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场面看来悲壮、惨烈，甚至有些英雄主义的派头，但也就是这种悲壮感打消了残酷的意味。

　　剧名：《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4月6日-15日

　　剧场：国话先锋剧场

　　《死无葬身之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内。那是二战末期沦陷中的法国，一座封闭的小楼，阁楼上囚禁着被俘的五名抵抗战士：两个壮年男子索比埃和亨利，一个年纪稍大的老战士卡诺里、女战士吕茜和她十五岁的弟弟弗朗索瓦；阁楼下“禁闭”着二战时期贝当政府的地方组织小头目朗德里约及其两个手下贝勒兰和克洛谢。

　　《死无葬身之地》最为尖锐地体现了萨特关于“处境剧”的理念，他将人物放诸如此尖锐的情境下，观察他们的行动。就如剧中人所说：“这是一个比赛，一队要另一队招供”，他们都要争得胜利，其间双方建立了一种折磨与被折磨、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由此也便被捆绑在了一起，全都无法获得自由。

　　萨特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作者，他甚至不放过几个即将死去的可怜人，让他们在体尝折磨和等待死亡的过程中试炼灵魂认识自我。他们说“我们都卑鄙！”“我们都是胆小鬼！”

　　查明哲导演以钢铁碰撞的铿锵有力来诠释残酷的文本。舞台视觉是冰冷的铁灰色，铁架楼梯坚硬的栏杆、马靴鲜血皮开肉绽的身体，都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刺激。与之紧密相关的是导演精心设计的过场戏：铁门开合的声音震耳欲聋、枪声令观众恐惧、民团士兵的动作粗暴野蛮，视觉与听觉结合倍增着耸人的效果。必须提到的还有拷打的段落，当抵抗战士索比埃的指甲被贝当政府的狗腿子拔掉的时候，演员抠动坐椅扶手上的暗槽，鲜血滴落下来；卡诺里受拷打的场面是暗场处理的，这在原剧本中也是如此，但这并不妨碍导演渗透他的暴力美学：黏稠的红色液体沿着铁栏汩汩流出，在地板上慢慢扩张，是番茄酱，因为液体泛着浓郁的气味，倒也类似鲜血的甜腥。那些场面是刺激甚至性感的。在笔者看来，查明哲导演的作品总是这样有力而性感。

　　强烈的力量感带给观众残酷的体验，然而却并未达到窒息的程度。残酷首先由索比埃的形象开始流失。其实在笔者看来，索比埃是六个抵抗战士中内心层次最多的一个角色。他是第一个提出问题并刨根问底深入下去的人，当同伴们不敢面对他“面对拷打会不会招供”这一问题的时候，他说：“我想认识我自己”。还有，他第一个作出了选择，那就是自杀，有些怯懦但毕竟选择了，在坠楼前他高喊：“我赢了！”然而，必须指出的是，这一版索比埃的扮演者将人物演成了一个纯粹的“胆小鬼”。形象单薄了，于是戏也无从深入。

　　萨特残酷的笔触不仅在于情境设置，也凸现于全剧的结尾，当抵抗战士决定背负伤痕、屈辱和罪恶，选择活下去的时候，这一刻他们用直面惨淡人生的些微勇气捅开了一个阴暗的出口，却并不知道前路如何。及至此刻，作者依旧拒绝温情脉脉的同情，因为生活没有给人类自由，克洛谢枪杀了他们。作者这份拒绝给出虚伪希望的决绝和还原现实的残酷让人不忍卒睹却又不可回避。然而，在查导的版本中，抵抗战士在“招供”之后涂抹了代表胜利的“V”字，并在这一刻遭遇枪杀。被杀一刻，吕茜甚至摆出了受难基督般的十字造型。这令死亡场面看来悲壮、惨烈，甚至有些英雄主义的派头，但也就是这种悲壮感打消了残酷的意味，因为这会给观众明确的暗示，错意他们死得其所。结论简单了，却也背离了事实，也即背离了残酷的精神。

　　任诞（北京剧评人）

(责任编辑：阿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