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拍电影时是晕晕叨叨的
曹:那你后来去美国学电影的话,父亲是不是也很恼火?
李:有一点,只是他们讲在美国的儿子怎么样还能够讲,学什么,就知趣地不往下讲了。
曹:小的时候,你是不是属于那种特别调皮的孩子?
李:没有没有,特别乖。不反叛,心不在焉,老发呆,听课有时候魂就游出去。
曹:所以你常说是不是跟出生的时候,脐带绕颈有关?据说你妈妈啃着甘蔗看电影,就把你生下来了。
李;她怀我时特别喜欢啃甘蔗,喜欢看小说,看电影。说脐带绕我脖子的是我太太,因为她是学医的,她的解释大概是那个把脑筋给弄昏了,因为我不拍电影时晕晕叨叨。
曹:你在纽约大学学电影,拍过一部很重要的一个学生电影叫《分界线》,据说还出现了财政赤字?
李:对。她(太太)的钱就放在我的户头上,我拍片钱不够,也没跟她讲,就这么用了,事后才讲,哦,那个钱花了。学生有8000美元,因为跟我相处就是这样,包括现在,我要出去一年拍电影,她都没有什么话讲。
待业6年,壮志未酬
曹:是不是通过这部片子,你决定留在美国做电影?
李:拍的时候我不是这么想的,那时候的中国片还仅限于在中国城里放,一直到1989年才有一部中国大陆的影片在一般的艺术院线上映,主要是因为一个经纪人看到我的学生片,说你应该留下来闯一下,那时候我小孩刚出世,太太还在拿博士学位,我这样一留就改变了命运。
曹:可是,接下来是漫长的6年等待,你好像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有日本丈夫志节的话,你早该切腹了。
李:对。
曹:为什么这么悲壮?
李:表面上来看是很没有男子气概的,我应该很羞愤,还好我有弹性,撑到了后来。
曹:那时太太是什么态度?
李:她让我自己待着,给我创作的空间,这个对我来讲是很大的扶持,我不能说她是为了爱,因为她这个人就是这样。
曹:据说那段时间岳父母到美国来,在家都不敢谈电影这个话题。
李:对,做人嘛,总不能太二百五,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一下飞机太太就讲,不要提啊。老人家越问我越难受,我想很多人都有过这种郁闷,落魄,壮志未酬的经历。
锐气,到第6年挫得差不多了
曹:那段时间你主要做些什么?
李:写剧本,想有没有什么新的点子啊。说实在的很难,电影做了一百多年,什么东西没有想过?我每次想到什么东西,都已经有五六部片子在开拍了,我一个穷艺术家,不会有人给我好剧本,当然现在人家好的东西会给我看,一样还有年轻人在受苦受难呢!我就在写作的阶段里磨练对电影的,尤其是巨型长片、商业巨型长片的要素,从失败里面得到教训。
曹:我特别想知道这6年的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生活,为什么没有挫败掉你的锐志。
李:有啊,到第6年就挫得差不多了,我刚刚拍片时,拍第一部《推手》,真的很没有信心,可是电影机一转,那个劲我就来了,我就知道,好!接上了,还好没有断掉!
曹:那种勇气、那种自信又回来了。
李:对!我父亲没有错,电影不是一个很踏实的东西,是个虚幻的世界,色相世界里,你得进入那个世界,就不犯虚了,我们在里面不太想出来,出来都是没办法,必须面对人生,有时候你会觉得对身边的人很抱歉,他不在那个世界里面。必须付出一些代价,包括我太太孩子,我周围的朋友,看到电影的时候,他们跟你的内心有沟通,我就觉得很幸运了。
别的东西也不懂,就写“家”
曹:听说你太太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还在纽约的公园里玩棒球,生第二个孩子时太太也不让你在身边,作为父亲,你会不会有点沮丧,因为没有参与感?
李:会,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很可爱,可是也幸运了,她不是这样一个人我也没办法在外面做电影了。
曹:据说当时拍《推手》时,因为经费限制,甚至把你家里的一些家具都搬来做道具,让儿子也来客串?
李:是这个样子。
曹:据说《喜宴》里有很多场景都是你和太太结婚时一些场景的复制,那条红被单就是你结婚用的那条吧?
李:是,我们老大就是那个被单里面做出来的,喜帐喜帘都是,年轻人要拍片,有什么都拿出来,我这辈子到《喜宴》拍完分红了才第一次拿钱,以前也没有赚过薪水,可是很乐呵的,很多朋友帮忙。
曹:《喜宴》当时创了票房记录?
李:在全世界它是投资回报率最高的一部片子。投了大概75万美元,世界票房大概是3000万,不算DVD这些,光票房就可以说一本万利!
曹:当这部影片在柏林得了金熊奖以后,太太是不是特别高兴?
李:也没什么。她对这些没什么反应,也没有说“哎呀,我们终于熬出头了”,这些俗套她也没有。有时我也搞不懂,她不太正常还是怎么的?穿衣服也无所谓,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曹:你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到《喜宴》一直到《饮食男女》几乎都是围绕着家这样一个结构做文章,为什么?
李:我自己写剧本,别的东西我也不懂,老待在家里面,家是社会的缩影,我很自然地写我熟悉的东西,拍了三部以后我就想往外面去扩展。
仅存的民族自尊心支撑我
曹:《理智和情感》是你去美国接拍的第一部新片,你怎么敢接下这样一部影片呢?
李:当然害怕,可是一到狂热状况时就忘了,人家来找我,有那么好的剧本,有人投资,原来不敢做,想了两个礼拜,硬着头皮去做。
曹:面对爱玛·汤姆森、休·格兰特这些大牌演员,一个中国导演容易吗?
李:当然不容易,那时我英文句子都讲不全呢!一紧张起来,几个字几个字那么蹦。
曹:会和演员有冲突么?
李:头一个礼拜有,尤其英国演员,舞台剧训练成分很高。有一些讲不通的地方,辩论也辩不过他们,压力很大。工作人员也要争论半天,最后支撑我的也可以说是仅存的一点民族自尊心吧!我觉得不能被打垮,一定要坚持,一方面我要跟他们学习,因为毕竟是他们的文化,另一方面我需要把握住——这一点是中华文化调教我的,我不能放弃,所以就磨蹭磨蹭吧。超过一半以后,大家就比较上路了。英国人,美国人,我好像是他们一面镜子一样,拍一些他们自己的电影看不到的东西,相反,我现在来拍中国片,也是反射,当然这面镜子照到的东西,有的人看了舒服,也有看不舒服的,传统是经过很多创新定型的,我觉得刺激也是必要的。
曹:你好像说过很有意思的一句话,做导演在中西方不一样,在中国拍片,导演就像皇帝,在欧美导演像总统。
李:最后都是取悦观众。我讲那个话时还在港台,那个导演很权威,每天大家来瞪着你要干什么,那个时候我是比较习惯中国做事方式的,很服从,听话听到一个阶段后就可以让人家听话,中间的交流不太多。我们是写意的,不像他们什么都讲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觉得挺郁闷,都讲清楚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做中国片可以说坐着看,王家卫拍了两个月可以不要,从头来,大家也不讲一句话,做皇帝的话就做得比较自在。做总统还得面对议会,英雄气短。
曹:那你是想做皇帝还是总统?
李:还是总统吧。我觉得拍片还是一个集体合作。动力也很大,旁边多一些人能够共襄盛举。然后有一个人拿主意就是最后的抉择,总统还是要做抉择的,对国人对世界还是有影响力的,那样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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