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普遍失去舞台但在国外打开市场并赢得盛誉—
文化遗产是一个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身份证。我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非常丰富的国家,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许多民族民间的文化正在消失。目前全国范围内的民族民间文化抢救活动已经开始。据悉,民间文化抢救部门已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民间文化项目的申报资
料。日前已公布首批国家级文化遗产项目。我们近期推出了“探访文化遗产”系列报道,不仅是为了向世人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更想通过一个个活生生的文化传人的生存故事,引发读者对“文化与生存”的一点点思考。
黄奕缺对传统木偶的构造进行大胆改良
黄奕缺
没踏进黄奕缺的家门之前就听说,在国际木偶界,今年78岁的黄老被称为国宝级的表演艺术大师。他不仅有着高超的操纵技艺,用十根手指赋予木偶生命和灵魂,同时还拥有改革创新的胆识,对传统木偶的构造与造型进行改良,使得木偶的舞台表现力更加丰富多姿。
给木偶的两脚各加一个关节,让木偶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
尽管从木偶剧团退休多年,至今黄奕缺还担任剧团的名誉团长,每逢新剧上演,剧团还邀请他出任艺术指导。因为年龄大了,嗓子又动了手术,如今他已不再登台演出,对表演的热爱与痴迷转向了木偶头的雕刻和制作。
1928年,黄奕缺出生在泉州南安县山区的一个农民家,从小就迷恋山村的木偶戏棚。为了生计,他13岁入陈天恩傀儡戏班学艺,在五年零四个月的学徒生涯里先后师承著名演师洪清廉、郭桂林,主修杂、北两个行当。
黄奕缺告诉我:“过去学艺太苦了,13岁的小孩,手没有力气,一个木偶两三斤重,拿几分钟手就想放下去,被师傅用竹板一打,呵斥拿出来!”
因为真心喜欢,学艺的苦他都受过来了,师满后还获得了与张秀寅、王金波搭班同台演出的机会。
1952年,泉州木偶剧团成立,将民间班社里最好的艺人召集门下,黄奕缺也应邀加入剧团。入团不久,他参与排演古典神话剧《张羽煮海》、《三姐下凡》、《宝莲灯》时,感觉传统木偶造型存在缺陷。
“我在《三姐下凡》里演童角杨光道,哭闹着向父亲讨回母亲。生活里的孩子耍脾气时都是边擦眼泪边跺脚,可传统木偶的双脚是黄麻编的,没有膝关节。”
于是他试着给木偶的两脚各加一个关节,又增加了相应的线位和抽线,舞台上的木偶一下子活灵活现起来。
观众的肯定和师傅的默许让黄奕缺更加大胆地尝试创新,在主演神话剧《火云洞》里的孙悟空时,他设计了舞金箍棒的动作。之后又创作了反手遮阳,翻、滚等一系列高难动作,并增加了转头线和操作技巧,这在泉州提线木偶的传统线功中是没有的。
木偶猴子弹吉他、表演自行车杂技,金日成误以为是真猴子
“传统的孙悟空戏很简单,没有金箍棒的表演,都是靠嘴说的。我去南京演出时,看见一个耍棒的,受了启发,就自己削了一个,再做一个假手,没事就耍起来。回到团里,我对当时的团长说我学了一个新动作,请他写个孙悟空的戏,这就是《火云洞》。孙悟空的形象都是我来设计制作的,演出非常轰动。”
1988年,世界木偶联合会十五届年会在日本名古屋举行,邀请黄奕缺带25分钟的节目参加。在短短几个月中,他创作了《青春梦》、《钟馗醉酒》、《驯猴》三个线偶小戏,经名古屋首次亮相后,便从此跟随他出访了30多个国家,上演了几千场。
《驯猴》里的猴子弹吉他、跳舞、表演自行车杂技,是突破木偶戏表演语言限制的一次改革。
有记载说,泉州的傀儡戏在明代万历年间就接待了西班牙的公使团。清末民初更是傀儡戏的全盛时期,城内有大小60多个傀儡班社。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连年的抗战和内战对傀儡戏破坏很大,临解放时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名班社。
因泉州人自古就有看傀儡戏的传统,尤其市井的老百姓,了解历史和文化,大多通过傀儡戏。傀儡戏的传统剧目可以说涵盖了整部中国历史。由此,泉州政府于1952年将民间班社里最好的艺人集合起来,成立了泉州木偶剧团,继续延续这不朽的神话。
王景贤
王景贤冷静分析市场将木偶戏推向国际
与王景贤已经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年初在国家博物馆举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览上,泉州木偶剧团的现场表演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我则在简易的后台里简短地采访了这位一团之长。
与以往我采访的民间文化传承人不同,王景贤并不是提线木偶的实际操纵表演者,他的专业是编剧,耍笔杆子的,进入木偶戏领域也属于半路出家。
然而正是这位半路出家的木偶剧团团长在深入了解了泉州提线木偶的历史文化后,为之倾倒与折服。他花了14年的时间将木偶剧团带离困境,并逐步打开海外市场,赢得了国际盛誉。也是他整理书写的申报书,为泉州提线木偶戏进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提供了依据。对泉州木偶戏的传承与发展,王景贤与黄奕缺一样功不可没。
他说服了想离开的演员
1992年,一直从事高甲戏编剧的王景贤被文化局任命为泉州木偶剧团的团长。此时的木偶剧团正面临转型的困难时期。
“这个剧团曾经有过光荣和辉煌,参加过文化部组织的前后10次的全国大巡演,可以说走遍了长城内外和海峡两岸,影响力很大。但突然有一天,演出市场没有了。”
剧团发现本地和外省的所有剧场已经全部改为上映电影,或者干脆改造为商场和游乐场,木偶戏失去了舞台,只能窝在农村演出,一整套演出体系都被摧毁了。王景贤来剧团时,剧团已经三四个月没发工资,欠了一屁股债,人心也十分低落,十几个青年演员打算离开剧团,自谋生路。
王景贤说服了想离开的演员,请他们与自己尝试合作,并立即着手成立了青年和中年两支演出队。他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市场,觉得跟梨园戏、高甲戏等其他地方剧种相比,因为不受语言的限制,木偶戏是唯一能够进入学校和国际演出市场的剧种,因此必须尽快大踏步地走出去,实行自救。
民族特色是海外市场的杀手锏
“当时我到处打听国外的演出机构和华侨团体,主动地跟他们联系、寄材料。也没有钱印好的,都是简易的。”
听说福州或厦门来了自己想找的人,不管是同乡、华侨、中国驻外的大使,或者所有不付钱的接待演出,王景贤都搭车赶过去跟人家谈。尽管很多是没有成效的,但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宣传机会。
让王景贤兴奋的是,“慢慢知道的人多了,开始有人主动找来。1993年底,我们就在台湾上演了,然后是香港、日本、韩国、法国、瑞士等等地区和国家。就在两三年之内,国际市场慢慢打开,最多的一年我们有九次出访,刚回来马上再走。”
海外市场带来了经济收入,同时在外国人的赞叹声中,团员们也得到了极大的精神鼓舞,对自身更加充满信心,也更加热爱这十指上的技艺。
2005年2月7日晚,在纽约联合国总部礼堂举行的中国春节文艺晚会上,泉州木偶剧团进行了专场演出,100多个国家驻联合国的代表和纽约政、商界名流观看了这被称为“中华一绝”的泉州提线木偶戏
“这是联合国总部第一次请一个国家的艺术团在他们那里演出,可以说破了联合国的纪录。我们自己也非常主动,把相关的资料送给联合国秘书处。”
此次访美的行程中,剧团还造访了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等著名学府,并进入儿童领养中心和社区进行演出。
在泉州木偶剧团的历史上,剧团曾于上个世纪60年代赴罗马尼亚参加了国际青年联欢节;80年代至90年代,出访了亚洲地区的一些国家;如今它真正走向了世界,足迹遍布40个国家。这对一个地方剧种来说实属不易。
面对尊重和景仰,王景贤的头脑很清醒,坚持在海外市场中保持自己的传统特色。
“我们很坚定,出去就是演传统戏。我们也做改编,强化形体语言,尽量减少文学语言和口头语言,消除欣赏障碍。但我们不会模仿国外的卡通形象和制作,搞所谓的创新,把自己的传统功夫都丢了。其实国外的观众也不喜欢看你学他的东西,要看就看你和他不一样的东西。民族特色才是我们的杀手锏。”
不是孩子不喜欢看,而是大人不让看
孩子是木偶戏天然的观众,也是木偶戏传承的希望所在,从一开始王景贤就意识到这点。为此,剧团开展了很多公益性的演出,希望孩子们能了解这样一门本土艺术。
一次借在日本演出的机会观看歌舞伎,王景贤观察到观众里有很多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在王景贤这个戏曲出身的人看来,歌舞伎非常缓慢,如果看不懂真的会打瞌睡。他忍不住问一位老师孩子们会喜欢看吗?老师回答说他们的孩子长大后可以选择不欣赏、不喜欢歌舞伎,但如果他们根本不知道歌舞伎,从来没看过,这就是老师的失职。大人们都没有给孩子提供了解的机会,怎么就断定他们会不喜欢呢?
这位日本教师的话带给王景贤很大的感触,“一个青少年如果对自己国家的传统文化没有了解,非常可怕。这相当于文化国土的丧失,青少年主动地放弃文化国土,主动地接受文化侵略,我们国家在这方面曾经太不设防了!”
然而迄今为止,木偶剧团并没有真正打开学校市场,王景贤说他们缺乏两方面的支持。
“首先我们是公益性的演出,不向孩子收钱,政府应该给予补贴,保证我们不亏本,因为亏本的事情做不久,但这方面的措施还看不到。
“另外就是学校的支持。可现在的学校都以分数论英雄,我们免费让孩子们观看学校都嫌麻烦,不为我们组织,怕分散学生的精力。而且分数、升学率跟教师的收入挂钩,孩子懂不懂传统艺术跟他们的经济利益是没有关系的。
“如果学校有一个正确的教育理念,有历史责任感,我们才能真正走进学校。现在不是孩子不喜欢看木偶戏,而是大人不让孩子看。”
演员们的年龄老化,招生又招不到人
由王景贤担任总编导的《钦差大臣》是剧团近年来创作的新剧目,问世后就荣获了一系列奖项,并入选2004-2005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初选剧目。在全国的木偶剧团里,从国际影响力、创作和演出水平上看,泉州木偶剧团都是能数得上的。唯一让王景贤感到担忧的就是演员们的年龄在一天天增大。
“老一辈表演大师黄奕缺先生已经78岁了,团里30个演员的平均年龄是40岁。”
这些演员中的大部分人是在1978年的招考中被挑选进团的。当时只接收30名学员,前来报名的竟有2000人。前年,剧团再次进行招生,却面临了招不到人的尴尬。时隔20年,接班人成为木偶戏传承中的大问题。
“现在的家庭都是一个孩子,谁都希望孩子能读大学。只有上大学无望才选择中专,学木偶戏表演。木偶戏是他们最后的选择,好的人才就在这当中流失掉了。
“传统上学木偶戏是从十二三岁开始的,黄老就是13岁入行。艺人要边说边唱边表演,手上的几十根线全凭手感,不能靠眼睛来看,只有经过长期的训练才能出现这种感觉。现在招的学员至少已经中学毕业,文化水平相对来说高了,领悟力强一些,但童子功也就没了。”
为了尽快培养新人,剧团首次与泉州艺校合作,准备今年9月招收15名学生,5年学习期满后颁发大专文凭,希望以此吸引生源。
王景贤说:“没有一生以此为业、兢兢业业钻研技艺的表演艺人,是泉州提线木偶戏这项古老的艺术面临的最现实的危机。”
突破“墙里开花墙外香”的瓶颈
带领剧团走过十几年的风风雨雨,王景贤深刻体会到泉州提线木偶戏是地域文化结晶的一个杰出代表,他对木偶戏的感情越来越深厚的同时,也感觉自己在传承上的责任越来越重大。怎样让木偶戏生存得更好,传承下去,他一直在寻找各种途径。
“连续四五年,我在政协委员的提案中都一直呼吁要建立一个国际木偶艺术中心。现在的地方太小了,交通又不方便,很多泉州人都看不到自己的木偶戏。我们在为外国人演出的时候,当然更希望首先为泉州人演出,为中国人演出。”
“墙里开花墙外香”正是剧团目前面临的一个瓶颈,但王景贤相信打响国外市场后,对国内也会产生互动的影响,引起政府和老百姓的关注,从而改善木偶戏在国内的生存环境。
“市里已经给我们批下了16.5亩的地,正在办手续,争取这两年剧院就能建起来。”
在王景贤的规划中,这座泉州国际木偶艺术中心具有三大功能。首先能演出中外的各种木偶戏,成为交流、学习的平台。这些年,他们与国外很多木偶表演团体建立了良好的联系。
其次艺术中心能够进行长期或短期的木偶表演与制作的国际培训,“先让人们来玩,有了兴趣,就可能出现未来的木偶表演艺术家。那些国外的学生回到自己的国家以后,就能成为泉州木偶戏热心的传播者,为我们进一步打开国际市场起到补充作用。”
艺术中心还将建立影视基地,与影视相结合,“去年我们拍了一部13集的木偶电视连续剧《雪域金猴》,在中央台播出了。这是一次尝试,有了基地,会为木偶戏的发展空间再打开一个窗口。”
(责任编辑:阿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