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语录
前晚,李安对话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们,从最热的《色,戒》,到他生命中电影与人生的关系,李安一一作答。
“我觉得,拍电影是下地狱的事情,而不是上天堂。把灯关上,在黑暗的盒子里观看影像,陷入色相与情感,只有用理智去看去了解,才不会把自己毁灭,那就是"戒"。”
“对我而言最珍贵的经验是拍床戏,它是终极的表演经验,也是终极的拍摄经验。”
“拍电影的过程,是把自身的隐秘被剖开,给大家看的过程。
这个过程很爽,但也很痛苦的,听起来好像有点被虐狂的意思。”
昨天上午,导演李安为宣传其传记《十年一觉电影梦》出现在昆仑饭店,正在患感冒的他脸上些许倦色,声音有些沙哑。他说,以前总是出来推销电影,而这一回是第一次为书而出面。面对记者的问题,李安没有激昂的演说,只有平静得如水一般的从容表达,内心曾经的矛盾与挣扎,表达的流畅与自若,一如他的电影。
对话李安
像王佳芝一样找到一个假装的世界
竞报:您说这本书是从文化根源的角度发生,是对您那一代以及中原文化在台湾发展的一个线索,您对这怎么理解?
李安:当初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是通过直接访问然后整理出来。我在讲话的时候没有想到文化根源的问题。书出来以后,我发现它有它的理路。我的人生就一部片子接一部片子,我的生活好像就是以电影来分段。
老实说,我对现实的生活不太了解,也不太相信。好像相信什么东西,它就会变,人就不会有安全感。相反,我在电影里面比较容易投入,不会改变。就像王佳芝一样,一个想象,一个假装的世界其实是一个不变的真理。这就是我的电影人生。
我有时候拍外语片,有时候拍中文片;我也来大陆拍戏,也在台湾拍,也在美国拍华人的事情,还拍美国上世纪70年代的事情,其实是跳来跳去的。我觉得其实是我对身份的认同上遇到的问题,需要我去发泄出来。我发觉居然真的是一直有一个在台湾不太愿意也讲不清楚的事情:在台湾,我们是外省的第二代,身上有很多传统中国文化原汁原味的东西。而台湾经过巨大的变化,我们传承了一些东西,我们外省第二代,到第三代就没有了,很多东西是经过扭曲再还原的。
名叫李安其实不安 竞报:当年在拍《饮食男女》时,在台湾反映很一般,甚至遭到了一些批评。但是你说过,对于赞美不怎么想,但是对百分之一的批评确实很上心。你现在还是这样吗?
李安:九十九篇好,有一篇恶意挑毛病我不在意,可是讲得还有一些道理,或者打到我的弱点时,我是会在意的,我没有办法完全抵挡住,会有些折腾,会让我睡得不太好。我名字叫“李安”,其实很容易不安,因为人要寻找平衡感、安全感,而我常常在摇摆。这跟天性有关,我做艺术,完全把那些摒除在外面,不管别人怎么想。电影出来,我还是会注意人家的反映。我发觉很多名导,你觉得他不在意,其实我辗转听到,他们也挺在意的。
男人的内在是女人外在是男人 竞报:在一次颁奖典礼上你特别说到要感谢太太,你如何看待女性?什么样的女性会打动你?
李安:有些女性问我,为什么女性的心理你也能够抓住?我也不晓得。只有拍戏,我才可以这样。我有我的缺点,所以需要找一个人来弥补我,她就是我的太太。我生理上不会做的事情,她能够做;我下不了决定的时候,她可以帮我做决定;我在游离的时候,她不但没有嫌弃我讨厌我,还觉得我蛮可爱的。太太给我的,第一是安全感,母性,第二是她有一种神秘感。另外女性性感的一方面,就是我们对性的追求,对于神秘的追求,这是我们的幻想。我相信男人的内在是女人,外在是男人,女性是反过来的。所以在我的电影里面做决定的常常是女人。比如王佳芝,她是一个好的女性,扮演一个那样的角色,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是我们男性永远想象不到的。
女性对我来讲是一个矛盾体。比较好的男性电影应该适合女性导演来拍,从对面的角度去看,有时候是清晰的,有很大的吸引力。同时我跟女性编剧、演员合作的时候,我给她们一些方向感的时候,她们会有反映。从这点看,我大概可以猜一下女性大概是什么样。
张爱玲让我经历一年炼狱 竞报:你说过你认同一个说法,或是毁掉原著拍部好电影,或是忠于原著拍部烂片。张爱玲是受读者欢迎的作家,这种时候你选择怎么做?
李安:《断背山》与《色,戒》这两部电影,我都是很忠于原著的。我曾经提过,不该碰张爱玲的小说。现在我这样做了,不是我出尔反尔,而是知道,永远不能把话说满。我选择的小说有良莠不齐的现象,而电影又有一个理路,看真人表演和靠文字间接想象是非常不一样的,所以必须有改动,包括你要忠于原著也需要改动。
所以,我宁愿选一个残缺不全、观众不太注意的小说去拍。我想,以她的才气一个下午就可以把这篇小说写完了,但她要花25年来修修改改。
这其中真正改动的就是两处,一个是杀人,第二个是进珠宝店,都是国外的编剧提出来的。提出来觉得挺合理,都是正常的电影手法。至于王佳芝,我觉得并不是改得很多。王佳芝这个人是一个谜。人只有透过假装这件事情才能抓到真实的自我,这是很讽刺的。
我们真实的自我其实是被压抑的,真正的东西是藏在里面。用戏剧去触摸真实,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个电影要比《断背山》困难很多,不光是填充题,还有很多的问答,我需要去思索。其实因为思索这些问题,张爱玲短短的三十页,让我受了一年多炼狱的罪,引发了很多人生的议题在里面。
记者手记
文/李唐平安
12月26日并不是个大日子,普通得一如既往。但是,这天,李安来北京了。
大导演到得有点迟,毕竟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倒也是个让一帮子人沉住气去等的理由。“导演此行是来推介《十年一觉电影梦》的自传的,里面全是他的心路历程”。叶锦添的开场白权可当作老套小说里的楔子,说的是套话,但却点了题,因此少不得。在寥寥几句港版普通话消歇下去后,旁边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笑了。
“感冒,嗓子哑了”,无需说抱歉,单是那样的缓缓说来便是杯温吞水,消释了下面人的喧哗和躁动。
来往对答了五六个或者关于自传,或者关于电影,或者关于由两者拧成的李氏秉性的问题后,发布会匆匆作结。签名、拍照、合影,凡此种种过场李安始终面无倦色,依然带着委婉的笑。找李安签名的时候,嘈杂的画外音和记者糟糕的咬字让电影大师留下了个别字。本无碍,PHOTO-SHOP上的一个小小修改便可。李安还是执意重新写了一遍,12个字,横、竖、转、折里写下的是真诚二字。
曲终人散,还沉浸在李安带来的,留下的,仅持续60分钟不到的流淌着焦虑又淡定,眼神迷茫而又步履坚实的语境里。一个长发女孩沿着旋转楼梯舍级而下,背影渐行渐远。可就在消失在视线前的一个回首之间,我却分明看到了王佳芝逆着舞台上的白光,含着倔强而又孤独的笑,缓缓走过。
(责任编辑:小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