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小时的观影之后,我是以沉默的姿态报以身边人的疑问的。可以说,电影以很理智的手段给了我一个值得深入思索的议题,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就简单罗列出它的优与劣,它糅合进了很多人文因素,更以写实的手段赐予其人性魅力。 这种力量不仅令人在简单的戏剧周折中突然变得脆弱,更令人深陷其间而无法淡忘。
影片的故事不是很新鲜,与流行于五六十年代香港影坛的家庭苦情戏路数相仿,后半部父亲为求生存,而唆使着儿子做不法犯罪的试探时,似乎又让人想起了大岛诸的《少年》,成人们面对生存问题的急功近利,把无辜的孩子也拽下泥潭涂抹上黑色的印记,这看起来很卑劣,但事实上,这种卑劣的背后,却掩盖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悲怆。
用大岛诸的《少年》来比较《父子》,我只能肯定他们精神层面上的相近,但细观其人性因素,我们不难发觉,两个人的创作基本是将影片所出现的长与幼的两个极,完全放置在对立的性格与立场之上。大岛诸的《少年》里,作为成人的家长所表现出的冷淡与孩子所体现出的麻木,在《父子》里则完全被颠覆,《父子》中无论是父还是母,都不可避免地对孩子表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爱、不可替代的爱,相比于前者则更加具有一种人性的温暖。也可以基此说,两者最大的差别,也就是有爱与无爱的差别,表达了目的并不相同的主观思想。
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价值观与生存法则是永远无法做到平等的。在劣质生活面前,女人可以选择再嫁,可以再把生活的希望寄予另外的一张面孔,但男人却未能有这个便利。他们只能在女人渐远的背影后心理崩溃,只能在这无可比拟的人生挫折面前崩溃掉,就如同郭富城所扮演的父亲一角一样,在女人给予的压力与嘲讽下,在女人不厌其烦地落差对比后,选择酗酒、选择赌博、选择逃避、选择发泄、选择堕落……
影片中很大的争议在于,杨采妮所饰演的妻子,到底是否真正爱着自己的丈夫。答案是肯定的,否则她不会在离开这个令她失望的男人后,再找了一个几乎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情人。影片中有两个鲜明的生活片段对比,在原丈夫的身下,杨表现出了激越与陶醉的状态,如胶似漆。但横陈在旅馆与情人私会时,面对身上的这个能够改变自己生活的人,她表现得是如此的机械与麻木。
两人的分手,事实上只是女方对自身生存向往的一个改变而已。她无法忍受这种没有盼头的日子,更没法禁受拮据为自己带来的现实压力,他选择了一个可依偎的肩膀,却牺牲掉了那曾令她付出几多年的爱情,这真是充满着矛盾的嘲讽。
郭富城身处的这个角色,更象是几个时代普通男性生存状况的一个缩影,有着很强烈的象征性与代表性。不可不说,他也曾算是一个有性格的男人,不妥协、不变通,一根筋执拗起来显得很有骨气。但家庭的破碎、女人的背离,这是大多数传统男性无法禁受的一个底线。在突破掉这个底线之后,他的心理崩溃是正常的,最终落魄到如丧家之犬一般领着孩子做小偷,非但未给人以太多的憎恨,反而更加激起了人们的怜悯与同情。
孩子的表现是出色的,他赐予了影片以某种噬人心肺的悲情力量,使显得有些抑郁的整体增添了一点生动。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导演对影片整体的把握与控制是纯熟的,既未让其喧宾夺主,也未埋没其潜在张力。在影片后几段,孩子哀求父亲不要再逼迫他做偷窃之事时,那种未经雕琢的怯懦与哭泣,还真是让人黯然入戏并随之心痛。
影片的风格一点也不象港片,反而是更加接近于台湾电影的风格。写实的影像以沉稳的姿态平视着这一切,冷冷的色调给予了影片以不同寻常的戏剧力量,使人更加接近了这一幕家庭悲剧,更加体会到一重精神意义上的沉重。想来,掌镜的摄影大师李屏宾是功不可没的,一向以侯孝贤电影御用摄影师身份被我们所熟悉的他,为影片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台湾烙印,让原本混杂的纠葛与矛盾,都显得格外的缄默与平静。
对于导演谭家明而言,《父子》这样类型的电影有着太多新鲜的实践因素,因为与他早年的电影作品相比,本片有着太多的不同。作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领军人物,谭家明身上的锐气一直都被人们所熟知,凌厉而娴熟的剪辑技术是他一贯坚持的风格,诡异而别致的节奏,更是他赖以行走江湖的制胜法宝。但在《父子》中,我们此前所认识的那个谭家明仿佛已找寻不见,低缓的叙事节奏与朴素得略显苍白的镜像,让人无法再以陈旧的观念去对他作出评估。看得出,他力图使影片具备更加浓郁的生活气息,为此不得不牺牲掉过多过滥的戏剧元素。写实,是他给予《父子》的定位,同样也是他赐予该片的生命。
影片另一处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其朴素质感下的时代气息。当影片最终,孩子长大回国而故地重游之后,我们方才觉醒到这些回溯的影像是怎样的一番记忆。或许,大家会觉得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影像,显得过于残酷更加锐利了一些。但要想到,这才是最临近我们现实周遭的生活,不仅给予我们以深深的思索,更给予了我们以正视创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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