我的兵！吴天亮当年就是团政委接的兵。吴天亮一向对团政委很尊敬。正因为这个，团政委骂他，他一句话也不敢回。团政委最后说，这事我就代表组织做主了，不用等出院，就在这病房里，结婚！吴天亮动动嘴刚要反对，团政委就又说，让你结婚又不是让你上刑场，你啰嗦个屁啊！

　　靳英和吴天亮的婚礼还真的就在医院的病房里举行了，团政委给主持。

　　靳英挑选出两张婚礼照寄给了李萍，但没有附信，一个字都没有。

　　李萍接到靳英寄来的照片，吃惊而又有几分欣慰，为吴天亮和大丫。李萍离开吴天亮和大丫，总是有几分内疚的。现在好了，有了靳英，她不用再牵挂吴天亮和大丫。

　　李萍和王小毛的恩爱在延续着。

　　结婚没多久，李萍就发现怀孕了。她高兴得喜形于色。王小毛也高兴。王小毛带着李萍去看电影。可偏偏电影里就有那么一段：女人难产了，被送进了手术室，大夫问她的丈夫，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男主角说保大人！

　　李萍看完电影回家，就对王小毛说，到时候我进手术室，要是大夫也这么问你，你怎么回答？王小毛说，不会的，那是难产才问。李萍说，要是问了呢？你该怎么回答？王小毛说，当然是都保啊！大人孩子都保！

　　随着肚子的挺大，李萍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呕吐得厉害，连喝水都会吐出来。王小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急得不行。李元和桂花来看望李萍，桂花说，她知道一种偏方，能治李萍。桂花和李元就去药房抓药，好不容易凑齐全了药，大包小包地提了回来，煎给了李萍。可李萍不喝。李萍看书上说孕妇不能乱吃药，吃不好就会给胎儿带来影响，导致胎儿畸形，所以李萍说什么也不肯喝药。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礼拜，李萍疼痛难忍，让王小毛送到了妇产科医院。大夫检查后，就发出了“难产病危通知”，需要马上手术。李萍和王小毛当即就慌了神。李萍一直拉住王小毛的手，王小毛也紧紧地拉住李萍的手，好似进了手术室就会阴阳两隔。

　　李萍临进手术室时，反复叮嘱王小毛说：大夫一会儿要给我打麻药，一打麻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要是大夫问你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你一定要让大夫保孩子！一定一定！别管我，千万给把孩子保住！

　　李萍被推进了手术室。王小毛在走廊里紧张得站都站不住了。李元和桂花匆匆赶来。李元也蹲在下身来陪着王小毛。不一会儿，从手术室里还真的走出一个大夫来，大夫还真就问王小毛：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王小毛脱口求着说，两个都保！大夫说，能保当然都保，可只能保一个呢？王小毛就说，那就保大人！保……大人！

　　王小毛说完就哭了。一个大男人蹲在那里呜呜地哭着。李元安慰他说，会没事的。王小毛说，他知道李萍多么想要这个孩子！她为了这个孩子，连命都肯搭上……

　　这就是女人！

　　手术结果喜出望外，大人孩子都保住了！李萍生了个女孩，六斤八两！

　　李萍在经历了手术后，身体很虚弱，汗水湿透了衣服。麻药的劲显然还没有过去。李萍昏睡着被从手术室转移到了病房。王小毛心疼不已，坐在病床边一直握着李萍的手。李萍的嘴唇很干燥，王小毛就用棉球蘸着果汁，轻轻地给她擦。王小毛那夜不肯合眼，用那么守护着李萍。

　　李萍是转天上午才苏醒过来的。李萍醒来，看着眼前的王小毛，虚弱地问：孩子呢？王小毛说，在婴儿室，是个女孩，听护士说，好着呢，像你。李萍的嘴角泛出欣慰的笑意。李萍说，能不能抱来让我看看？王小毛说，你刚醒，先缓一缓。李萍说，可我想看，现在就想看，就看一眼还不行吗？李萍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王小毛就去找护士商量。

　　不一会儿，护士将孩子抱了进来。

　　李萍接过女儿，看着女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哭了。她的泪水流淌了下来。王小毛劝慰她，说，别哭，你和孩子都好好的，还伤心什么？李萍说，我不是伤心，是高兴……从心里高兴！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

　　李萍一遍遍地重复着，脸上流淌着幸福的泪水。当上了母亲，她现在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

　　女儿在李萍的怀里，突然爆发出嘹亮的啼哭。

　　【第十六集至第二十集】

　　 五年后。

　　 已经五岁的女儿如燕成为李萍最快乐的宝贝。如燕很懂事，在幼儿园里跳舞得了五朵小红花，李萍简直比中了大奖还要高兴。

　　 那五年，是李萍最快乐的五年。

　　 那五年，是李萍最幸福的五年。

　　 李萍早就不摆摊卖菜了，而是在附近租下了一间门脸房，开了个香烟铺子。虽然赚得不多，但整天忙活着，让李萍也很充实。

　　 哥哥李元带着桂花和儿子来看望李萍和王小毛。李元告诉他们，他一家要去南方闯荡了，去深圳。李元很兴奋。李元说，他这些年“偷学”受益匪浅，写了两篇有关经济论文，被蛇口一家公司老总看到了。那老总以很优厚的待遇诚邀他去蛇口。李元说，中国的经济很快将腾飞。

　　 李萍为哥哥高兴，也敬重哥哥这么多年，对嫂子桂花不离不弃。

　　 王小毛为了让李萍和女儿更加快乐和更加幸福，决定辞职，借钱买一辆桑塔纳轿车，开出租。出租市场火得不得了，开上两三年，还上车钱，不仅等于白赚了一辆车，以后的生活就有保障了。可李萍很担心。李萍说，一辆桑塔纳得十七八万，这简直是天文数字，上哪儿借这么多的钱啊？王小毛说他有办法。

　　 王小毛搞了个同学聚会，将初中和高中的同学搜刮了一遍，凑了不到十五万。王小毛将借款的名单详细地记在了蓝皮日记本上，长长的一大溜，李萍看着不免有些心慌。李萍说，借了这么多人，这么多钱，怎么还啊？王小毛就给她算了一笔账，并且信心十足地说，不出三年，就能全部还上！

　　 买车还差三万块钱，李萍不忍让王小毛再发愁，就出面去找姐姐李岚。李岚搬了新家，是卷烟厂干部楼。因于大路是副厂长，李岚的家很宽敞。三居室还有大厅，装修得很气派。李岚一听李萍是来借钱买车，就有些不高兴。李岚说，买车？买来了不就成你们的私家车了？李萍说，是啊，小毛跑出租用。李岚说，全北京城也没几个人有私家车的，王小毛以为他是谁啊？

　　 李岚不肯借钱。李岚很生气。李岚跟于大路说，我还没有一辆私家车呢，他们倒想先买！于大路劝说道，李萍没有工作，小毛也想多挣点，辞职买车，也在理。于大路劝李岚多少借点，但李岚就是不肯借。李岚说，要是看到他们有自己的车，她都会气疯的！于大路叹口气说，他们可不是别人，是你妹妹和妹夫啊。李岚说，你别装好人！正因为是我妹妹和妹夫我才生气，换了别人我生得着气吗？！

　　 王小毛没有办法，只好去找顾胖子。顾胖子也是他高中同学，曾因打架捅伤了人被送去了大西北。回来后赶上了好时候，在车站附近开了个饭馆，赚不少。顾胖子很得意，说从大西北回来的这批人，是改革开放最早的受益者。但顾胖子的钱可不是好借的，他要利息，而且，比银行贷款的要高。但王小毛被逼，也只好借了！

　　 王小毛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他借的这些债，在他死后差点将李萍给压垮了！

　　 李萍没有想到会碰到靳英和吴天亮。那天是个周末，李萍带着如燕回家看父母，进了卷烟厂家属区，李萍突然楞了一下：靳英和吴天亮正挽着手迎面走来。这场面有些尴尬。吴天亮看见李萍，下意识地咬松开靳英，可靳英却执意挽着他，挽得紧紧的。

　　 李萍说，哦……是你们俩，回来探亲？靳英说，不是，是转业了。老吴转业到了区工商局，我在旅行社。李萍说，那真不错，不错。吴天亮看着如燕就问，是你女儿？李萍说，是。李萍接着就让如燕叫阿姨叫伯伯。如燕叫了。如燕说，我认识你们俩，你是靳英阿姨对吧？你就是首长吴天亮对吧？吴天亮被如燕逗得笑了起来。吴天亮说，你怎么知道我是首长？如燕说，我们家有你的照片，好多照片，还有靳英阿姨的照片，我爸和我妈经常看。我爸你们认识吧？我爸叫王小毛。

　　 王小毛似乎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一提起王小毛，三个人都不说话了。

　　 尴尬地分手后，靳英依旧挽着吴天亮走去，可走出不远，吴天亮忍不住回头又望，他看见李萍拉着女儿如燕拐进楼房中去了。

　　 回到家，吴天亮就有些放不下了。吴天亮说，李萍的女儿挺逗的，还叫我叫首长呢！吴天亮说，看李萍看女儿那眼神，就知道这几年她过得挺幸福。靳英说，你一直就放不下她是吧？吴天亮说，你这叫诱供！什么叫放不下啊？我现在有你这么好的老婆，就不想别人了！靳英说，这话一听就假，不是真心话！

　　 靳英试探着说，要不改天把李萍和王小毛请来家，聚一聚？吴天亮一听王小毛，当即反对。靳英说，你是放不下李萍可又恨王小毛，对吧？吴天亮没说恨也没说不恨，但却说，我不会原谅王小毛！

　　 靳英能够理解吴天亮。作为一个首长，被自己的兵把老婆给夺走了，这太伤自尊！他怎么可能轻易原谅王小毛呢？连靳英都不原谅王小毛！

　　 那天王小毛将新车开回了家，很高兴，叫出了李萍和女儿如燕，拉着她们俩就跑了一大圈。女儿如燕告诉王小毛，说，爸爸爸爸，我和妈妈看见首长吴天亮了，还看见靳英阿姨了！王小毛下意识地停下车来，看着李萍。李萍就告诉他吴天亮和靳英已经转业回来了。王小毛当即就愣神。

　　 王小毛转天就去了区工商局找吴天亮，这让吴天亮感到意外。王小毛要请吴天亮吃饭，叙叙旧，但吴天亮拒绝了。吴天亮冷漠地说他很忙。王小毛说，其实……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吴天亮听了，一下子爆发了。吴天亮说，你这是道歉还是来羞辱我？吴天亮说，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王小毛！吴天亮最后让王小毛好好待李萍，让李萍幸福，否则，吴天亮更饶不了他！

　　 吴天亮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就是李萍！

　　 王小毛很愧疚。他没有背叛自己的爱，但却背叛了战友情，这让他挣扎在幸福和愧疚之中。他能够娶到李萍，一直觉得很幸运。他爱李萍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在李萍生下女儿之后，王小毛更觉得他与李萍连生命都是不可分的。

　　

　　 但，王小毛绝没有想到，他的生命却已经走到尽头了。

　　 王小毛那天去红庙送了一趟客人。他急着要往回赶，要去接女儿如燕和李萍。那天约好了，李萍先陪女儿如燕去商场买一顶红帽子，“六一”跳舞用，他去接她们。王小毛最喜欢看女儿跳舞。

　　 当王小毛到了商场不远处停车等候时，就看见女儿如燕戴着一顶小红帽，拉着妈妈的手走来。女儿如燕像一只快乐的小燕子。那顶小红帽也似一团火，跳跃在女儿的头顶。王小毛眼睛眨都不舍得眨一下。他没有注意，他正停在一家储蓄所的门口。

　　 当女儿如燕和李萍离车还有十几米远时，忽然，从储蓄所里传出两声沉闷的枪声，接着便从里面冲出来两个男人。都拿着枪。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鼓鼓的旅行包。

　　 抢劫！

　　 王小毛马上意识到这是抢劫！那两个男人冲过来拉开他的车门钻上车，其中一个用枪逼着他道：快开车！王小毛只好驾车驶去。

　　 李萍带着女儿如燕看得清楚。李萍先是惊楞，而后便拉着女儿如燕上了另一辆出租车。李萍对司机说，快，快追上前面那辆车！

　　 一个瘦高个的抢劫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另一个坐在后面。瘦高个从旅行兜里掏出两大摞钞票拍给了王小毛，道：兄弟，逃出去这钱就是你的！逃不出去，咱们就一起死！瘦高个还对王小毛晃了晃手中的枪。

　　 李萍和女儿如燕坐在后面紧追的出租车内。李萍心急如焚。她搂紧女儿如燕一个劲催促司机加快速度。显然有人已经报警了。几辆摩托骑警疾驰追来，鸣着警笛，闪着红灯。

　　 王小毛被枪逼着加速。瘦高个看见后面有警察追来，逼着王小毛急打方向盘，将一辆摩托车给逼得撞向了马路边的花坛。又有一辆摩托追上来，几乎快与出租车并行了。警察已发出停车警告。瘦高个向后面的同伙道：快撂倒他！

　　 王小毛从反光镜中看见后面的那个家伙按下了车窗玻璃，将枪平端着向外瞄准。王小毛急忙一踩了急煞车，那家伙猝不几防撞到了护拦上，手中的枪也响了，是钢珠枪，窗户玻璃被打得唏哩哗啦，但没有伤着警察。瘦高个骂了一句就用枪对准了王小毛，可王小毛猛然加速将瘦高个给晃得撞向了前挡风玻璃，瘦高个的脑袋都撞出了血。瘦高个惊慌中勾动了扳机，一粒粒钢珠飞出了枪膛，王小毛几乎被笼罩在那一粒粒的钢珠中了……他没有减速，也来不及煞车就失去了知觉，出租车像脱僵的野马冲过了马路中心线，冲向了对面的快车道，正与一辆疾驰而来的载重卡车相撞，出租车当即报废！

　　 警察赶了上来。后面的李萍和女儿如燕也赶来了。他们看见在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出租车中，王小毛头伏在了方向盘上，血流如注。而那两个抢劫犯也被撞得昏死过去。一摞摞钞票被染上了血迹。李萍哭喊着扑上前，抱住了王小毛。可王小毛已经无法回答她了。

　　 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准备，王小毛就这么突然离去了。李萍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李萍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王小毛早晨从家里走还和她拥抱，还跟她约好傍晚见面的时间，还一再叮嘱要给女儿买一顶最最漂亮的小红帽，怎么可能这就没了？

　　 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最亲密的爱人，就这么突然离她而去？离女儿而去？

　　 李萍倒下了。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悲伤欲绝！

　　 让李萍更加无法承受的是，那个瘦高个的抢劫犯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过来，另一个死了。瘦高个被撞断了腿。他躺在病床上，跟警察招供，一口咬定他事先收买了王小毛，给了王小毛一笔钱，王小毛是到银行门口接应他们的。王小毛是抢劫犯的同伙！至于王小毛中枪而死，瘦高个解释说，那是因为当时他太慌张了，走火了，误杀了王小毛。

　　 当警察来到李萍家时，李萍还以为是来慰问的，但不是，而是来调查的。瘦高个事先怎么收买的王小毛？收买的那笔钱在哪儿？

　　 李萍快疯了！李萍说，这是陷害！我了解王小毛，了解我丈夫，他绝不会是抢劫犯的同伙！这是栽赃陷害！

　　 李萍忍受着悲痛去了警察局，向警察讲述了那天早上王小毛和她怎么约的，她几点去的幼儿园，几点接出女儿，几点去了商场，又是怎么挑选了一顶小红帽给女儿。王小毛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家银行门口，是因为要接她和女儿，而不是要接抢劫犯！

　　 李萍第一次是自己去的，回到家还是觉得没有说清楚。第二天，她又带着女儿如燕一起去，还带着那顶小红帽。李萍将小红帽摆在了警察的面前，说，就是这顶小红帽，就是要给我女儿买这顶小红帽，那天我带着女儿去了那家商场。

　　 警察认真地把她的话都给记录了下来。负责此案的警察对李萍又几分的同情，态度非常和蔼。但警察告诉李萍，李萍说的这些，还不足以推翻罪犯的供词。

　　 李萍真要疯了！她不能允许王小毛在死后还遭受这般陷害！她要为自己的丈夫王小毛去伸张正义，寻求清白！

　　 李萍去找吴天亮，这个时候，好似只有吴天亮能够帮她顶起这片快要塌下来的天空。吴天亮听说王小毛已经不在了，很吃惊，看着李萍，就充满了疼怜。吴天亮说，王小毛……王小毛他曾经是我的兵，我了解他，他再怎么着，我也不相信他会去当抢劫犯！

　　 吴天亮抛弃前嫌，要为军人的名誉而战了。

　　 吴天亮通过战友的关系，找到了市局的一位姓赵的副局长，带着李萍向赵副局长当面申诉。吴天亮说，这事关军人的名誉，半点也不能含糊！赵副局长答应认真复查。

　　 赵副局长调来了案卷，仔细地看了两遍，打电话叫来了吴天亮。赵副局长很为难，说，这供词可是白纸黑字啊。赵副局长让吴天亮也看了那份供词，吴天亮恨不能撕了它。这时，李萍也赶来了。李萍求赵副局长安排一下，她要见那个抢劫犯，让她见见那个抢劫犯！她要与他对质！

　　 赵副局长很谨慎，将几个办案的刑警叫来开了一次会，研究后才决定答应李萍。主管的警察说，这个案子确实有许多疑点，所以迟迟没有结案，让李萍来与他对质，也许可以帮助我们搞清楚一些疑点。

　　 靳英知道王小毛去世，就赶来陪着李萍。尽管靳英对李萍当初与吴天亮离婚而与王小毛结婚一直耿耿于怀，但当李萍遭受失去丈夫之时，靳英还是来了。

　　 瘦高个抢劫犯还没有出院，还在公安医院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接受审讯。李萍那天特意带着女儿如燕，还特意让如燕戴着那顶小红帽。吴天亮和靳英陪着她，当然，还有办案的警察。当李萍带着女儿如燕走进病房，当瘦高个得知面前站着的就是那个出租司机王小毛的爱人和女儿时，他扭转了脸去，不敢看李萍和如燕了。

　　 李萍坐在床边，伸手过去，慢慢将瘦高个的脸给扭了过来。她说，你看着我，看着我的女儿……警察也在这儿，你说实话，你什么时候认识我丈夫的？什么时候给过他一笔钱收买了他？在哪儿给的他钱？瘦高个动动嘴，想重复跟警察的供词，但却说不出口了。李萍说，我丈夫是个好人，是个好男人，他那天是去接我和女儿，说好了接回家一起包饺子吃……一起陪女儿练舞蹈，我女儿今年五岁，她要参加幼儿园“六一”儿童节演出……我听警察说，你也有一个女儿，你女儿也是五岁，她也上幼儿园是吧？……

　　 李萍说的很动情。李萍说的也很悲伤。李萍最后让女儿如燕戴着那顶小红帽给瘦高个跳舞。小如燕跳了……瘦高个再也看不下去，嚎啕大哭。

　　 瘦高个对李萍说，我陷害了她爸爸……我要重新招供……

　　 警察马上进行笔录。瘦高个这次说了实话：王小毛是为了保护警察不受伤害而被他开枪打死的，他根本就不认识王小毛！

　　 王小毛非但不是抢劫犯的同伙，而是个英雄！

　　

　　

　　 洗刷掉泼在王小毛身上的脏水，李萍有些欣慰，但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辆新买的桑塔纳撞得彻底报废，连维修的价值都没有了。李萍去了保险公司查询，王小毛除了按规定必保的第三者责任险，没有参加其它的保险。也就是说，买车时借的那十七八万算是欠下来了！

　　 李萍找出王小毛留下的那本日记本，那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一大溜的债主名单。李萍看着都眼晕，她不知道这么多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但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为了小毛的名誉，这笔债她必须还！

　　 吴天亮很心疼李萍。王小毛的死，让吴天亮的怨恨消失了。现在，他要为王小毛的荣誉而奔波。吴天亮让公安部门出了证明，到市政府跑，到民政部门跑，终于为王小毛办下来烈士证书。

　　 当吴天亮将烈士证书交给李萍时，李萍哭了。李萍将证书摆在了小毛的遗像前。这本烈士证书，为王小毛这一生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吴天亮告诉她，因为王小毛是烈士，市民政部门还要给李萍发放两万元的抚恤金。李萍说，这钱先用来还债吧，能还一个是一个。我不是让小毛被人骂。

　　 可还没等抚恤金批下来，顾胖子就找来了。顾胖子是看了晚报上的报道后找来的。顾胖子告诉李萍，说，要不是看了晚报还不知道王小毛死了。人死了，可借的钱不能不还，是吧嫂子？李萍说，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会还你。顾胖子说，我最近要重新装修饭店，手头紧，嫂子你看能不能早点还？李萍说，我尽快！尽快还！

　　 李萍答应下顾胖子，自然就有些焦急。趁着周末，她带着女儿如燕去姐姐李岚家借钱。李岚有些幸灾乐祸。李岚说，当初就不让你跟吴天亮离，你偏偏不听，偏偏要嫁给那个王小毛！王小毛有什么好的？你上辈子欠着他的啊？他死了还给你留下这么多的债！现在你该后悔了吧？李萍说，我不后悔。小毛不光是留下了债，还给我留了个女儿。李岚说，留个女儿你就感激他？李萍说，是，每天看着如燕，我就想起小毛。我老觉得他没有死，还在。李岚说，他药是还在那这笔债怎么又怎么回事？

　　 李岚不肯借钱给李萍，还羞辱了李萍。李萍很生气。李萍说，姐，你不愿借就算了，不能这么糟蹋小毛，他是我丈夫，还是如燕的爸爸！

　　 李萍生气地扯起如燕就走。

　　 李萍出了李岚的家，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如燕懂事地看着妈妈，说，妈，我不喜欢大姨，我以后再也不来大姨家了。

　　 于大路看不惯老婆李岚。于大路虽然对李萍不像以前那么衷情了，但毕竟，还是亲戚。于大路拿着一万块钱追了出来，塞给了李萍。于大路说，别恨你姐，她就那样，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李萍要把钱还给于大路。李萍说，我姐要是不愿意，你回家也不会好受，算了，别为我让你们俩口子打架。于大路说，没钱的事也打，天天打，都习惯了，你拿着吧，应个急用。

　　 于大路回家，果然挨了李岚的骂。于大路说，她是你妹妹，不是别人！李岚说，你是不是看王小毛死了，又惦记着李萍，好圆你原来的梦？于大路说，你说这话嫌不嫌丢人？李岚说，这话怎么着？捅你肺管子上了？！于大路气不过，就抽了李岚一个嘴巴。李岚哪里能受这份气，跟于大路动手打了起来。

　　 于大路要离婚，执意要跟李岚离婚。于大路说这几年简直让他受够了！李岚说，我正巴不得要离！你以为一个破副厂长我就舍不得了？明天就去办手续！

　　 当夜，俩人分居。

　　 转天，于大路被捕。

　　 于大路被捕那天，卷烟厂被惊动了。

　　职工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当于大路被检察院的干警铐上手铐，带上警车，驶出厂区，这才如梦方醒，是真的，于大路被捕了！

　　 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李岚的身上。可李岚很平静。李岚那天下班，同往常一样，依旧去澡堂洗了个澡，依旧换上了漂亮的裙子，依旧蹬着那辆新车驶出了厂区。私下里，都在议论，说于大路要是真贪污了，那也是被李岚害的。娶了像李岚那样贪婪的女人，是男人的灾难。于大路现在不出事，早晚也是要出事的。

　　 从检察院透出来的消息是，于大路居然贪污和受贿了一百多万！天哪，一百多万！一张一张钞票摞起来，那该有多高！全厂的职工都想像不出来！一百多万！

　　 李岚回到家，正有检察院的人在等着她。检察院的人拿着搜查证，要搜查李岚的家。李岚很冷静。李岚打开了房门，将检察官迎进了门，说，查吧，随便查。

　　 李萍得知消息，马上赶来。检察官从床屉中搜出了三张存折，都是于大路的名字存的，共计五十多万。李岚很吃惊。李岚说，这哪来的存折？我一点都不知道。

　　 李岚被带走了。但几天后就被放了出来。

　　 李萍让吴天亮帮忙打听，说李岚把全部的罪责都推给了于大路，她什么都不清楚。而于大路招供时，也只讲出了那五十来万的来历，别的也讲不出来了。检察院也只认了这五十来万。

　　 李萍来看望她。李萍太了解姐姐李岚了。李萍劝李岚如果还有钱，就替于大路退赔，这样也许于大路会少判几年。李岚听了，大骂李萍。李岚说，你神经病啊你？李萍说，可于大路要是被重判，你亏心不亏心？他不是别人，是你丈夫啊！李岚就冷笑。李岚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什么丈夫！他不过就是一个男人！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和女人！想再找个男人还不容易吗？李萍听了，说姐，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是吗？李岚说，你错了！我爱过的，下乡的时候，我爱过！为了陈波，我从三十里外赶到工地去给他送饭；为了他，五一节发的一个鸡蛋我都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揣了整整两天，才有机会见到他，非要他当着我的面吃下。但这又怎么样？当他考上大学，就把我给甩了！从那以后，我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任何人！李萍说，那你觉得这样好吗？你这辈子有过幸福的感觉吗？李岚说，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幸福不幸福也只有自己清楚！我告诉你李萍，别用你那套来看我，那没用！我怎么不幸福？我幸福得很！你以为于大路进了监狱我就不幸福了？恰恰错了。我会比以前活得更幸福！

　　 于大路被捕，最受打击的不是李岚，而是李金才老师傅。李金才老师傅大病一场，好像被抽掉了筋骨，再也挺不直腰杆了！他曾经那么引以为骄傲和自豪的于大路，居然因为贪污而被捕了！

　　 于大路被判了十二年。于大路一宣判，就意味着这个案子结了。李岚当即向卷烟厂提出辞职。

　　 半年后，李岚开办了一家贸易公司。

　　 李萍自然清楚，姐姐李岚的第一桶金，是于大路用蹲监换来的！

　　 王小毛那两万块钱的抚恤金下来了。李萍又给凑了一万，带着去找顾胖子。

　　 顾胖子的饭店很火爆。顾胖子的脖子上新添了一挂粗粗的金项链，这让他看起来更像个爆发户。李萍将那三万块钱放在了顾胖子的面前。顾胖子有些吃惊。顾胖子摆弄那钱，说，你还真还啊。李萍说，当然要还，借的钱怎么能不还，再说，你不是还有急用吗？顾胖子说，你可以不还这钱，还别的。李萍没听明白，说还别的？你要香烟吗？顾胖子笑了，说哪儿弄不来香烟，非得要你的！顾胖子说，李萍啊李萍，以后你带着个孩子，还欠了这么多的债，怎么过？李萍说，天塌不下来，再难，我也相信会挺过去！顾胖子说，你长得这么漂亮，该生活得滋润！顾胖子接着就挺开恩似地说，这钱你拿回去吧，以后呢，我还会给你，你呢，以后就跟我好吧，反正你也要得再找男人。李萍说，我有小毛，不需要再找了！钱你收好，我走了！

　　 李萍转身要走，顾胖子就上前拦住她，道：怎么着？看不上我？我比不过王小毛吗？李萍说，你躲开！顾胖子笑了，说，王小毛就是还活着，我这串链子也能砸死他。李萍挥起手来就抽过去一个耳光，打得顾胖子眼冒金星。

　　 李萍逃了出来。李萍很委屈。李萍走在路上，泪水止也止不住地流。

　　 李萍又凑了一万块钱，去找王小毛的同学马军杰。马军杰在信访办上班。当李萍掏出钱来放在马军杰的面前时，马军杰就楞了。李萍说，当初买车借你的钱。马军杰说，嫂子，这钱我怎么敢要啊？李萍说，借你的钱，还你，怎么不敢要？马军杰说，小毛不在了，你和如燕过得也不容易，这钱说什么我也不会要！嫂子你快把钱收起来。李萍说，小毛不在了，但账不能瞎，该还还是要还，不还就是赖账，一赖账，小毛在地下都会不安的。马军杰说，那你这样，嫂子，你先还别人的，行不？拿走，先还别人去，我的好说，最后再还！

　　 李萍很感激。李萍拿着那钱还给了另外两个同学。

　　 可让李萍没有想到的是，周末，马军杰搞了个同学聚会，除了顾胖子，三十几个同学都来到了李萍家。那两个收下钱的也来了。马军杰说，同学聚会，不能少了小毛，所以就来嫂子这儿了。马军杰说，大伙商量好了，那钱不用嫂子再还了！李萍说，这怎么行？小毛……。马军杰说，嫂子，你听我把话说完，小毛是因为买车借的钱，可都知道他没开几天，没赚着什么钱；再说，小毛死得也算是壮烈，有这样的同学，也是我们的骄傲！

　　 马军杰说着，掏出小毛当初打的借条，在小毛的遗像前点燃了。其他的同学也跟着掏出借条来给点燃了，那两个收下钱的同学则将钱掏出来，放在了小毛的遗像前。一张张借条在燃烧着，火苗的跳跃。李萍看着，眼睛湿润了。

　　 靳英要给大丫报重点初中。

　　 大丫平时在学校寄宿，周末才回家。靳英拿大丫一点不见外，就像是自己生的，该疼时疼，该管的时候管。大丫跟她也很亲。

　　 靳英因为要给大丫报名需要钱，就翻找出存折来要取钱，可她发现存折上竟然少了一万块钱。钱是吴天亮取走的。靳英问吴天亮怎么花的。吴天亮告诉她说，是借给李萍急用了。靳英很生气。靳英并不计较钱，但计较吴天亮背着她。靳英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吴天亮说，这事是该商量，可我也知道，商不商量你都会同意。靳英说，我同意归同意，你商不商量是另一回事。吴天亮就检讨说，好好好，是我错，是我的错，下不为例。再有下次，一定先请示老婆大人！

　　 吴天亮把靳英又给哄高兴了。

　　 吴天亮经常到李萍所在的那个市场去检查。

　　 吴天亮经常到李萍的香烟铺去看看。李萍很感激吴天亮，如果不是吴天亮的帮助，王小毛可能至今还背着黑锅呢！

　　 靳英知道吴天亮经常去看望李萍，就平添了苦楚。靳英开始是忍着，但性格爽直的她又忍不住，给吴天亮规定，去看李萍可以，但要跟她一起去。吴天亮说，好好好，咱俩一起去。可吴天亮说是说，并没有主动拉靳英去过。

　　 有一天下班回家，赶上下大雨，靳英收拾着要做饭，可吴天亮在客厅就乱转一气，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吴天亮将窗帘掀起来向外看，看如注的雨水泼打着窗户。靳英说，你不放心她吧？吴天亮被看破了心思，尴尬地嘿嘿了两声，道：她那个……那个小铺子经不住这么大的雨，肯定是会漏的。靳英转身就进了卧室。吴天亮走进来，坐在床边，对靳英道：又生气了？靳英不理他。吴天亮道：你看看你看看，还真生气啊？你说下这么大的雨，她那小铺子又漏雨，我能不惦记吗？靳英说，那你去啊，去啊！吴天亮说，我要是自己去吧，回来你肯定跟我吵，我可不想跟你吵架。靳英说，那你什么意思？吴天亮就嘿嘿地笑，哄着说，你不是一直想咱俩一起去吗？赶上这下雨天，正好，咱就一起去一趟！

　　 靳英别看嘴硬，但拗着过吴天亮。更何况她和李萍毕竟还是好姐妹，也惦记着她。吴天亮和李萍那天还真去对了。香烟铺子漏得一塌糊涂，李萍正手忙脚乱地遮雨。李萍新进的几箱烟眼看都要被泡湿。吴天亮爬上了房顶，遮盖……

　　 吴天亮帮着李萍遮好了房顶，下来已经浑身湿透了。李萍急忙打了一盆热水，搭了一条毛巾，让吴天亮赶紧擦擦身，别感冒了。吴天亮也不见外，当即脱了上衣，裸露出上身。李萍也没有在意，热了毛巾，就给吴天亮擦着。靳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俩，神情很复杂，吴天亮和李萍，倒像是一对夫妻！而她，则像是局外人了！

　　 李萍先是意识到了什么，说，哦……我给你找件背心。吴天亮说，不用不用，晾晾就好了。吴天亮就晃着膀子，光着上身，进进出出，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李萍找了一件王小毛的大背心，给吴天亮套上了。

　　 回到家，靳英就质问吴天亮，老吴同志，你当着别的女同志的面脱光了，怎么那么自然啊？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吴天亮没明白，可一听同志同志的，就说，你别让我紧张好不好？我当着哪个女同志脱光过！靳英说，嘿，来劲了！这转脸就想不起来了？吴天亮说，啊……你说李萍啊？她、她、她……她又不是外人！靳英说，不把她当外人，那就当内人了？吴天亮说，靳英靳英靳英，求求你别跟我较真行吧？我这人心粗，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李萍她怎么说也当过我老婆，在李萍面前，我可不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靳英没再说什么。她也不想让吴天亮为难。但靳英从那以后，就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吴天亮不仅放不下李萍，还依然爱着李萍！

　　 李岚借着贸易公司的招牌，成了大倒，什么赚钱倒什么。

　　 吴天亮去公司提醒李岚，说公司是有经营范围的，不能违规。李岚看着吴天亮就笑了。李岚说，你不会忘了我妹妹曾经当过你的老婆吧？你是我妹夫！妹夫要帮着姐姐发财！吴天亮说，正因为你是李萍的姐姐，所以我要来先提醒你。李岚说，那就谢了！等出了事，你就多关照吧。

　　 吴天亮情知李岚不会轻易收敛，就去找李萍，让李萍劝劝李岚。吴天亮说，李岚这么倒下去，总有一天要出大乱子，你劝劝她。

　　 李萍虽然也知道李岚的脾气，但毕竟亲姐妹，该劝的她还是要去劝。李萍到了李岚的家，按响门铃，李岚穿着低胸睡衣来开门。李岚显然是在等人，开了门看见是李萍，有些吃惊也有些失望地：怎么是你？

　　 李萍不管她高兴不高兴，就把吴天亮的意思向她表明了。李萍说，姐，你现在已经很有钱了，别再为钱把自己搭进去。

　　 李岚告诉李萍，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有安全感，男人、友情甚至包括亲情，都靠不住！只有金钱才能让她活得自在活得塌实活得幸福！李岚说，想看看我枕头底下是什么吗？李岚猛然掀开了枕头，李萍吃惊地看到枕头下压的全是钱。一摞摞钱摆在那里，煞是好看。李岚说，以前我总失眠，睡不着！可现在，我睡得很香！枕着这些钱，天天晚上做好梦！

　　 李萍说，姐，可你别忘了，于大路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呢。李岚就冷笑，说于大路是谁啊？我怎么想不起来这个人了？李萍被噎住了。李岚又说，李萍我告诉过你，这世上什么都会缺但惟独男人不会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门铃又响。李岚说，来了，你猜猜看他是谁？

　　 李岚拉开了门，李萍吃惊地看见来的居然是那个陈波。几年不见，陈波还是老样子。陈波煞有介事地捧着一束红玫瑰。李岚笑着上前，接过红玫瑰，亲吻了他一下。陈波见李萍在，还有些不好意思。李岚对李萍说，陈波正在和他老婆离婚呢，为我！快办手续了吧？陈波急忙点头，快了快了！李岚说，我想要的，早晚会是我的！

　　 李萍刚想走，不料，一个女人带着个四五岁的男孩扑了进来。那女人一进来，就拉着男孩给李岚跪下来了。女人对李岚说，陈波被你迷住了，非要跟我离婚，看在孩子的面上，你放过他吧！

　　 是陈波的老婆。

　　 李岚笑了，笑得很冷。李岚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还记得吗？几年前，当我怀着他的孩子从内蒙跑回来去求你，求你放过他吧，把他还给我，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那女人就露出惶然而又愧疚的神情来。李岚说，你说——你就是跪到天亮也没有用，他是我的！

　　 那女人惶然了半天，突然跳起身来，扑向了陈波，撕扯着他，让他跟她回家！抱着孩子回家！陈波躲躲闪闪的，让李岚看不下去了。李岚道：陈波，你就不能让我见识一回你像个男人吗？陈波在李岚的鼓动下，狠心地将自己的老婆推了出去。

　　 李萍扶着那女人下楼了。那女人伤心欲绝。

　　 那女人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让陈波变心的？女人说，李岚答应要送给他一辆车，进口的小车，难道为了一辆车他就要抛弃我们娘俩吗？李萍没有回答。李萍清楚，绝不是一辆车的事，而是欲望！

　　

　　 被禁锢了多年的欲望，好似山洪倾泻，爆发了。

　　 李岚将欲望挥洒得淋漓尽致。李岚很快成为一个百万富翁。金钱不仅张扬了她的欲望，也增添了她的信心。她相信，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陈波终于离了婚。可当他兴匆匆地拿着离婚证书来奉献给李岚查验时，李岚只扫了一眼丢开了。李岚说，离得挺快的，不错。陈波说，那你什么时候跟于大路办手续？你们俩应该好办的，他在监狱里服刑，只要你提出申请……。李岚说，我和于大路离不离的，关你什么事？陈波就怔楞了。陈波说，你你你……你不离婚，那我们俩怎怎怎么结婚啊？李岚看着他就笑了，李岚伸过手去，拍着他那张书生小白脸儿，道：宝贝，你做梦呢！

　　 陈波傻了。

　　 陈波说他好不容易离婚了，舍弃了老婆和孩子，现在李岚要是不和他结婚，他怎么办？回都回不去了。李岚说，回不去好啊，那你就在大街上流浪吧！陈波说，你你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啊？李岚说，我要你怎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要你痛苦！要你忏悔！要你为当初的无情付出代价！

　　 陈波这才醒悟过来，他被耍了，被这个女人给耍了，可已经晚了。

　　 陈波痛苦了多日，又回来乞求李岚跟他结婚，但李岚却将他赶出了办公室。陈波悲伤欲绝地叫了声最毒不过妇人心啊，然后就爬到了楼顶，要跳楼。

　　 陈波站在楼顶的边儿，沐浴着绚丽的夕阳，也成了一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李萍那天也正好去找李岚。她看清要跳楼的是陈波，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匆忙冲进李岚的办公室。让她惊讶的是，李岚正在办公桌上像摆扑克牌似地在摆着一摞钞票。她摆得很认真，很仔细，连电话响了都影响不了她。

　　 李萍告诉她陈波要跳楼了，外面都乱套了，你怎么好这么沉得住气？李岚看了她一眼，没理，继续摆着。李萍上前，将那摞钞票给收起来了，说，你快上楼顶劝劝陈波，要不就会出人命了！ 李岚冷冷地道，他要是真想跳，早就跳了！李萍说，他现在就站在楼顶的边儿。李岚说，他要是有勇气跳下去，也不枉我曾经爱过他。可惜，他没有！他连跳楼的勇气都没有！他有的只是像于连一样无耻的野心，靠着女人来达到他的目的。我是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李萍急忙出了李岚的办公室，爬上楼顶去劝说陈波。又有几个员工爬了上来，也跟着劝说陈波。可陈波威胁要跳，阻止众人向他靠近。

　　 这时候李岚出现了。

　　 李岚嘲弄地看着陈波：你跳啊，是不是就等我来看着你跳？我来了！我在看着你！陈波看着李岚。李岚又嘲弄地道，像你那么自私虚伪的人，肯定是怕死的！陈波果然慢慢退了回来。陈波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岚的面前，说，求求你……求求你，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别抛弃我！

　　 李岚笑了。李岚看着跪倒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笑得异常轻蔑。

　　 李岚说，我本来就鄙视你！你这一跪，让我更加鄙视！滚吧！以后别再缠着我，滚得越远越好！

　　 当陈波悲伤地走后，李萍和李岚回到了办公室。于大路从监狱里寄来了一封信也正好刚到。李岚看都不看，连信封都不拆便撕碎丢进了废纸篓里。李萍看着姐姐李岚，姐姐李岚让她感到了扭曲。

　　 一个被扭曲了的女人。

　　 李岚坐在那里，突然笑了，笑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歇斯底里。李岚最终笑出了眼泪。李岚边抹着流淌的泪水边道：我曾经爱过这个男人，为他怀过孕，还为他打过胎……那天晚上你在，你是知道的我本来是要自杀的，可是你救了我！我从没有感激过你，李萍，从来就没有过！因为你不该救我！如果那天晚上我死了，我是……干净的！

　　 李萍说，姐，你现在做的这些，会让你感到幸福吗？

　　 李岚发着狠说，当然！幸福！我不幸福谁幸福？！

　　 李岚倒卖的三辆汽车被工商查扣了。

　　 李岚让李萍去找吴天亮疏通。李萍说，姐，他原来劝过你，可你不听。李岚说，你告诉吴天亮，他这么六亲不认，可别怪我不客气。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一个小科长吗？我能让他砸了饭碗，信不？！

　　 李萍先去找靳英打探。靳英帮着去向吴天亮疏通。可吴天亮很为难，查扣并不是他一个人所为，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李岚催了李萍几次，李萍办不下来，李岚就急了，责骂李萍故意拖着不办，要看她的好看。

　　 李岚不仅责骂李萍，也怨恨起了吴天亮了。

　　 李岚要报复吴天亮了。

　　 李岚通过一个副局长的关系，要将吴天亮调离的岗位，免去科长职务。那副局长收了李岚的贿赂，对李岚言听计从。但此事却被李萍知道了。李萍极力阻止李岚。

　　 李萍说，姐，吴天亮再怎么着，你也不能这么害他！李岚说，谁挡我发财，我就砸谁的饭碗！李萍说，可他是个好人，你这样害他会有报应的。李岚说，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报应！怎么，你还爱着他？！李萍说，这不是爱不爱的事，是做人，姐，是做人的底线。李岚听了大笑。李岚说，我第一次听说做人还有这么个底线！

　　 李岚说，你后悔跟吴天亮离婚了？李萍说，我不是后悔。跟他结婚之前，我在寻找爱，但那时根本就不懂得爱是什么。我以为婚姻就是爱了，但后来发现不是。所以我选择了离婚，和王小毛结婚。即便在那时，我也认为吴天亮是个好男人，是个可敬的男人，你不能害他。李岚就盯视着李萍说，你要跟吴天亮复婚吗？李萍说，这怎么可能？他有靳英，靳英是他的妻子。

　　 李岚说，要是没有靳英呢？要是吴天亮是单身呢？你是不是要跟他复婚？李萍又楞了一下。李岚说，别装了，我的眼睛毒着呢。如果没有靳英，如果吴天亮现在还是单身，你肯定要选择跟他复婚。对不对？李萍说，也许。李岚是，不是也许，是肯定！李萍说，那又怎样？李岚的嘴角泛出了冷笑。李岚说，你这辈子失败就失败在总是被情感冲昏了头脑，还一直不肯醒悟！李萍说，我并没有觉得我失败！李岚说，那是因为你昏了头！

　　 姐妹俩为了吴天亮而彻底闹翻。

　　 李萍为了保护吴天亮，向市工商局反映那位区副局长受贿之事。市局很重视，派人到区工商局来调查。纸是包不住火的。最后被免职的不是吴天亮，而是那位副局长。

　　 李金才老师傅病了，驻进了医院。

　　 他不让老伴告诉子女。他这一辈子最伤心的就是这一儿两女没一个按他的愿望去生活。老伴还是偷着告诉了李萍。李萍急忙去医院看望爸爸。李金才还是不愿跟李萍多说话。李萍守在病床旁伺候着他。

　　 李金才老师傅胸口闷痛。他不仅看不惯子女，更看不惯社会上的好多事情。有的工厂都被个人承包了，还有的发了什么股票。连王府井大楼都发了股票。这还了得！现在是有钱了，有钱了是好，可也丢了好多东西啊！工人不像工人，农民不像农民，干部不像干部，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儿子捎信来，说在南边那个叫深圳的地方，他炒股票一夜之间赚了八十多万，这成什么了这！

　　 李金才让女儿李萍给哥哥李元写信，告诉他：钱再多，也不能忘本！李萍说，我哥是炒股票，没忘本。李金才说你懂什么！我吃的盐比你喝的水都多！现在都是叫钱给闹的。看看你姐，你姐现在是有钱了，可变成什么德性了？

　　 李岚也来医院看望父亲。她要走了，这次要远走高飞了，移民加拿大。李萍说，姐，你一个走？李岚不理她。李岚对父母鞠了一躬，说，以后忘了我吧，权当没有生过我这么个女儿！

　　 李萍维护了吴天亮的尊严，这让靳英感动。靳英在一个周末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靳英还买了红酒。吴天亮有些吃惊。吴天亮说，这过的是什么节？靳英说，就算是咱俩的节日吧。靳英拿出了离婚协议书，放在了吴天亮的面前。吴天亮扫视了一眼，就不再敢看靳英了。吴天亮去了阳台，抽了两根烟。

　　 吴天亮抽完烟进来，便将那份离婚协议撕了。吴天亮说，我以后我不希望看到这份离婚协议！靳英说，可这样下去，即使你不难受，我也痛苦！我不喜欢伪装过日子，爱就是爱，不能掺假。你心里想着惦着的是她，是李萍，不是我！我现在虽然是你的妻子，但我却觉得我像个小偷，把李萍的丈夫偷到手！我不想做小偷！吴天亮说，你想得太多了！靳英说，可这是事实。我不怪你，也不怪李萍，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我们要是这样再装下去，对你对我对她，都不公正！

　　 虽然靳英很真诚，说的也在理，但吴天亮仍不同意离婚。

　　 转天，靳英去了李萍的烟铺。

　　 靳英打开了一盒烟，抽出来一支，她没有抽，只是用打火机在燃烧着那支烟。李萍说，离开烟厂这么多了，你还是喜欢闻烟味？靳英说，烟厂那味道，走到哪儿都忘不了。那时候挺反感那味道，可现在想想，那味道还挺甜的。李萍说，那时候全厂都知道，李萍和靳英是一对最好的姐妹。靳英说，现在还是！一对姐妹，最好的姐妹！

　　 靳英那天有些反常，跟李萍说起了好多动情的话。后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吴天亮。靳英说，首长老吴同志咳嗽，去医院检查，大夫让他戒烟。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戒烟？那你还不如毙了我算啦！李萍说，气管不好，还是少抽点，以后你管着他。靳英说，别的我都可以管，独独抽烟我不能管，你猜因为什么？李萍说，因为什么？靳英说，因为你啊，当初首长老吴同志要是不抽烟，能看到你那张纸条吗？要没那张纸条，你们俩能结婚吗？你们俩不结婚离婚，我也不能和他结婚啊。

　　 靳英说着，大笑，笑出了眼泪。

　　 靳英说，我经常想起这些来，就觉得活着真好，有苦有乐，每一天都很幸福！

　　 靳英走后，李萍总觉得不对劲。靳英这是怎么了？李萍收拾香烟，突然发现在几条烟的下面压着一封信。李萍急忙打开，看了一遍就吃惊了。靳英说，她走了，去南方，去深圳，像李元那样去闯荡闯荡。靳英说，她把吴天亮留下，还给李萍。虽然吴天亮与李萍结过也离过婚，但，命中注定，吴天亮是她的。靳英说，她写好了离婚协议书，留给了吴天亮，她祝福他们，祝李萍和吴天亮天天都幸福！

　　 李萍当即给吴天亮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到车站截住靳英。李萍也急忙往火车站赶去。当李萍和吴天亮追到车站时，那列开往南方的火车已经鸣响了汽笛，转动起了车轮，呼隆隆呼隆隆地驶去。车上挤满了“南下大潮”的淘金者。

　　 列车驶去。站台上，只剩下了李萍和吴天亮了……

　　（全剧终）

　　

　　编剧简介

　　 张永琛 男 作家、剧作家。1963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所编剧创作的电视剧曾三次获得“五个一工程奖”、四次获得“飞天奖”、四次获得“金鹰奖”。

　　 编剧的主要电视剧作有：

　　 《像雾像雨又像风》（30集 导演赵宝刚）

　　《红处方》 （20集 导演董志强）

　　 《小姐你早》 （22集 导演王瑞）

　　《末代皇妃》 （36集 导演藤文骥）

　　 《与爱同生》 （22集 导演高希希）

　　《京华烟云》 （44集 导演张子恩）

　　 主要文学著作有：

　　 长篇小说《像雾像雨又像风》、《混血儿》（台湾皇冠出版有限公司出版，获首届世界华文“皇冠文学奖”）；小说集《走夜海》（中华文学基金会“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长篇小说《隐形恐龙鸟》（台湾九歌出版社出版）；中短篇中说集《与爱同生》等六部著作。

  

(责任编辑：Da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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