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斯特林堡的著作《父亲》去年10月在人艺小剧场的上演,导演兼演员赵立新俨然成了一位公众人物。在公众面前,他是淹没在艺术海洋的一分子,而他的坚韧、他的执著、他近乎偏执的演艺风格,甚至是他的不屑一顾,让更多的人把他当作了精神上的偶像。
描述赵立新不是件容易的事,也许最好的形容词莫过于“执著”,对话剧的执著,对艺术的执著,对演艺事业的执著……所谓创造性的艺术家总让人产生某种模糊的怀疑。用赵立新的话说就是:“因为不擅长‘洒狗血’,所以只能做受小众欢迎的严肃话剧。”
因为他和深深崇拜着的斯特林堡一样,“总是在激怒和他同时代的人,也总引起批评”。所以,在这个犬儒思想四方流布的时代里,赵立新再一次被放大、关注。
梦想之一:数学及格
卷曲的长发,络腮胡,一脸的桀傲不驯……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总在捕捉着什么。可能是十二年瑞典的生活陶醉了他,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位优雅的王族。
赵立新60年代末出生在郑州,儿时酷爱文学。“初中时就开始在各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英语演讲从没拿过第二名”。赵立新津津乐道于他初中时便开始显露的对文学和语言的天份与才气。可他也有一件至今都深感遗憾的事:从上高中之后数学就没有及格过,最后严重到一上数学课就出现生理反应——睡觉。
“在课堂上思想游离于课堂之外,恨不能没有这门功课。老师找我谈话,说凭你的聪明想要学好数学根本就不是难事,很纳闷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数学。”虽然在后来数学老师经常给赵立新一个人“开小灶”,但对数学有失天份的他,最终也没能拯救自己数学考试不及格的命运。
高二分科,赵立新迫不及待地选择了文科。凭借着自己文科过人的成绩,高中期间,从即兴演讲到命题作文大赛在河南所向披靡,一度很是风光。可转眼到了高三,面临高考的赵立新再一次碰到了那只拦路虎——数学。
正当踌躇之际,有一天报纸上登出了一篇中央戏剧学院要在全国范围内招生的通知。
“当年艺术类院校招生很严格,名额也少得可怜,这一次在全国要招10名,前所未有。老师说这有中戏的招生简章,你去试试吧。我不假思索的就回答我不会唱戏,老师也被我搞糊涂了,她很认真的看了简章后告诉我不是唱戏是话剧,我接着回答,话剧我更不会唱。可老师还是说,去吧!我准你假……”80年代高考是有预考的,只有预考通过了才有资格参加正式高考,当时考中戏有四个考点,分别是北京、重庆、西安、杭州。但是艺术类专业考试的时间正好与预考冲突,赵立新仔细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只有在杭州考完专业考试后还能来得及回到郑州参加预考。如果专业考试能够顺利通过,他就可以免去预考直接参加全国统考,可是一旦未能通过,预考在所难免,数学更是无可回避,但此间留给他的复习时间却只有10天。
金庸葬送了我的前程
1986年4月9日,这一天是赵立新人生的一个转折。揣着哥哥和朋友们为他凑的70块钱,穿着借来的劣质西服,赵立新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那个年代穿西服的不多,即便是劣质西服!”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赵立新依然觉得可笑,也正是凭着当年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才成就了他后来的演艺事业。
时至今日,赵立新还记得当年到杭州赶考时住的那家西湖边上的望湖旅馆,“8块钱一个晚上,睡大通铺,当时就瞅准了这家旅馆在西湖边上,风景好。”可好景不长,囊中羞涩的他终于撑不住一天十几块钱的开销,只好死乞白赖地住在一家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家里。
“当时想报考戏剧导演系,但此前对戏剧一点都不了解。在杭州借了一堆莎翁的剧本,每天临湖而阅,倒也很是悠闲。当时就想,即使考不上也值了!”
去考点初试的那天,赵立新呆住了。全国只招收10名,在杭州参加初试的就有2800多人,而杭州考区只是全国四个考区之一。
“旁边的人在谈论小品,一副造诣颇深的感觉。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小品,就凑过去问人家,周围的人都笑了,说,连小品都不知道,你还来考中戏?快回家吧!” 那一刻,赵立新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令他自己也难以置信,地缝没有找到,却找到了通往三试的大门——他顺利地通过了专业考的初、复试。三试是面试,主考老师有七八个人,全都是清一色的教授,问赵立新:国内外哪部戏剧作品留给你的印象最深?
“没什么印象深的。”赵立新红着脸答道。
又问:“那你都看过什么话剧?”
答:“没看过。”
再问:“你最喜欢哪位作家?”
“金庸!”这一回赵立新不假思索地抬起头来答道。
“金庸是谁?”在场的主考老师没一个人知道。
“那你喜欢金庸的哪部戏?”一阵紧张过后,主考老师继续发问。
“《书剑恩仇录》”几个问题下来,赵立新紧张得手心都能攥出汗。
“那你就讲讲这部戏吧!” 主考老师开始不耐烦了。
讲戏是赵立新的长项,从初中开始他就看金庸的作品。一通绘声绘色的讲述,把在场的主考老师都吸引住了,不知不觉间跟着赵立新进入了金庸的武侠世界。最后,老师们经过一阵低声磋商,笑呵呵地看着赵立新,说“好了,你走吧。”
“我通过了吗?不行我还得回家考我的预考了。”赵立新迫不及待地问道。
主考老师:“结果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等通知就是了。”
出了考场,旁边的考生拉住他说,你怎么能说金庸呢,这是在考中戏,又不是招武打演员,你肯定没戏了!
赵立新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金庸把我毁了!
迟到的通知书
没想到回到郑州不久,赵立新就收到了中戏的文化考试通知书,于是高考前紧张的复习又开始了。
……终于,在极度的紧张和一片茫然之中度过了7月的7、8、9三天。
转眼到了8月份,各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基本都已发放完毕,两手空空的赵立新倒变得乐天知命:十名嘛!本来就没可能!当他准备步入广播电台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播音员的时候,中戏的录取通知书却在9月3日飘然而至,赵立新一看,脑子里顿时闪过一句话:十名嘛,也不是没有可能……
1986年9月5日,赵立新成为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十名本科学生中的一员。两年之后,公派赴苏留学。
“得知出国的消息后,我欣喜若狂。父亲是军人出身,50年代全军挑选120名军官赴苏,他是其中之一。当时苏联是中国的榜样,准备赴苏的军官们被送往当时的旅大开始为期半年的俄语强化训练,但就在即将结业的时候,中苏关系突然恶化,留学苏联转眼化为泡影,也就从那时起,父亲心中产生了沉重的苏联情结。”
当父亲得知儿子要赴苏学习,刚强的他落下了眼泪。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叮嘱赵立新:“我没能去成,你去了要好好学。”一种子承父业的感觉,让赵立新心中顿生几分豪气。
在莫斯科,赵立新接受了一年的“军事化”的学习,主攻俄语。冬天的莫斯科很冷,赵立新住在莱蒙诺索夫斯基大街,早上顶着寒风先到车站坐电车,然后换地铁,再改乘有轨电车,最后步行二十分钟到莫斯科大学。
当时的苏联要求所有的留学生必须用俄语考专业,如果通不过就退回国。只有8个月的时间学习俄语,形势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
8个月后,顺利结业,赵立新报考了莫斯科电影学院导演戏,也是要通过初试、复试和三试,竞争对手是来自世界各国的“高手”。
一试通过,二试通过……紧张的三试开始了,内容是为自己编写的电影剧本作导演阐述。
赵立新用他还不太流利的俄语有些艰难地做完了阐述。或许是上天垂青,或许是命运本该如此。在他将要走出考场的时候,一只蝴蝶飞进了屋子,落在了主考官的桌子上。主考官指着蝴蝶对赵立新说:“用它说句结束语吧!”
赵立新犹豫片刻,表情庄重地走到主考官桌前,捏住那只蝴蝶,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飞吧!祝你好运!你也祝我好运!”
两个月以后赵立新成功考入莫斯科电影学院外国留学生班导演系。而放飞蝴蝶这一细节,给苏联的主考老师和他自己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1995年,赵立新以骄人的成绩取得了莫斯科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学位。其间,在一次去北欧选拍外景时到了瑞典,意外的在一家私人剧院获得排演一部中国话剧的机会,那就是《幸福大街13号》,就此和这个美丽的国家结下了不解之缘。于是,从苏联毕业以后,他又一次来到了瑞典,并于当年考入国家大剧院,出演了他在瑞典的第一部话剧,西班牙经典名剧《塞莱斯蒂娜》。
“当时这部戏其实已经没有角色了,但导演创造了一个魔鬼的角色让我来演。” 《塞莱斯蒂娜》上演后引起不小轰动,赵立新也因此一炮而红。瑞典当地媒体在头版头条报道了在赵立新对“魔鬼”的精彩演绎。也正因此,瑞典国家大剧院和赵立新签了五年合约。
茫然四顾,是茶馆;再茫然四顾,仍是茶馆……
七年的瑞典国家大剧院的演艺生涯,使赵立新拥有了独到的艺术视角。
“现在,中国好的话剧如凤毛麟角。和其他行业一样,中国的话剧也越来越急功近利,”、“我们把自己的传统文化几乎无知觉的,可悲的丢掉了,在这个唯利是图的时代,只要有人买,就会有人卖,不管它是什么”、“舞台上充满了装腔作势,以至于观众一提到话剧就和虚假联系起来。面对这样的舞台,观众们不可能被触动或是体会到任何真实的情感。所以当我们这些创作者感叹中国的话剧观众太少,或是欣赏品位太低的时候,别忘了,那些垃圾话剧的生产者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谈起话剧来,赵立新像打开了话匣子。而在近两个小时的采访中,赵立新谈论最多的也是话剧。
“时下,更多的话剧只是一味迁就一些观众的低劣品位,他们认为这样就有票房,有了票房就好生存,却忘掉了生存的真正目的和意义。这是一出十足的本末倒置的闹剧。”
“我也希望观众喜欢我的戏,我也必须生存,但我会首先选择我认为能够直指心灵的戏,这是我做戏剧的根本,无论哭或笑,严肃或荒诞,都不能堕于“格”下,所谓“格”:人有人格,戏有戏格。失了人格的人算什么?那么失了戏格的戏呢?而我认为,“格”的标准就是每一个创作者对自己良心的感知。”
“艺术源于创新,这谁都知道,但不能总是停留在一句空话上。就比如《茶馆》,我们现在经常看到的经典剧作似乎就只有这一部。茫然四顾,是茶馆,再茫然四顾,还是茶馆……我们为什么不扎扎实实排几部别的戏?总停留在这儿,老舍先生也会不安的!”
为了快乐演戏
“十年前我就想排这部戏,苦于膝下无女,父亲的感觉太难找了!”所谓“好戏不怕等”,十年后的今天,赵立新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其间他也经历了爱情及婚姻的风雨,深深地体会到了为人父,为人夫的个中味道。
斯特林堡一生坎坷,他的剧作真实、极端,毫不留情。就像一把锋利的小刀,把夫妻之间的冷漠无奈和假爱之名的相互折磨刻画的淋漓尽致。有评论说《父亲》的上演是百年前的‘自然主义’对着当今的‘伪现实主义’的裤裆狠狠地踹了一脚。
“不真诚,勿宁死!真诚说着容易,但做起来难。一场戏下来,演员如果不大汗淋漓,就不是好戏,说明演员根本就没动心。你再字字珠玑,再掷地有声,没用!别装了,假的!”
“真诚源于心动,源于激情,也源于信仰。人毫无信仰是件可怕的事,于是寻找信仰是人的天性”。十几年的异国生活中赵立新也在找,最终,他发现戏剧是值得他交托和信赖的,他能在其中找到慰籍和一分宁静。所以当他淡淡的向我道出“戏剧使我快乐,戏剧是我的信仰”时,我深深的感受到他目光中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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