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许鞍华：站在21世纪回望 “艰苦朴素”

　　难得一个女导演，却没有女人的温柔劲儿，虽然被人误解为“女权导演”，她还是依然故我地一部一部推出彰显自我的“女性电影”，平和的样貌却脱口而出满腹的铿锵字句。在众多男性导演撑起的香港影坛，却从始至终都给她留下一块自留地，没人敢也没人能去涉足这块只属于她的土地。她的名字——许鞍华(许鞍华新闻,许鞍华说吧)，虽然已经年过60，却满脑子“后现代主义”，难怪要打造一部充满自传色彩的《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以下简称《姨妈》）。

“后现代主义”解①：我要极端
　　“他比我更狠更极端，我的电影要的就是这种进步。”这个“他”就是为许鞍华导演写出精彩的《姨妈》剧本的内地知名编剧李樯。对于首次合作，许鞍华对李樯赞赏有加，“《孔雀》我是先看了剧本后才看的电影，我当时对他有点惊为天人，当时就很想跟他合作。合作过程中，我发现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第一个反应都很相似，所以合作起来特别顺畅。而且他年轻，反应也比较极端，我喜欢他的极端思维，他会比我把发展方向推得更远更极致。”

　　拍了近三十年电影的许鞍华导演虽然每部作品都会给人以精彩的想象，但她自己坦言自己“实在太稳了”，而且这一“稳”就是这么多年，自己似乎都有了审美疲劳，一定要找到契机转变。“我看东西比较中立，虽然以前拍过警匪、惊悚片，虽然外在的东西很激烈，但是内在还是很平稳。虽然这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如果能够更极端点，可能火花会多点，更激烈点。李樯就比较烈、比较狠，他更有时代感。但这些东西反而是我缺少的，他拓宽了我的思路，但是我们大致的方向却能保持一致。”

　　这算不算是她的一种突破呢？“不是突破，是进步。”许鞍华更喜欢用“进步”来形容自己的这种变化。已经和李樯擦出火花的许鞍华，目前正在和他“密谋”下一步电影计划，至于会是什么计划，她可爱地说：“暂时保密。”

“后现代主义”解②：我要跟上时代
　　“虽然你生活在现代的城市中，但你发现已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所以要很努力地赶上时代的潮流。”“后现代”这个特别的词语，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特别的含义，而在许鞍华眼中的“后现代”又是怎样的呢？“大城市其实都很后现代。在同一个大城市中有几代人同时存在，服饰、习惯和思想都很不同，这个现象很普遍。‘姨妈’生活的这个后现代城市中，她奋力地想要做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但是后来发现总追不上。这个现象会给很多人产生共鸣，我自己也有同感。比如我一见到电脑就发昏，我很想把自己的这个经历拍成电影。尤其是在内地，以前‘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人在最鼎盛的时候，抱着这种概念就会很成功；而到了现阶段就会感到很失落。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在许鞍华筹拍《姨妈》之初，有很多人认为故事中多少有着她本身的影子，《姨妈》是否有着她的自传成分呢？“我相信好作品一定就会有个人色彩，一定会有个人经历在里边，凭空想出来的故事是很难拍好的。香港的70年代和内地的80年代的状况很类似，那时候还在上大学的我都是满脑子‘理想国’，其实那就是内地人所说的‘艰苦朴素’。我很能理解‘姨妈’的干部身份所拥有的理想，那时候我觉得这种理想特别好。把我放在90年代的香港，就好像把‘姨妈’放在21世纪的上海一样。我非常渴望把这种感觉放到我的电影里去，所以我才有胆量拍内地的现代题材，如果只有现象没有感受，它就可能是另外的故事了，我也就不一定有兴趣来拍了。”

　　同样的上海题材、同样的温馨亲情，很容易让人把《姨妈》和她1990年拍摄的《上海假期》相提并论。“《上海假期》和《姨妈》是完全不同的电影，《姨妈》不仅仅说的是小孩子和姨妈之间的亲情关系。”《姨妈》的结构很有意思，大致分成三部分：第一段是讲述刚到上海投奔姨妈（斯琴高娃(斯琴高娃新闻,斯琴高娃说吧)饰）的少年和姨妈两代人激烈的碰撞，整个色调为白色，纯真、可爱；第二段讲述被许鞍华赋予很多“后现代”色彩的姨妈和来自广州的情场老手（周润发(周润发新闻,周润发说吧)饰）之间一段剪不断、理不清的啼笑“姐弟恋”，整个色调为红色，充满诱惑、疯狂的意味；第三段是被骗得两手空空的姨妈终于向这个时代投降，回到了老家东北，和“后现代”的女儿（赵薇(赵薇新闻,赵薇音乐,赵薇说吧)饰）相依为命，整个色调为灰蓝色，落寞的感觉油然而生。“片中的人物都是姨妈碰到一系列的人，陆续地来陆续地走，它更扩大了层面，讲述整个社会的现象。它很有点公路电影的味道。”

“后现代主义”解③：要他们演出“叛逆感”
　　许鞍华对待演员的态度很特别，她喜欢让他们演出一些之前没有碰到过的角色，所以才会让《女人四十》的萧芳芳、《男人四十》的张学友(张学友新闻,张学友音乐,张学友说吧)、《半生缘》中的梅艳芳(梅艳芳新闻,梅艳芳音乐,梅艳芳说吧)、《客途秋恨》中的张曼玉(张曼玉新闻,张曼玉说吧)、《极道追踪》中的刘德华(刘德华新闻,刘德华音乐,刘德华说吧)、《上海假期》中的刘嘉玲(刘嘉玲新闻,刘嘉玲说吧)、《千言万语》中的黄秋生(黄秋生新闻,黄秋生说吧)等等个性分明的经典而新鲜的角色出现。“我喜欢和明星合作。明星都很有魅力，虽然很难伺候，但是他们通常都会交足货。我很难和没有演戏经验的人合作，因为我不是学表演的，不懂教戏，我不希望他们演出来的感觉就是他们平时的样子，那样没新意了。我喜欢让演员演一些他以前没演过的角色，其实这对他们和对我都是个很大的考验。就好像你找成龙(成龙新闻,成龙音乐,成龙说吧)来拍戏不让他打，观众一直等着看他打；找周星驰(周星驰新闻,周星驰说吧)演文艺片，观众只可能会爆笑。这种做法就有点过了。演戏比较‘中间’的演员其实什么都能演，那何不就让他尝试演个不同的角色，他自己也觉得新鲜，观众也觉得新鲜。但这比较冒险，要我们彼此都很信任才能得到好的效果。我很喜欢用这种的方式拍戏。”

　　至于这次主演《姨妈》的大明星斯琴高娃、周润发和赵薇等，许鞍华都在他们原有的戏路上做了相应的调整。“在《姨妈》里我希望斯琴高娃能像干部一点，但是她觉得干部也应该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不能总‘端着’，而我的感觉是干部应该比较‘样板’一点。但她觉得我是个‘外来人’，不了解内地干部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分歧，后来我也接受了她的看法。”

　　斯琴高娃是许鞍华第一次合作的演员，那和她在《胡越的故事》、《倾城之恋》合作过两次的周润发又如何呢？“他很大胆的，他以前一直都是演小生的。这次他主动要出演这个50多岁的老男人，他说以他现在的年龄演个老头很合适。而他现在对电影的修养比以前进步了很多，准备工作做得很充足。”

　　许鞍华的《玉观音》杀青之后，赵薇曾对她说，只要导演有戏找她客串她一定来帮忙。这下，几乎从不客串的赵薇可把话柄落在许鞍华的手上。“我就趁此机会，拉她过来客串。后来我们就把她的戏份越写越多，本来一两天的戏，结果拍了十天，最后她还嫌不够。”向来“女人味十足”的赵薇在《姨妈》中客串了“姨妈”的女儿——有点叛逆、邋里邋遢的女厨子。当我质疑为什么要让她扮演这么一个角色时，许鞍华很诚恳地说，“你们看不到她平时的样子，但我们认识她的性格完全不是观众眼中的赵薇，她很直爽，像个男孩子，粗鲁一点很自然。”

“后现代主义”解④：对上海没感觉
　　“其实我对上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加上这部《姨妈》，许鞍华已经是第三次（前两次是《上海假期》和《半生缘》）到上海拍电影了，但她就对上海却并非“情有独钟”。“因为这个‘姨妈’的原型就住在上海，来上海拍我们比较容易找到她去过的地方，仅此而已。”

　　连王家卫(王家卫新闻,王家卫说吧)、关锦鹏都有着浓厚的“上海情结”，为什么许鞍华对屡次拍戏的上海没有感觉呢？“因为上海人对香港人影响很大，这种影响已经变成了我从小养成的生活习惯了。我小时候就住在张爱玲在香港住过的七姊妹道，我的同学很多都是从上海到香港的，她们的生活习惯已经潜移默化地进入了我的生活。我去最要好的同学家都要吃菜肉混沌，来我家做衣服的都是上海裁缝，所以那时候在香港，很多上海的高档西餐厅和百货公司都到了香港，那时候要想把自己当作上流人一定要学上海人的习惯。什么大事件都在上海发生过了，比香港都更过瘾。那时候都觉得上海的感觉比较博大精深，而香港就显得龙蛇混杂了。我太了解上海，没一点陌生感觉。”

“后现代主义”解⑤：曾经反感“新浪潮”
　　“‘新浪潮导演’是别人叫出来的，我当时还很不高兴，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许鞍华对她被称为香港“新浪潮导演”之一如是说，“后来我觉得，如果这算是个电影运动的话，一个人的声势毕竟比六个人的声势弱很多，有个称呼才有力量。那时候我们之间就好像朋友一样互相交流彼此的电影心得，但是没有因此自居。”她对于 “新浪潮导演”同仁、已经久违银幕17年的再推力作《父子》的导演谭家明“颇有微辞”，“谭家明看了别人的电影之后，他会毫不留情地批评。比如，这个人的造型怎么做成这样？干干净净一个人不好吗？弄得蓬头垢面的干嘛？穿这么花的衣服就有意思吗？他以前就这样不留情面，现在老了都不改这臭脾气。”

　　其实许鞍华在初出茅庐之时，就曾经遇到了一个相当难伺候的“大明星”。1976年，她邀请当年的“传奇女子”狄娜拍摄一部自己改编基耶特洛夫斯基《罪与罚》的单元剧，毫无名气的许鞍华却和“大牌成性”的狄娜却从头斗到尾。“有一天我们要拍摄一场野外郊游的戏，当时演员都要自己准备衣服，她却穿了长到脚面的旗袍来。我当时这叫一个气，你说郊游你不穿裤子穿条裙子也好吧，旗袍怎么郊游啊？她不听我的，我心一横，叫摄像就拍她的大头特色，一个半身或者全身的镜头都不要拍。几年后我们在一个画展上遇到，她看见我就用手比在自己的脖子上，后来她也知道了我的厉害。所以对待难伺候的大明星有时候要以‘暴力’取胜。”没想到这场抗衡大明星的“较劲”戏反倒成了许鞍华当年的经典镜头，被无数业内人士称道。这虽然是段又好气又好笑的经历，却无意成就了她日后的“新浪潮导演”风格。

　　许鞍华自爆二三事

　　1． 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上海的特色小吃——生煎包。

　　2． 当年拍摄《玉观音》有一大原因就是她从来没有去过向往已久的云南。虽然此片的票房惨败，但她认为免费旅游也不错。

　　3． 许鞍华以认识张爱玲的生前好友宋祁而沾沾自喜。

　　4． 把张爱玲作品刻画得传神入画的她，竟然觉得“张爱玲的故事其实很烂，不过是细节写得很好”。自己暂时没有再拍张爱玲作品的打算，“让别人拍似乎更有新鲜感”，而现在的李安(李安新闻,李安说吧)正是最合适拍张爱玲的时机。

　　5． 她最欣赏斯琴高娃的不是严浩导演的港产片《似水流年》，而是凌子风导演的国产片《骆驼祥子》。

　　6． 她最希望合作的演员竟然是从没有合作的香港影帝梁家辉(梁家辉新闻,梁家辉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