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杰伦抬起著名的单眼皮,他刚刚享用过心爱的港式茶餐厅美食,并且为了在沙发上坐得更自在些而蜷起右腿,这时你看不出他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的想法。他的身后窗外是海,星光大道沿着岸边曲折而行,热风整个上午不停吹拂着南亚热带植物的层层阔叶;香港岛在海湾对面,会展中心、铜锣湾、中环广场和维多利亚公园像静物一样,如果目光停留不动数分钟,它就会变成一个大模型,里面有好多玩具汽车钻来钻去。
有时候,城市离远看会变小,人却正相反。 当距离近到一米以内,你就会忘掉周杰伦是个明星,而他也忘掉了鸭舌帽,刚进门时他还把帽舌压低到遮住眼睛,那当然是某种现实的需要:他每天一定会少看很多风景,否则他就会成为风景,至少在所谓大中华地区的任何一条街道上。
根本还是个后生家。头发短于唱片封面,眼神单纯,脸庞干净,不过表情的确很少变化。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他的态度不算冷淡,甚至称得上友善,但也休想指望他眉飞色舞。根据历史资料和现场判断,他的语言表达水平差不多约等于一位低调的外交人员,也就是说,他的答案里很少潜台词。但是出乎一般人意料,他说得比唱的清楚许多。而且出乎我的意料,他很能说。
4岁开始弹钢琴。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了。我留意了他的手,不像李云迪的纤细,甚至比郎朗的线条还粗些,但是跟霍洛维茨比起来,又显得娇嫩。许多人都喜欢管他们叫天才,但是天才其实没什么可骄傲的,因为每一个时代都会造就这样的一些人,他们除了某一件事情做得比我们好之外,在很多方面都怪怪的。有些人会一直怪到底,像梵高和萧邦;有些人只是一点点怪,像周杰伦。有人的怪是用了几分力气,像方文山,专喜欢写些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句子。他们的歌也是,R&B,RAP,HIP-HOP,全世界都在唱啊,只不过两位壮士给西方流行加进中国气味,哈利路亚换成哼哼哈嗨,中国语音不服黑人节奏,干脆吐字不清,音节之间润滑起来,这种唧唧复唧唧的调调,让中国流行乐从2004年开始有了一点全球化的意思。
所以毫不奇怪为什么在“从影”之前,周杰伦最想演的是那种怪怪的艺术家,就像萧邦和梵高。他身体里或许带着某些DNA测不到的信息是和那种人相通,才会有这个想法吧。人有些愿望是不必去实现它的,就作为一个愿望也很好。萧邦或许暗暗想过做一个行踪隐秘的间谍也说不定,至于梵高会羡慕的角色,应该介于教宗和尼采之间吧。每个人都想成为自己不是的那个人,所以出演豆腐飞车的藤原拓海,和头盔上动物凶猛的大将军,周天王那一刻很可以羡慕自己。
2006年春节前,张伟平和张艺谋在去香港“办点年货”的飞机上,突然决定请周杰伦出演《满城尽带黄金甲》,两个人于是年货也不办了,下飞机掉头又回了北京,连夜改剧本。事实证明,勤于思考各种利害关系的张伟平也非常善于锦上添花,周杰伦会为这部电影带进来潮水一样的歌迷,不必像张艺谋这么聪明也猜得到。
不提这正是所谓强强联合的时代。也不提已经人民群众确证无疑的音乐天才,能否成为一个演技大师。可以预见的是,周杰伦之于张艺谋,并非三船敏郎之于黑泽明,正如张式招牌下走马灯般的梁朝伟、刘德华(刘德华新闻,刘德华音乐,刘德华说吧)、高仓健和周润发(周润发新闻,周润发说吧),这种超级阵容除了让一部电影大卖,还要负责满足双方的合作欲望,一时间高来高去,不留痕迹,一时间云蒸霞蔚,观者如堵,所谓时代法则从来就是对大众的心理操盘,追涨杀跌概莫能外。
说回周英雄。“我是内心之中住着一个老灵魂的。”接着他谈到自己很像古代人,这个古代人14岁开始第一次恋爱,喜欢篮球游戏和电玩,他像大多数古代人一样害羞,在亲友面前则很“鬼马”。他有自闭式的写歌习惯,并且睡得一枕好觉,叫都叫不醒。因为来自古代,所以数理化成绩很糟,但是内心又很傲气,因为音乐家另外有一个上帝。
音乐是直接生于耳朵的魔法,周杰伦对于天下华语少年的耳朵牵引,本能的会让另一些人感到不可思议:年轻人的盲目,往往就是成年人的迷惑。后者渐次忘掉了曾经有过的盲目本能,因其相信一切暂且尽情的冷酷,终将软化为宽容。两三年前剑走先锋的周杰伦,如今不渐成主流尽人模仿而后快?而周英雄也会投桃报李,在为张艺谋而作的片尾曲《菊花台》中展示了字字珠玑的多功能段位。张艺谋甚感欣慰。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老灵魂。要知道老灵魂们也是从不同的年代里纷至沓来。
当周杰伦的老灵魂在台北骑着摩托车去追逐一次失恋结局的时候,张艺谋的老灵魂已经“有话好好说”了,在那部令人晕眩的电影中,他用了一段关姓琴书艺人的唱词,齿颊铿锵,金玉满堂,那正经是一个老灵魂,所谓口口相传的中国传统其中的一滴。
有时候一滴也就够了。无论现代古代,性与灵相通也就在乎这一滴。这一滴比多少惺惺相惜的客气话都来得实在。至于在不同年代地方注入躯壳的老灵魂们,偶一聚首也就罢了,他们终将彼此生活在别处。如同张艺谋喜欢的不仅是周杰伦这一次唱清楚了歌词,还有“菊花灿烂地烧/你的笑容已泛黄”透出的意思,但就连写出这句词的方文山,怕也无法手眼并用心神贯注去体会。往往歌者一句词可以感人至深,但那其实是别人的故事。好的歌者可以唱到人心酸处,但那个被唱到的人,他永远不会被看到。
周杰伦问答
Q:张伟平和张艺谋是在去香港的飞机上,决定请你加入《黄金甲》剧组的,你是在什么状态下答应的?
A:当时公司跟我说张导要拍这样的一部戏,我自己其实也在考虑,古装戏到底适不适合我。
因为我从小就蛮喜欢这种古装的感觉,而且看了《英雄》之后,真的希望有天可以担任这种角色。所以这个机会很难得,而且这个角色在里面算是正面的,没有所谓的勾心斗角。跟我自己现在的状态挺像的。
Q:看了剧本后,觉得这角色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A:开始觉得跟这个角色很有缘份,在里面话不多,其中打戏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拍的时候基本是自己亲自上的。这个人物有一股傲气,将军嘛。感觉像我在乐坛上那样一种状态。很自信,天不怕地不怕,万夫莫敌的感觉。我其实很喜欢这种英雄式的人物。我自己个性也有一点这样的味道,比较好胜。所以这次会让歌迷朋友看到不一样的我。《头文字D》那个比较像刚出道的我,比较专注在音乐上面,比较冷,什么事都无所谓。
Q:在演对手戏时,巩俐和周润发会给你带来压力吗?
A: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当然看到两位前辈,在心中难免会有一些压力。因为以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他们,没有那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所以一开始还不认识他们的时候是蛮有压力的。熟了之后就发现我还比较放得开。跟发哥的打戏,因为我很怕打到他,也怕他打到我,但当他挥出一剑的时候,我觉得那个力道是很强烈的,那我就知道,这是玩真的,不是开玩笑。后来我就也尽力去打,有次真的打到他,划破他手指,他说没事没事,这样的力道很好。那是我的第一步,敢踏出去就不怕了。
Q:张艺谋会怎样给你说戏?
A:张导他不会太限制我的表演。他是让我放开演,给我的发展空间是蛮大的。我希望那个个性可以表现得更明显,更丰满。所以碰到张导也不会太紧张。当然我会希望多听张导的意见。演完一场戏我会问他刚才演的怎么样?像吗,行吗?因为需要别人的肯定嘛。
Q:表演与音乐对你来说是两种状态?
A:做演员就像做一个棋子,要看别人怎么下,你要为他卖力,但也并不是一个傀儡,我觉得就是要做一个很好的棋子。做音乐我就是那个下棋的人,比较主动,比较有野心。
Q:这部电影让你很过瘾还是意犹未尽?
A:打戏部分有一点(意犹未尽)。如有第二部的话还希望继续打。程小东导演会设计出非常漂亮的动作,但这次不一样,不是那种飘逸的,是比较实在的,不是那种飞来飞去的。
Q:每天开拍之前会做些准备功课吗?
A:因为拍打戏我没有那个功夫的底子嘛,有时砍脖子会砍到脸。近景的时候武器要拿真的,而且一堆人等你,如果不对,要重新来,那些军队很辛苦的。所以文戏结束后我会跟武指先走一遍。
Q:你曾说过你更像一个古代人?
A:我本身是比较恋旧,对古代东西都比较有兴趣。我相信内心之中是有个老灵魂的。从小也喜欢看这种打打杀杀的古装片。
Q:方文山的歌词似乎很贴你这种感觉。
A:其实他蛮像一个秦俑,或许他本身就是一个古人。他写出的东西讲的话都是古代文人的感觉,可能生错了时候吧。不过生在这个时代也好,因方文山的词有一定影响力,所以影响到现在很多人都写中国风的歌曲。
Q:你如果在古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A:我就不会是个文人,可能是一名武将,因为我好胜心很强,应该是属于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最怕的就是父母亲。他们从小对我很严的。我妈也很奇怪,你学音乐又为什么那么好动?不怕把自己手指弄伤吗。因为手指对学音乐人来说很重要的。但我觉得男孩子应该是能文能武的,所以当初还是偷偷地去打篮球啊运动啊,受了伤也不敢讲。年少轻狂有一点,妈妈的话听不太进去。
Q:你觉得你的性格演孙悟空会不会很合适?
A:假如说的话,还真的想演,因为他很有个性,他只怕唐三藏,就像我只怕我妈一样。同时我觉得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怕,有股傲气在。
Q:除了做音乐的时间,在生活中你也能感到自由自在吗?
A:平时生活其实跟现在年轻人差不多,就是打打球啊,没什么太大的不一样,只是以前常做的事情现在没办法做,现在逛不了街,就在家里看看电影,以前会出去看电影,现在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戏院的后门溜进去,做的事情都鬼鬼祟祟的,比较不能够光明磊落。
Q:偶尔还好玩,常态不行?
A:对,像小偷一样,挺累。当然我觉得成名之后自由会减少,这是要慢慢去适应的。这种调适的心态我已经做了很多次,跟狗仔队冲突,生活被人监视,等等。你说这种狗仔文化会不会消失,我觉得不会。会更厉害。这没有办法控制,你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受到影响。
Q:你对爱情的态度会受这些影响吗?
A:学生时代我都觉得挺单纯的。没有人别人在旁边监视你的爱情。现在我的爱情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很容易别人就帮你编一个故事。说你们分开了,说你们在一起,或者你又和哪位女星在一起。讲得好像花花世界一样,我听起来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所以现在谈感情不会这么顺利。我也尽量不去谈。
Q:在什么状况下会比较有安全感?
A:固定生活在一个地方,固定的朋友和环境会让我有安全感。在外地别的地方呆久了我就会想回家。
Q:你从小学音乐,唱歌方面受谁的影响比较深?
A:小时候四大天王曾经都很迷过,但我觉得张学友对我影响最深。我是学古典音乐的,听了他的歌后就开始对流行歌产生兴趣。
Q:什么时候想到自己写歌的?
A:开始写歌是14岁上国中时候,听了《吻别》之后,自己也写了一首,模仿的。当时听挺像的,现在听完全不像。名字就叫《天长地久》。写给那时交的一个女朋友,当时觉得挺浪漫的,在钢琴上弹给她,她听了很感动。小时候梦想就只有这个,做音乐家。
Q:通常你会怎样开始写一首歌?
A:写一首歌啊,那不一定要很美的环境,也不用在很安静的地方,随时随地都可以。只要给我一台钢琴,或给我一把吉它,给我一样乐器就行,让我可以伴奏,我就可以想出旋律。一个小时也可以写一首,就是看自己有没有感觉。如果状态好我可以一天写好几首歌。
Q:《菊花台》这首歌是你的中国风的继续?
A:啊,当时在横店那个菊花台拍这场戏,就觉得这如果是歌名就会非常棒。后来打电话跟方文山讲,名字叫菊花台,是最重要的结尾戏。先有这个旋律,他听过。我告诉他方向就是写给母后的,也可以写给你的爱人。亲情爱情。主题一定要是这种悲情才可以打动人心。我觉得他写得非常好。张导也说他非常喜欢。我有这个自信。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因为他说他很喜欢《东风破》,就是听不懂在唱什么。所以我这次唱的时候咬字比较清楚。
Q:方文山的歌词有时比较玄虚,你认为和你很贴近吗?
A:他有些歌词我开始也是不了解的,比如“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我就会觉得这句话会不会太虚。但是他解释给我听过后,啊,原来这词意很美。就是懂的人才会懂。不懂的人需要他解释。但解释的时候说白了就不美了。所以他最厉害就是这个地方。不需要解释。但我在唱之前不懂的还是要问他。
Q:你会不会担心灵感枯竭?
A:年龄大了灵感会更丰富,见多识广写出来东西更成熟。我现在听我以前的专辑,如果是现在的我可能不会这样写。但也有一些到现在还很喜欢的歌曲。就会觉得当初写《双截棍》是写对了。
Q:假如你是个古代人,会怎么看现在的世界?
A:很复杂。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在竞争的,这个社会里有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我觉得现在的人没有以前那么注重伦理。
来源:《时尚先生》 12月刊
策划/本刊编辑部
执行/于蕾
采访、文/张亦霆
摄影/史宏伟
化妆/杜国璋(台湾)
发型/林华湘(台湾)
拍摄助理/霍岩岩、毛晓夏
服装提供/Zegna
场地提供/香港九龙香格里拉大酒店
特别感谢/新画面影业公司 郭娜女士
Ms.Alice Yeung, Film Partner International INC. (责任编辑:宋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