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都剧场看焦晃和冯宪珍的话剧《SORRY》,戏近尾声,英娜对尤拉说,你走吧,我等着你再回来,在我左边一位30岁左右的女士眼泪已经流得稀里哗啦,在我前排,有人起身提前退场,而那一刻,我思绪万千。
这,也许恰是《SORRY》的一种尴尬处境。
事后我曾与多个朋友交流到此剧的观感,大部分的回答是一个闷字。两个老演员,一处旧场景,两个多小时,这样的戏,对于眼下的诸多话剧观众而言,确实是一种折磨。
我说的是眼下,是因为,眼下,话剧更多的是一个时尚名词,而非一个文化概念。如今的话剧场,更像是一场另类的时尚PARTY,台上的嬉笑怒骂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鸡尾酒,在一只被称做品位的高脚杯中晃动,供台下的各色人手赏弄把玩,或浅尝辄止或豪饮而尽,所以,杯要做得精致,酒要兑得刺激,名要叫得诱人,然后才能让人迷醉醺醺,以为那就是他的戏剧人生。说白了,如今的话剧已经快成了和歌星演唱会、商业大片无貌离神合的时尚消费品,顶多是扑了一层文化的粉底,说到底,不过还是一场浅表的精神刺激。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SORRY》自然是一出让他们倍感sorry的戏,既没有当红的明星,也没有华丽的布景、曲折的情节,更没有时尚的话题。一个离我们太远的时代,完全陌生的背景,之前也没有任何交待,很难让时下的观众产生代入感,一上来就是两个演员大段大段的对白,没有情节也没有段子,而人物间的关系,是你要从两人的对话中细细品味,才能理得清楚脉络的。而那些冲着此戏“黑色幽默喜剧”的名头来的人,就更觉上当,虽然剧中有诸如办理“死亡证明”、“怀孕证明”的滑稽桥段,但对现在的人来讲,这样的笑话可谓冷得让人直打寒颤。
导演查明哲的作品素以严谨和戏剧作品中的思辨色彩而著称,而他通常的那种思辨,多是通过在特殊困境中极具张力的戏剧冲突下,主人公不得已呈现出角色命运的大起大落,这种临界点上的爆破很容易把观众逼进了死角,身临其境地感受台上角色的抉择,从而实现的淋漓尽致。但是这一次的《SORRY》之前的《死无葬身之地》和《青春禁忌游戏》不同,主人公并没有面临一场非此即彼的生死抉择,一切都是在一种平静表面之下水波不兴地推进,
英娜最终对尤拉的拒绝,更像是出于一种矫情,而真正的动因,却是要从一个女人以及一个时代的思维习惯下一点一点地回望与印证,才能洞悉一个女人真正的情感与理想抉择标准,而也只有在这种反复间的主动咀嚼和领悟,才能真正咂摸出这出戏剧的味道来,倘若你没有那样的情感经历,或者说你不了解那个时代人们的理想追求,就很难有心境能进入到剧中人物情结脉络之中。所以,对于那种习惯了被动接受的观众来讲,要他们在两个小时里来回地揣摩回味一个距离他们甚远的爱情与理想的抉择,更何况,这出戏前面的铺垫实在太长,而身为“莎剧王子”的焦晃大师毕竟廉颇老矣,某些段落里台词有些含混不清,几乎让人失去了耐性,就难免会让人感觉sorry了。
再从表演上来讲。此次的《SORRY》可谓南北高手间的一次顶级对撞,戏剧表演界素有“北于南焦”之说,这个南焦指的就是上海的焦晃,近年来在影视剧里演惯皇帝的他,其实是上海的一个不折不扣的戏剧皇帝,相信台下的观众当中有不少人正是冲着这个名头来的。而冯宪珍的大众声名显然低于焦晃,然而是戏剧界,她却堪称北国的戏剧皇后,也是查明哲的得意搭档。这次一王一后间的合作,正是高手间的一次对决。据称《SORRY》一剧多年鲜少有人敢把它搬上舞台,就是因为表演难度太大,仅仅两个演员,在没有布景及其他因素变幻的支撑下要完成两个小时的情感变化历程,而且还是在这样平淡的一个故事架构之下,这就得要求演员能够化大功于无形,方能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从现场的表演来看,纵然焦晃的表演有时仍显得痕迹过重,但二人的深厚功力自非浪得虚名,在平静平淡中人物的情绪却是暗流汹涌,然而,这种整体平铺下的激情振荡,若非你也有一个可以沉得下来的心境,是很难体会到其间妙处的,而对于习惯了去看一切都溢于言表形于外的表演的观众来讲,这出戏无疑就是味同嚼蜡,又只能说声SORRY了。
然而,对于眼下这个已经让我们倍感SORRY的话剧场,这样一部戏,其实是可以起到矫正我们戏剧欣赏习惯的作用。我固执的认为,话剧不该沦为大众娱乐,它需要有它独特的审美韵味,这需要欣赏者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并有良好的欣赏习惯主动地进入,而不仅仅只是一种被动获得宣泄甚至是寻求刺激的感觉。在这么一个所谓的“大众审美”横扫一切的时代,我们缺少的,正是这种保有精英意识的回归性作品;在这个想唱就唱还唱得响亮的时代,我们缺少的,恰是还可以去谈诗论歌的心气儿。只是这样的想法,也许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留意到这出戏中冯宪珍面部状态的变化细节,不通过化妆,仅是通过表演的控制,从最初寻常妇女满台乱飞的庸碌凑合,再回到小心泄漏青春梦幻的红润光洁,到最后一束聚光下心如止水的满面疮痍,那才是真正稀缺的戏剧的味道,戏剧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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