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你若查辞海,它会告诉你,是“天、地、道、人”,出自《老子》。而就像鲁迅说的“十景病”,四大也很泛滥。想起小时候看的肖复兴的小说《黑砂》,其中说起响应农民兄弟的写诗热情,翻砂厂的工人也展开写诗运动,如火如荼,其中多以四大为名,我记得的有《四大恶》、《四大累》。 《四大恶》诗曰:打瞎子,骂哑子,刨绝户坟,踹寡妇门。
《四大累》话比较糙,我就不复述了。最近收了泰盛文化发行的BBC出品莎士比亚戏剧第一辑,称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公然位于榜首的是《仲夏夜之梦》。《仲夏夜之梦》竟然成了悲剧,还位于四大之列,当下啧啧称奇。这辑包括《仲夏夜之梦》、《麦克白》、《哈姆雷特》、《李尔王》,以下就听我一一道来:
《仲夏夜之梦》
森林中的一场追逐,仲夏之夜的一场梦,更像是夏夜纳凉时,所讲的一个故事。一个故事要有意思并不难,难就难在完全的没有意思,Lewis Carroll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差不多做到了这一点。莎士比亚的这场梦也有点达到了这个境界,混乱,充满矛盾,却又自认有某种逻辑,那荒诞正由“逻辑”体现,这是梦的最大特点。
常有人指责莎士比亚的剧作缺乏道德判断,一般来说,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对于意义,他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关心。生活是混乱的、永远在改变的、不被归纳的,而生活于这永恒的变动不居中,一种“熵”的状态中,而且熵值不断在增大,使时间停驻,是人的最大愿望之一。艺术有这种魔力,这也是艺术被创造出来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书本是一种晶体状态,这是为什么它让人安心的原因,是一个逃避生活的好去处。然而生活真的和那很不一样。莎剧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有几分像生活,是高于“意义”的。
《麦克白》
当我看“无极”时(未看完。看完就亏了,一道菜好不好吃,不需要把它吃光),看到明显的对《麦克白》的模仿,被自己的功绩激发出更大野心的将领,命运以女巫的形象出现,作出预言,而那不过是自己的野心在说话。中国人对这种故事再熟悉不过,历史上有过无数的改朝换代。很多时候与野心无关,甚至只是自保。因为权力并无任何法理的保障,事实上,只是赤裸裸的铁与血产生与保证权力。你要想到一点,中国人是没有宗教的,现世世界是他们唯一的世界,他们非常适当地将眼光专注于这个世界,渴望得到最大的满足。
而外国人与之相比,神经就脆弱了。连作为“恶毒”化身,甚至“恶毒”本身的麦克白夫人,亦因不堪重负,终于疯癫而死。啧啧,中国人对此只能表示鄙视以及嘲笑。在我看《资治通鉴》时,深感里面“限制级”的场面太多,因为过于血腥、残忍、屈辱,而没有听说除了受害者,有任何人崩溃。
《哈姆雷特》
在1994的一部电影《Renaissance Man》中,Danny DeVito(就是现任加州州长阿诺·施瓦兴格的演员时代的老搭档,作为他的强烈对比的矮胖的老兄)演一个老师,教一群新兵的文化课,街头混混组成了这些新兵的骨干。可想而知,他们对文化课并不感到很大的兴趣。这个特殊的老师突发奇想,要教这些新兵莎士比亚戏剧,第一部是《哈姆雷特》,这些不知莎士比亚为何物的新兵怀疑地问:“那是关于什么?”
他回答:“关于谋杀、乱伦、阴谋、疯狂。”
这些人的眼睛亮了。
确实,这些词准确地描述了《哈姆雷特》的内容,但不是它给人的感觉。
像绝大多数其它的莎剧一样,《哈姆雷特》也引起很多争议。为什么哈姆雷特那么迟疑,一再延宕报仇。事实是,不如此,也就没有这戏剧了。而在我看来,绝大多数莎剧的情节都是没理由的。有时候,哈姆雷特又特别的冲动,如杀死偷听的Polonius,致使Ophelia的疯癫自杀。作为一个理想破灭的理想主义者(很多人如此归纳他),他好像对使别人的梦破灭,没有任何迟疑与顾虑。总之,这个世界是不适合软弱的人生存的,如Ophelia。软弱者是天生炮灰。
在迟疑了整出戏后,他能做的最好的事,也不过是任凭命运女神把他当一管箫,让她吹出想吹的调子。在那部电影中,大兵们用黑人说唱乐的方式(因为他们是黑人),边舞边唱,把这个故事表演出来,管哈姆雷特叫“小哈”,倒更有趣味一些,我至今记得。
《李尔王》
这出戏就更有中国意义了,因为它是关于子女对父母的义务问题。
记得曾看一篇文章,讨论“儒教”是否中国的国教(至于儒教是否一种教,先不管它),结论是否定的,中国的国教是关于“孝”的宗教。“孝”这个概念,西方是没有的,他们有的是“爱”,而爱并不分上下级,像我们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们统统是一个“爱”。考察中英文的区别是很有趣的,在人伦,这个中国人最重要的题目上面,他们明显没有我们的讲求精细。嫁娶不作区别,marry,男女通用,叔叔、舅舅不作区别,只是Uncle。
他们中了宗教的毒,说什么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开玩笑,老子和儿子怎能平等。“孝”是中国人的根本大法,是中国文化这个系统的公理,其它一切由此推出,因为孝,自然平时居处不敢不敬,战陈不敢不勇,与朋友交不敢不信,事君不敢不忠。
然而周作人说得好,“唱高调的结果,必然是连低调亦不能行”。李尔王的两个大女儿就爱唱高调,碰到小女儿说了句简单大实话,就受不了了。老李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按票面价值,为别人的话买单,弄至在荒野中发疯,咒天骂地,可叹可叹。
以上是为四大。有文无诗,未免美中不足,赋成“四大”体诗一首,珠玉在前,惭愧惭愧。
老李小哈麦克白,胆汁黄连一样苦。
四顾不见奥塞罗,原来仲夏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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