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有人采访马季,问假若相声这个行当真的垮掉了,会不会转行去演小品。马季眼一瞪,说转哪门子行,一个说相声的丢了饭碗,还留着这条命赖在世上干什么!这就是马季,一个笑着严肃的正经人,曲艺界一代泰山北斗,眼瞧着这相声行越来越热闹了,花样也越来越多了起来,没成想,他就这么撒手走了,留给世人一堆嬉笑怒骂的段子,留下这一辈子多少字码也都没法描述的传奇,就这么狠心离我们远去了。
听马季的相声该有多少年了,我是没仔细盘算过,只记得父母攒下的厚厚有一叠薄唱片有近一半是他的合辑,据说早在六十年代就已经蹲在收音机前听他的段子,真够遥远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张老唱片里的《友谊颂》,是过去支援非洲修坦赞铁路时创作的,那时侯他的快嘴可真是语言如诗,包袱如林,整个篇幅里的笑料其实不多,只耍他一个人儿的快嘴玩了。
1983年有了春节晚会,终于能看见活生生的马季站在舞台上插科打诨,第一个印象就是,他好可爱啊,怎么胖得跟《小兵张嘎》里的翻译官似的,等带等去没等到他说相声,反倒是拎了个皮兜扭上台卖起了香烟,前后不到十分钟,可真是让一家人笑破了肚皮。直到今日,还没忘了那“宇宙宇宙,香烟新秀……中华美女赛天仙,不爱红妆爱香烟……”
这就是小品的雏形,马季把一种新奇的舞台表现带给了观众,博得大家一笑,又丰富了曲艺行当。而他自己,却从来不敢背这个“祖师爷”之名。在九十年代中期,相声创作进入低谷,逐渐被小品掠去大半市场之后,马季曾这么无奈地打趣:说自己这辈子就想把这一行搞得红红火火,却没想,自个儿却亲手撅开了自己的门户。归根结底,小品毕竟是他带起来的潮流,即便没人责难他,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受。他说,虽然目的为逗大家一乐,可相声毕竟要被作为一门艺术来发扬,而决不能从了形式学小聪明满台的绕场子,把小品与相声归纳到一块搞什么新相声改革,都是扯淡的事,只盼着年轻演员们能多下下功夫练练活计,别在这条道上走了偏。
现在一想想,我真觉得马老先生这十几二十年来过得很沉重,他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般快乐,也没有如舞台上那般吊儿郎当,事实上他从来就没停止过对自己事业的忧虑,为相声事业的明天担忧。“哗众取宠不可取,术业专攻方大成”,这是与他几年前相见时他随口说的两句话。当时,觉得很合辙压韵的,我就暗地里背了下来,日子久了一琢磨,这哪里是随口啊,简直是为人做事的不二格言,做塌实人办塌实事,不仅仅是他以及他同一代老艺术家们的准则,对我们而言,一样受益良多。
马季的师傅是侯宝林先生,真是什么样的师傅什么样的学生,都是梗直厚道的个性,待人和善。闲了空,马季不忘两大嗜好,一是俯上案头勤习书法,一是扛上鱼竿去钓鱼。这两样事每每倒换来去,也不变个样,他说这早前呢倒真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可现如今,几乎又成了自己的事业一样,每天牵挂着甩不掉。
闲了,为什么不继续说相声。一说到这话题,老先生马上找个岔子扯开话题,坚决回避这个询问。末了自己一想,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苦衷吗?
老马终于张口了,说现在不光是世道不好的问题,更甚的是有口难张。谁都知道,相声是讽刺的哲学、批评的艺术,脱离了社会大众社会根基,即便是再多花样也会让人烦。可现如今,四处都是太平“盛世”,都在讴歌、都在娱乐,哪能再张口再讽刺来批判去的啊!这不是在给这个行当找别扭一样吗!不能怪现在的段子太浅薄,年轻演员们说来说去只能拿自己家里的几口人开涮,涮完了逗哏的涮捧哏的,涮干净了就鼓掌散伙。不这样,能成吗!
文革时他被打倒过很多次,‘牛鬼蛇神马季’、‘资产阶级自由派’的帽子没少戴,可他没屈服过,没让活计在手里褪了光。他培养出了如姜昆(姜昆新闻,姜昆说吧)、赵炎、刘伟、冯巩(冯巩新闻,冯巩说吧)、笑林、王谦祥、李增瑞、韩兰成这样一批中国相声界的栋梁,把相声艺术推广为一种流行文化的潮流影响了一个时代,他是树人的先驱,更是开拓的勇者。
可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民艺术家,就这么急促地去了,让人痛惜,也令人感慨良多。相声改革需要一批甘于奉献,与浮躁无缘的人为之奋斗,而马季正是这样的一个榜样。作为一个丰碑性的人物,他当值得曲艺界所有的后来人为之效仿,在他那高行亮操下勤钻术业,把中国相声业的春天重新呼唤回来。这样,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才会得以安息,瞑目!
垂首,真正的人民艺术家、一代宗师、老百姓一生的朋友、吾一生之师马季老先生——千古! (责任编辑:宋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