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河稷 稷王山稷王庙外 晨
晨曦之中黄河弯曲盘旋山峦绵延不绝,当一轮淡粉色的红日从东方渐渐升起时,山峦呈现出黛青色,黄河则成了一条明亮的曲线。
不高的稷王山上蒿草丛生,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兀自独立,庙门上方一块风蚀破损的横匾上“稷王庙”三个大字隐约可见……主人公高远从庙后踱出来了,他四十六七岁的样子,肤色黝黑高大壮硕,走走停停四处随意看着;当他抻着懒腰站定,若有所思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山坡下黄河岸边一条沙石公路上时,他内心独白的画外音开始响起:
“不知道多少人对三年困难时期还有记忆,我每次回到自己这个出生地,那如烟往事就会恍然如昨,而这次,简直就象伸手可及……”
那条晨曦中高远目力所及处的沙石公路,随着画外响起的由弱渐强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并幻化成一条炎炎烈日之下白得刺眼的土路。
2.黄河岸边 日
依岸延伸的这条土路上,一匹高头大马驮着三位少年由远及近疾驶而来,一路卷起着阵阵飞扬的尘土。马上打头坐着的是当时才十三四岁、肤色同样黝黑的高远,他扬鞭催马口中“驾”声连连;中间坐着的是七八岁的丁志刚,上唇挂着两条鼻涕面容稚嫩;最后面坐着的是与高远年纪相仿的曲正平,他白白胖胖又戴付眼镜,衣着也要比高丁二人讲究,显然因为紧张而紧紧闭着双眼。
驶近后高远“吁”一声勒住了马缰,并爱惜地婆娑着马头,“小青小青,喘口气。”
等马嘶鸣一声高扬前蹄刚一停下,曲正平就赶忙睁开双眼,哭丧了脸,“高远,高远,你就听我一回,咱还是别去了!听说省里还要来个大干部呢。”
高远不屑地回回头,眼珠一转,“二虎,坐好!”
丁志刚赶忙再次抱紧高远的腰,“是!”
高远突然一勒马缰,马再次嘶鸣着又一次将前蹄高高扬起,毫无准备的曲正平顿然仰面朝天落马,“哎哟”一声重重摔到了地上。
高远脸上有了点得意,“稀松软蛋,怕大干部就走路回县城吧!”转头又一扬鞭,“驾!”
马再次奋蹄而去,曲正平忙起身一瘸一拐追着喊:“高远你不能这样对朋友!我来给你报信都走了十里地了……”
等曲正平的身影及马身后飞扬的尘土消失,河水的汩汩流淌声清晰起来,四周也恢复了平静。
3.县城礼堂前广场上 日
此时此刻,在河稷县城人民大礼堂前的广场上是另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一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播放出《社会主义好》的歌声高吭有力;礼堂大门上方“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的巨幅横标格外醒目;礼堂门前主席台上摆了几排桌子,最前排正中的几个位置空着,县里年轻的县委书记曲成贵等头头脑脑都已坐定正象在等什么人,后排坐了一些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的农村干部,年近四十、穿件洗得发白四个兜干部服的高诚安也拘谨坐在其中……而台阶下广场上更是红旗飘飘人山人海,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河稷县一中”的红旗也分外醒目,鼓手敲出有节奏的鼓点,系着红领巾的学生们列队踏步正整齐唱着《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十三四岁、显得秀雅出众的方洁挥动着有力的臂膀站在队伍外面,她胳膊上佩戴着中队长的二杠标志……一位男老师背着手从队伍后面踱到方洁身边来了。
男老师:高远吧旷课都成家常便饭了,曲正平这个副中队长,咋也不见了?
方洁面有难色,“杜老师,我真不清楚,他俩谁也没跟我说。”
男老师默然片刻后又踱开了,方洁也就重新摆臂踏步随着队伍继续唱起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心中……”
4.会场外一个僻静处 日
此处能看见会场周围有白上装蓝裤子的公安人员在维持秩序……当那头高头大马一路疾驶而来停下,高丁曲三人也从马上下来,曲正平惊恐地推推眼镜想说什么又望一眼高远忍住,丁志刚发急开了口。
刚:哥,路口还有公安局把守,咋办?
远:咋办?叫公安局抓起来也不能叫把奖状领回去!(稍一打量四周,把马缰塞曲正平手里)四眼你看好马,二虎,跟我来!
丁志刚一个并步又“是”了一声追了高远而去。
曲正平拿了马缰就有些六神无主,马突然嘶鸣一声一甩头也要追了高远去,吓得他双手紧紧勒了马缰嘴里又拼命发出“吁”声,马不但没停下反倒小跑起来,于是他又发急喊起来,“高远它不听我话你快回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给你报……”
曲正平话没喊完便被绊出个趔趄,整个人也倒到了地上。
5.会场上 日
主席台上一个办公室主任模样的人焦急看看表后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曲成贵身边,“再等太阳都落山了,你看……”
曲成贵稍一思忖,“不等了,开会!”
大喇叭里的歌声停了,会场上渐渐安静下来,河稷一中的学生们也停止了踏步和歌唱。方洁捋一下前额汗湿的头发刚要稍事休整,不经意间猛一眼看到了什么,顿然吃惊地捂上了口;她身边一位女同学愣然后顺势望去时,看到了广场旁边相连着的建筑物上高远和丁志刚跑跳着的身影一闪即逝……女同学刚想惊叫,方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的嘴捂上。
这时主席台上曲成贵已拿着麦克风站起身来了,他扫视一下全场拖长着嗓音开了口:“今天,是我们河稷县队、社、县三级干部会议胜利闭幕的日子!本来,省委副书记武鸣泉同志,也要专门赶来参加我们的授奖大会!可能在路上耽搁住了,我们就先不等了……”
那位女同学依旧一脸惊讶跟方洁咬耳朵,“杜老师找不到高远,他在房顶上?”
方洁只是用惊讶的目光偷偷在那些建筑物上寻觅。
曲成贵的声音继续响着:“……首先,我宣布,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稷王村等十三个大队通过深翻密种精耕细作,粮食生产又一次放了卫星,小麦亩产达到了二千斤以上,实现了我们‘跨黄河赶长江’指标的第一步,让我们用热烈掌声表示祝贺!”
在曲成贵带头下,会场响起一阵锣鼓声及掌声……在台下众多目光注视下,台上高诚安不知何故表情有些勉强,与身边那些喜形于色的其他村干部形成了反差。
曲成贵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今年是大跃进的第三个年头,我们完全有信心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下面,为稷王村等十三个卫星大队颁奖授旗开始!”
电线杆上那只大喇叭骤然又响起了“社会主义好”的高吭旋律……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女同学低声惊叫起来:“快看!高远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方洁顺势望去,能看到高远和丁志刚二人已站到了离主席台不远处的房顶上,高远微微喘息着打量片刻会场情形,一眼看到身边的一根电线和旁边电线杆上的喇叭相连着,他突然抬手一把就揪住了电线。
主席台上县领导们各自双手撑了奖旗已做好了准备,十三个村干部排了队走过来,曲成贵满脸堆笑就要率先把奖旗递向打头的高诚安时,大喇叭里的歌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高远响彻全场上空的吼声:“台上那是个杀人犯,自己戴红花,饿死全村老婆汉!”
高诚安吃惊望去时,能看到建筑物上高远愤怒的脸上淌着汗珠,向下指着他的手里还揪着一根断了的电线……一时间会场哗然了,河稷一中队伍旁边那位姓杜老师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领人维持秩序的公安局长及几个公安人员出现在会场内。
公安局长:哪来的野小子搞破坏?(四顾一看,掏出腰间的手枪一挥)快,断他们后路,别叫他们跑了!
公安局长领了人寻路向建筑物后跑去了。
建筑物上的丁志刚脸上有些紧张,揪揪高远衣角,小声,“哥,他们有枪!”
高远稍一踌躇,将手中的电线一丢,“怕个球!”说完一个健步跳到离建筑物不远的水泥电线杆上,出溜一下抱杆滑落到地上。
丁志刚一看咬咬牙,往手里吐了两口唾沫,一闭眼也跳到电线杆上。
台上的曲成贵满脸惊讶转头望向高诚安,而高诚安一脸苦不堪言的样子,张口半天重重“唉”了一声闷头蹲到了地上。
台下,高远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手走来了;丁志刚也急急追来,双手紧贴裤缝尽量赶着高远的步伐走在他身边,两条鼻涕快掉下来了,忙吸溜了回去……这时能看到武鸣泉一行几人也出现在会场内,毫无察觉的曲成贵面带诧然迎了高远走下了台阶,办公室主任也跟了下来。
贵:你刚才喊什么,谁是杀人犯?
那位公安局长带人气喘嘘嘘又折了回来,站在了一旁。
高远怒气冲冲的样子向台上一指,“他!就是那个稷王村的村支书!他杀了大青马分了肉,他不配戴红花领奖状!”
周围怔怔着的人们顿然有了些笑声。
曲成贵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弄半天是杀了匹马?”转头望向公安局长示意。
公安局长也有些哭笑不得,上前一步,“走吧走吧,杀马犯可没人管。”
高远一下有点发急,分辩,“他真的是不配戴红花啊!他还叫公社干部撺掇报瞎帐,我们村一亩麦子满打满算下来才打了六百一十三斤,差着两千斤远呢!报多了就得多交,留不下口粮还不把村里人饿死了?”
四周顿然一片面面相觑之色,有人惊讶要议论什么,别人忙指指曲成贵示意让住口。
曲成贵盯视高远片刻,沉着脸转向公安局长又想说什么时,一眼看到武鸣泉一行走了过来,于是他稍一怔然赶忙相迎,“武书记?您……”
四十多岁、人高马大的武鸣泉抬手挡住曲成贵,只是用如炬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高远,“你刚才说什么,一亩才打了六百一十三斤?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高远脸上有了满不在乎之色,“我当然清楚了,村里帐本就在我家我都看了!”稍一迟疑发发狠,抬手往台上一指,“台上那人是我爹!”
四周的人们惊讶过后顿然有些忍俊不禁了,唯独武鸣泉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怔怔观望高远片刻将目光投向主席台;而主席台上的高诚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一番难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跑了下来。
高诚安尴尬地冲武鸣泉等陪出了笑脸,“各位上级领导,我养了这么个牲口,对不住了啊。”
曲成贵绷起了脸,“是你向县里报了假帐还是没管好儿子?大庭广众造谣生事,这是什么性质!”
高诚安强压怒火又转头盯住儿子,“你才识了几个大字啊就能看明白帐本了?省里领导问话也敢张口胡说……”一拉儿子的手,“赶快,认错!”
高远狠狠甩开高诚安的手,“我没胡说,我句句是实!你们不信我是不是?好,有一个人能证明……”抬头往场外望望,稍一思忖突然将食指和拇指塞嘴里,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人们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之际,一声长长的马的嘶鸣就从场外传来了,很快那头高头大马一路小跑着拖了曲正平出现在场内,此时的曲正平裤腿儿也早磨破了白衬衣上全是土,满脸是汗眼镜也耷拉在脸上,狼狈得不能再狼狈了却还恪尽职守双手紧紧揪着马缰……会场秩序此时已有些乱了,方洁等同学及那位杜老师又一次惊讶无比了。
曲成贵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望着被马拖到跟前来的曲正平有些失态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
高远走近曲正平,“四眼,帐本你在我家也看了,别怕,你说上面是不是清清楚楚写着,一亩平均六百一十三斤!”
曲正平踌躇半天腾出一只握马缰的手推推眼镜,目光躲闪着看了一眼曲成贵,还是小声,“爸,高远说的,是真的。”
周围好多人既象没听清楚又象一时没反应过来。
高远一下得意望向曲成贵哼然一下,“我的话你当造谣,你儿子的话总该信吧?再不信咱可以到我们村看帐本!”
这时更多的人才惊讶明白被马拖进现场的竟是曲成贵的儿子,顿然间哭笑不得交头接耳议论声嗡然而起了,连武鸣泉目光里都暗暗带着惊讶之色。
曲成贵有些恼羞成怒了,对公安局长喝令,“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几个造谣闹事的,统统给我带走!”
公安局长迟疑地看看曲正平又看看曲成贵,犹豫着挥了一下一直拿在手中的枪,几位公安人员也要上前了……现场气氛又一次紧张。
武鸣泉突然一抬手,“慢!”
那几位公安人员只好停下了。
武鸣泉背着手沉思着往前踱了几步,站定在高诚安面前抬头突然道:“高诚安,是没认出来,还是我官当太大,你没敢认?”
高诚安眨眨眼半天才象想起什么,“你是武部长?武鸣泉书记……就是你?”
曲成贵等有些怔然。
武鸣泉一笑置之,又稍一沉思,“看样子这官司在这儿是打不清了,成贵书记,把你的这个现场颁奖会,挪到稷王村去开如何?”
曲成贵一时摸不着头脑,“您说什么,挪到稷王村?”
武鸣泉笑笑,“是啊,他不是要求去看帐本吗?”
曲成贵有些尴尬,“武书记,孩子的话您也当真?这样,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泉:也许童言无忌才童言无欺嘛!再说……(一笑)孙猴子把你这天宫都闹翻了,在这儿也没法儿严肃了!
四周的人们顿然发出了笑声。
泉:就这样吧,有条件的就上车去,没条件的愿走路去也可以,反正不远……(话没完就转身,一眼看到高诚安)来,你跟我去坐嘎斯。
高诚安犹豫一下诚惶诚恐跟去了,曲成贵无奈紧忙拉住了武鸣泉的秘书想说什么。
秘书回头小声,“武书记晚来了会儿,就是先拐到稷王村去了!”发急欲言又止一下,“你还是叫你的班子成员们都来吧!”转身急急追武鸣泉去了。
曲成贵一时又愣愣站着。
办公室主任:曲书记,这……
曲成贵无奈摇头,“听武书记的,剩下的人……散了吧。”抬步要走一眼看到了曲正平,眼睛一瞪,“你哪也不许去了!听见没有?哼!”
停在会场外不远处的嘎斯车发出一阵儿声响后启动了,曲成贵几个人上了一辆破旧的美式吉普,更多的县干部们则上了一辆老解放卡车。
当高远一脸得意和兴奋先翻身上马又一把将丁志刚拽到马上然后扬鞭追走后,能看到方洁等同学似还没从惊异中回过味来,用慨然的神情一直目送高远的身影远去。
6.稷王村外一个岔路口处 落日时分
嘎斯车、老美式吉普车及老解放车一路卷着尘土远远驶来,没有直行进村而是拐向了另一条上山的路……不久高远扬鞭催马冒着尘土急急追来,并诧然的样子在岔路口处停下了。
高远身后的丁志刚探出头来,“不是说到村里看帐本嘛,咋上山了?”
高远也一脸不解,稍一思忖便“驾”了一声又骑马向上山的路追去。
7.一座山头上 落日时分
武鸣泉、秘书、高诚安、曲成贵等等人的身影陆陆续续从山头上冒了出来,很快,除了武鸣泉、秘书及高诚安,曲成贵等县干部们还带着微微的喘息就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怔然了……从这处山头望去,相邻不远的另一座山上是稷王庙,山下紧挨着的是黄河,而在倾斜着的山坡上,则是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到处都躺着的形容枯槁的村民,一律头冲着下方脚冲着上方,似乎刚下地回来,身边还放着锄头及随手捡拾的成捆的柴禾等。
曲成贵不解地望向高诚安,高诚安将头深深垂下了,曲成贵只好又望向秘书。
贵:他们都头朝下躺这里,做什么?
秘书神情黯然,“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人还不多,现在应该是陆续都下地回来了……”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他们在,倒挂。”
曲成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挂?怎么回事?”
武鸣泉苦笑一下,“成贵书记,你是不是除了会向省委报功,其他就不懂了?他们大部分的口粮都上交了,收工后连走回村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就只能先躺这里抗过饿劲儿!”
曲成贵明白过来后目光躲开了,其他县干部们的神情也黯然了……这时候能看到高远及丁志刚气喘嘘嘘刚找上来,诧然观望着;而对面山坡上似乎零星有村民注意到了这边的情景,但仅有勉强支撑着坐起身的力气,竟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武鸣泉环顾一番后动容了,“请大家跟我一起好好看看吧,他们下面是黄河,他们上面是稷王庙,我们脚踩的就是老祖先发明农耕文明的地方!上古之时,被后世封为稷王的弃,就在这里播种百谷教民稼穑了!可现在呢?”目光停在了对面的山坡上,“稷王后代们还得发明大头朝下的‘倒挂’,来抵抗饥饿……”一时间说不下去打住了。
所有人的头都低下了,对面山坡上或躺或坐的村民也一动不动,四周一片寂静了无声息,一轮迫近山峦的巨大落日播洒着余晖,被余晖映红了的弯曲盘旋的黄河就象在默默泣诉着什么,发出着汩汩的流淌声。
武鸣泉克制一下情绪,“天旱成这样,一年多见不到一滴雨点了,亩产还能过了黄河?成贵书记,你可以给别人戴上红花,而你的红花,我这趟来是内心有愧无颜给你戴上了!再见。”转身率先向山下走去。
秘书等二位随行人员也转身跟去……现场的其他人依旧低头站着一动都没动,半晌后一直用诧然之色打量下山去的武鸣泉的高远,和丁志刚二人抬步往山下跟去了。
8.山脚下 落日时分
嘎斯车等车辆都停在那里,高远那匹马也栓在不远处一棵树上……武鸣泉一行一路走到嘎斯车边来了,能看到高远和丁志刚二人也远远跟来。
秘书从车中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武书记,您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将水壶递过去。
武鸣泉接过水壶但还情绪难平的样子,“这个曲成贵,年纪轻轻在省委组织部时就爱说大话出风头……”发急摇一下头,“高定产就要高征购,要这么个‘过黄河跨长江’法是要害死人的!”
秘书黯然无语。
喝了口水的武鸣泉还想说什么时,发现了站在那里好奇打量着的高远和丁志刚二人;而高远一看武鸣泉发现了他,赶忙假装去解马缰。
武鸣泉神色有些释缓,“怎么,有胆闹天宫没胆过来跟我认识?”
高远不好意思牵了马走了过来,“不是啊,我是想问问,你这么大官,还会认识我爹?”
武鸣泉带了些玩笑口吻,“我的官就算大?实话告你打老蒋那会儿,比我官还大的都吃过你爹送往前线的白面小米!”
秘书脸上有些笑。
泉:叫什么名字?
依旧双手紧贴裤缝站在高远身边的丁志刚抢答,“他叫高远,我小名叫二虎,大名叫丁志刚!”鼻涕又要流出来,赶忙抬手一擦。
秘书等顿然被惹出了笑声。
武鸣泉脸上也有了笑意,又喝了口水后再盯住高远,“有十三岁吗?知道自己今天闯祸了吗?”
高远并没有听懂,脸上又有了满不在乎之色,“知道!大不了回家挨他鞋底子,我不怕!”
武鸣泉苦笑一下,“你呀,到底还是个孩子……”抬手看看表,“走吧,再不走留下来可没人会管饭……”又抚弄一下丁志刚的头,“小名二虎大名丁志刚对吗?我记住了。”
等武鸣泉等人坐进车里,高远一下想到了什么,牵着马缰又追了过去,“你这辆车我从来没见过,我还想问问呢,它是不是比我们县委书记的美式吉普还快啊?”
武鸣泉笑笑示意一下那匹马, “你的也不慢啊!我也想问问,你把生产队的马骑来骑去,就没人管你?”
高远有了得意之色,“管我管不了小青啊!”亲昵地疏理马鬃,“小青性子烈着呢,就听我一个人的,从饲养员到队长都不听,有时候它一撂蹶子,我爹这个支书都得扭头跑呢!”
武鸣泉佯装认真,“噢?那我这个省委书记呢?”
高远一怔又没听懂,而车里的秘书等人都笑了。
武鸣泉也笑笑扭头对车里的秘书话里有话,“的确是匹烈马,调教好了将来了不得!”对司机示意一下。
嘎斯车启动了,高远片刻后才想起什么,匆忙翻身上马追出,喊:“喂,你这车到底有多快啊?开回省城要多长时间?开到北京呢,要几天几夜?”
然而武鸣泉象并没有听到什么,只是从越来越快的嘎斯车的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向后挥挥……高远骑着马也就慢慢站下了。
9.马棚内 夜
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亮,小青马站在马槽旁安静地等着,而高远赤裸了上身挥动铡刀在为马铡着草……随着一声“高远哥”从外面响起,丁志刚从外面跑进。
刚:高远哥高远哥,大事不好大伯他往马棚找来了,你快躲躲吧!
高远仅仅停了一下铡刀,又继续铡。
刚:我没说瞎话,他手里还拎着啥家伙呢!(一眼看到旁边高远的外衣,拿起)要不你先把衣服穿上……
高远一把推开丁志刚,“二虎你别管,这反正是迟早的事!”走旁边去拿起一个大簸箕。
丁志刚发急还想上前说什么,猛吃一惊后赶忙住口时,高诚安已一步从外面走了进来……拿了簸箕转回身来的高远也看见了,站在那里又是半仰了脸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
高诚安狠狠盯住高远,“我知道你记恨我,可今天那是啥场合?你个犟驴,天你都敢捅个窟窿!”
高远面露得意,“知道就好,反正我就不叫你戴成红花。”
高诚安一下声高,“我不戴红花村里人就不饿肚皮了?”
高远一下将手中的簸箕甩地上声更高,“少废话!左右是个打我早等着了,拎来啥家伙往我身上使吧,我要哼一声算头骡子!”双手往胸前一盘将半个后背亮给了父亲。
高诚安气得抬起右手指儿子,“你!”但手哆嗦半天又欲言又止半天,手还是放下了,暗暗叹然一下又略摇一下头,最后将阴暗中左手拎着的一只布袋往地上一丢,返身走了。
高远一时有些怔然,丁志刚诧然过去捡起布袋往里掏掏,顿然惊叫起来。
刚:哥你快看!是两个馍!
高远顿然跑过去一看丁志刚果然掏出来两个干了的馒头,惊讶脱口:“两干馍?咋回事?”
丁志刚眼珠转转,“我知道了!我从家出来听人说大伯开三干会不舍得吃喝,拎回一袋馍给人发,这肯定是给咱俩剩的!”
高远又一惊后抬步向外追去。
10.马棚外 夜
月影朦胧、夜空静谧,高远追出来后高诚安已一只手捂着胃部低头走远了……手里拿着两个干馒头的丁志刚也跟出来,站在高远身边后悄声掂掂两个干馒头的份量又比比大小,然后象挑了一个大个的,迫不及待大口啃起来。
高远眼睛里带着一丝诧然久久注视着父亲象过早衰老弯曲了的背影,不谙世事的丁志刚大啃着干馒头也随了高远看着,主人公的画外音又一次响起了:
“我们家三代单传,我三岁上母亲生妹妹难产大小人都没了,家里便剩了爷爷、父亲和我仨光棍儿。大青土改是分到我家的,后来虽说充公归了农业社我还始终把它当自家人,等今年头上父亲叫人把它杀了分了吃肉,我就再不当面叫他爹了。”
丁志刚将最后一块馒头塞嘴里并把手上的屑舔干净了,而这时高诚安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11.黄河边 日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将展阔的河面照亮,主人公画外音也又一次响起:
“是武鸣泉叫秘书打来过电话,我闯下的祸才没被追究,这是曲正平告我的。不过事后老师还是安排他跟方洁俩来,一个帮我进步,一个帮我文化。”
远远的,高远和丁志刚两人在前面跑,戴着红领巾的曲正平和方洁两人在后面追,曲正平还边跑边喊:“高远,你站住——”
近来后,能看到丁志刚手里端着一个用玉米杆做的烟袋锅,边跑边将手里的玉米须捻进去抽着……黄河岸边上,高远站下了,他留意一下身后眼珠一转然后特意走到岸的最边上站定了,很快曲方二人也就赶到了。
曲正平满脸大汗气喘不止,“高远,高远,你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啊!全班就你一个没入队了,你要还把我当朋友,就跟我回学校!”
大喘着的方洁也附和,“杜、杜老师说了,你再旷课,就要开除了!”
高远背手背身面河而立,“四眼,你要敢站过来我就跟你回校。”
曲正平有些哆嗦地看看滔滔的黄河水,咬咬牙后往岸边挪动,“那你不能使坏啊,说话得算话……”
高远突然转身一把拉起曲正平,“帮我入队?还是我帮你学凫水吧!”顺势便将曲正平推下岸去。
方洁顿然大吃一惊。
掉在河里的曲正平拼命扑腾,“高远,你说话不算……”话没完人就没入水中。
方洁急了,“高远,你你你都干了些什么!他会淹死的!”
高远一脸满不在乎,“放心,他又不是头回下水,我就是叫我爷爷一脚踢进黄河学会凫水的。”
抽着烟的丁志刚也附和,“对,我也这样学会的!”
方洁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以为别人都是你啊?他半天都上不来,在下面呛了水怎么办?”
高远看看没有一点动静的河面也有点紧张了。
洁:他那么胖,肯定都沉河底了,你赶快下去把他救上来吧!
远:沉河底?会吗?(脱了一下上衣突然又停住了)不行方洁,我今天没法儿下水,我身上盖章了。
方洁不解,“盖章?盖什么章?”
丁志刚吐口烟抢答,“是这么回事,我哥总想渡黄河,大伯怕我俩淹死,在我俩屁股上一人盖了个大队公章,晚上还查呢!”
高远直点头,“是真的,一下水章泡没了他该吊我梁上了!不信你看……”转身就要脱裤子。
方洁又羞又急,一捂脸一跺脚,“哎呀我不看!”带了哭腔,“高远你别管章不章了,快救人吧!”
高远赶忙“哎哎”应着边脱上衣边转身向下游跑,但没跑几步就诧然站下了。
下游不远处的岸边浑身象个落汤鸡的曲正平正爬到岸上来,他稍稍喘息片刻思忖一下象还不敢相信,“我会游泳了?”突然爬起身兴奋地大喊着跑了过来,“是的,我会了!高远,高远,我也学会游泳了,我也学会游泳了!”抱住高远又跳又叫。
高远惊讶的神情渐渐转为兴奋,点点头后扭身向方洁喊,“我说啥来着?我说啥来着?”跑过去拉方洁,“方洁你也下水试试,下水试试……”
方洁顿然又吃了一惊,“我?不行不行。”
高远一脸认真往岸边推方洁,“你听我的,我把你推下去,保准扑腾两下呛两口水也会了……”
方洁窘迫无奈,“高远!”一下甩开高远的手,“我……再也不理你了!”羞愧难当低头跑走。
高远一时呆呆满脸糊涂,望向曲正平,“她这是……咋了?”
裸着白胖的上体正拧着上衣水的曲正平一笑,“你个糊涂蛋,不明白?她跟咱俩不一样……”凑上去咬耳朵,“她是女的!”
高远愣愣脱口,“女的又咋了?”
曲正平也发急无奈了,“算了算了,跟你说也白说……”转身喊着“方洁”跑走安慰去了。
高远怔怔望着二人跑走方向内笑一下,自言自语,“女的?女的咋……”猛一下象明白过点什么,很快又象不明白了略摇一下头。
丁志刚拼命吸着手里的玉米杆又凑过来傻望。
12.学校校门外 日
烈日当空,河稷一中校门外一棵大树上落满麻雀,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主人公画外音又一次响起:
“那个时候国家对初中生有三十斤定量粮,这成了我上学的最大动力。而当时报上喇叭里还在发动除‘四害’,这又成了我上学最热衷的。”
高远穿了一身稍显干净的衣服,手里拿个大脸盆,领着手拿饭盆锅盖等器皿的曲正平等等男生们从校门里跑出来后,弯腰悄悄接近几棵大树。
曲正平悄声,“高远,你这办法行吗?”
远:行!这东西胆最小,受了惊吓飞不多远,就跟挨了枪子一样噼哩叭啦从天上往下掉!
这时能看到方洁手里拿本书也从校门里追出,一看有些怔然站下了。
谁知等凑近大树,高远刚直起腰想发令,沉不住气的曲正平已敲起饭盆大呼小叫起来,结果麻雀们都飞走了。
高远气得差没背过气去,“四眼你算是个笨球!大伙一起敲才能把它们胆吓破,你倒好,等于通风报信当了叛徒!”
曲正平愧然一下很快又象想到什么,“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离这儿不远,满院都是麻雀!咱再到那去怎样?”
高远稍一思忖,手一挥,“走!”
于是众男生纷纷附和着先跑去。
方洁怔怔片刻后连忙追出两步,“高远高远,你站住我有话跟你说!”
高远和曲正平站下了,高远一看方洁手里的书脸上就有了不耐烦。
远:又咋了?没看我领大伙在忙正事嘛!过会儿我再找你补文化……(抬腿又要跑)
洁:高远你听我说!(稍一犹豫,象下下决心)麻雀是益虫,不是害虫。
高远一下惊讶了,“咦——,你学习这么好咋也瞎说上了?谁都知道麻雀跟苍蝇蚊子老鼠是四害,你咋给麻雀翻案了?”
方洁欲言又止又踌躇一下,“反正科学统计下来,麻雀一年吃的害虫比吃粮食多!”
高远诧然还想说什么,曲正平眨眨眼象明白了点什么。
平:麻雀是什么再说吧,快,咱先走。
高远也就不再争辩什么转身跑走。
曲正平追上高远小声,“我知道怎么回事,这肯定是她爸说的!跟你说件事别乱说啊,知道她们家为啥来河稷吗?”
远:为啥?不是她爸调到县农机站了吗?
曲正平更压低嗓门儿,“不是‘调’是‘下放’!她爸是省农科所右派!”
高远一把揪住曲正平脖领,“右派?你瞎说!”
曲正平急得扳高远的手,“你小声点好不好!我也是刚听我爸说,她爸叫内部戴帽,这事还保密呢!”
曲正平说话之际,能看到方洁返身走到校门口的台阶处后顺势并膝坐下了,将书放到一边,将肩后的辫子拉过来解开头绳重新编着。
高远收回目光,“真的?”
平:我有半句瞎话,叫雷劈我!
远:我还当右派就大城市有呢!这我倒想问出个长短了……(话没完就要转身向方洁走)
吓得曲正平赶忙挡住高远去路,“呸呸”了两口又扇了一下自己嘴巴,“算我嘴贱瞎说还不行吗?这事不能往外说更不能当面问,传开了她就抬不起头来了!求求你快走吧,大伙儿都在前面等着呢!”
高远又嘀咕声“右派”慨然一下然后才跑向众男生,曲正平长松口气冲方洁留了个尴尬笑容也跟走,坐在那里编着辫子的方洁眼神里有了一丝疑惑。
13.河稷粮库大院内 日
曲正平带路,高远及众同学一进来就怔然站下了……右边是三排巨形粮仓,左边是开阔的场院,晾晒着一大片小麦。这时中间那座粮库出粮口正在被粮库工人开动,等两扇高大仓门一打开,金黄色的小麦奔涌而出,工人们便用木锹、平板车等工具继续将小麦往场院里装运。
高远呆呆惊讶观望。
曲正平望望院墙头及库房顶上到处落满的麻雀,得意地,“怎样,我没说错吧!”
其他同学按捺不住性子已嚷嚷着弯腰往墙边处去了,曲正平本也想跟去,跑了几步才发现高远没跟来而是向粮库方向走去。
曲正平顿然诧然了,“高远,你干啥去?”
高远不理,已寻觅打量着踏上了斜在粮库墙上、通往敞着门的入粮口的铁梯子……曲正平发急一下只好追高远。
14.粮库内入粮口处 日
高远从外面进来后顿然再次惊讶了,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满库房的小麦,而小麦还堆出了“过黄河跨长江”几个标语大字……很快一脸不解的曲正平便跟了进来。
平:高远高远,你跑这库房里头来干啥!
高远惊讶四处打量着沿着小麦顶上用席子铺成的通道往前走,嘴里喃喃,“老天爷,这到底是啥地方啊?麦子咋这么多呢?”
曲正平明白过来后脸上又有了得意,也踱着跟到了高远身后,“不知道了吧?这就是远近闻名的河稷粮库!上回地区领导来参观我也跟我爸来了……”返身指指身后,“咱进来的这叫入粮口,刚才在下面看到有两扇大门的叫出粮口,今天正赶上出库晒粮,麻雀比上回我见的更多了!”
高远脸上突然有了怒容,“哼,麻雀是少不了!我说我们村的麦子都跟哪去了,弄半天都叫你爹弄这儿来了!”
曲正平一时有些怔怔,“高远,你这是……咋了?”
远:咋了?你爹叫我们村里人饿肚皮了!(一把揪了曲正平脖领子丢向麦子里)
曲正平被扔出个狗吃屎眼镜也掉了,好容易才摸到眼镜重新戴上爬起来,将塞的满嘴的小麦吐出,气急败坏嚷:“高远你疯了?这咋能怪我爸,当干部就得征粮!”
高远两步就跑了过去,“放狗屁!武鸣泉当的干部比你爹还大,我咋没见他征粮?”
曲正平望着高远愤怒的神情一时语塞。
高远一推曲正平,“跪下!我爷爷说有粮的地方就有稷王爷,就得向他老人家磕头!”自己双膝一软顺势先跪下了。
曲正平显然被高远震慑住了,象鸡啄米般点着头赶忙也跪下了,高远的头深伏下去他也跟着伏了下去,偷偷瞄着见高远直起腰站了起来,他也才跟着直起腰站了起来……堆出的“过黄河”的“河”字早凌乱不堪了。
曲正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高远低头默站片刻,突然嚷,“不除四害了,找你爹去!”说完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小麦往外走。
曲正平顿然又一惊跟,小声,“找我爸……干啥?”
远:干啥?要粮!
曲正平发急“喂”了一声喊,“高远,你不能再闯祸了!”
高远不理大步走,曲正平着急追了一步闪了个趔趄,又扭头捡了高远和自己拉在粮仓里的破脸盆和饭盆,然后才无奈摇一下头跌跌撞撞追出。
15.粮库院外路上 日
高远背手从院门走出后沿着那条土路大步走着,曲正平追出来紧紧围在高远左右前后发急分辩什么,画外音又一次响起了:
“曲正平是跟着他父亲坐着那辆美式吉普从省里来到河稷的,与方洁情况不同,他父亲叫‘下放挂职锻炼’,而那辆美式吉普也成了他父亲的标记。”
随着画外音结束高远也终于低头站下了,急得满脸是汗的曲正平这才松了口气。
16.稷王村地头上 日
高诚安领了不多几个有气无力的村民在耪地。
村里年纪不大、戴顶破帽子的刘会计跑来了,他鼻梁上还架了付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深度近视镜,气喘嘘嘘喊着,“支书,支书,吉普车……又进村了!”
高诚安直起腰有些怔怔,“咋回事?”
刘会计:咱哪知道啊,人一进大队部就拉长脸说找你!这也没消停几天啊,咋又来了呢。
高诚安放下锄头转身而去,刘会计也跟去。
17.大队部 日
一排破旧平房组成的稷王村大队部前是一块空地,高诚安和刘会计匆匆赶来时能看到四周围了些老人和孩子在怔怔远望,那辆美式吉普停在空地处,站在那里披着外衣的曲成贵正支肘托脸听一个人汇报什么。
高诚安似怕要握手,在衣襟上擦着双手陪着笑容走了上去,“曲书记,来了?”
曲成贵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打量着高诚安点点头,“我下乡检查工作,顺路来看看。”
高诚安有些手足无措,赶忙将抬起来的手挪向屋门,“那……就进屋吧。”
曲成贵也没有进屋的意思转开了脸,“老高啊,刚才进村我看家家户户院里都晾晒有麦秸,一打听说是队里刚分下来的……”又一次望向高诚安,“你能解释一下这件事吗?”
高诚安暗暗一惊,“麦秸?”脸上顿然有了些尴尬,“是啊,那是队里刚分下,叫大伙儿烧锅用的。”
贵:烧锅?一年多不见雨点了,真要用来烧锅也早干透了,还用得着再晒吗?(示意一下司机)
等司机打开吉普车的后背箱时,刘会计一看里面已塞了一捆麦秸时也一惊后脸上已紧张了……曲成贵过去揪了一株麦穗并用手搓捻着回来,吹吹掌心的麦皮又开了口。
贵:这可是早打过场的麦秸,一株麦穗上我还能搓出来六颗麦粒,这又怎么解释?
高诚安的头低下了,刘会计的头也低下了。
贵:好啊,真好,不愧是稷王后代,省领导来你们发明‘倒挂’出县里洋相给县里抹黑,弄半天还早有发明,打场时候就留了一手,故意不打干净留了麦子在穗上现在当秸秆分,如此说来你们的亩产是到不了两千斤!
这时能看到还背着书包放学回来的高远,闻声在指指点点的丁志刚引领下也赶来了。
高诚安窘然抬头想解释,“曲书记,我……”
曲成贵一下厉声,“我都替你解释完了你还解释什么?高诚安,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回头复辟瞒产私分!现在我命令你把分下去的麦秸全部收上来上交公社,听候处理!”
刘会计又一惊后情急开口了,“曲书记啊,留在麦穗上的可是全村老少的一点保命粮,上交了我们就不是倒挂就是上吊了!再说就打干净了连七百斤也到不了啊!”
曲成贵一下威严转向刘会计,“嗯?你说什么?”
刘会计稍一迟疑后摘下眼镜揪起衣角擦拭着,神情也平静了,“我说真假两本帐都我下的,你要处理就处理我吧。”
高诚安突然厉声,“刘会计,你算哪拨苗?这里没你事!”也平静地转向了曲成贵,“曲书记,麦秸我不会收,我大小是个支书,你想咋处理就咋处理我吧。”
曲成贵随行的人顿时一脸惊讶,而曲成贵打量一番眼前挺直了腰杆的二位突然笑了,目光也转向了别处。
贵:是啊,村不大名声不小,官不大后台不软,也难怪腰杆挺得比我这个县委书记都直!(再次转回头来)高诚安,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下这趟乡吧?
高诚安象倔劲也上来了,“我不管你为啥下乡,我正好还想进城找你呢!”从那身洗得发白的四个兜干部服中掏出一封信,“我们村实际情况我写信跟武鸣泉书记反映了,他回的这封信叫转给你,中心意思就一样,希望县里把拖欠我们的奖售粮给我们。”说完双手将折叠着的信封展开递上。
曲成贵一笑,“你不是没接奖旗嘛,还要什么奖售粮?”
高诚安情急得眼睛都红了,“可县里的高征购指标我们接了,我们也如数完成了啊!开三干会你发动我带头报亩产时可说过,过了黄河县里会给三万斤奖售粮的!”
这时能看到远处的高远眨眨眼明白了点什么后,脸上一下有了惊讶。
曲成贵一下怒然了,“你们稷王村人说话怎么都这么气粗呢,我就见不得拿大帽压人!实话告你这封信在路上走的时间太长了,你们的大后台倒了,武鸣泉已经不是省委副书记,靠边成右派了!”
高诚安顿然大吃了一惊,“你说啥?连武鸣泉……都会靠了边?”
曲正贵转开了头,“你听着啊,咱们地区的‘反瞒产运动’就要开始了,通过这趟检查我发现你们村也好你本人也罢,问题很严重!我希望你端正思想,更要……”加重语气,“放弃幻想!”哼然一声向车走去。
司机等随行都跟着钻进车中时,高诚安手里还拿着那份信呆呆不动,刘会计也满脸惊讶站着……远处观望的高远惊讶过后脸上有了怒容,抬步似想追出时,吉普车已在村民的惊恐注视下消失了。 (责任编辑:Ali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