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近日韩国政府“不因抗议计划改变计划政策”的强硬回应，一把对韩国电影实行计划生育的好莱坞大刀已逼近韩国影人脖子。是接受文化殖民？还是坚持本土保护？在这个十字路口，韩国影人的和平示威显示出了不自信和团结的双重性。这些，对中国电影同样具有参照价值和启示功能。因此，我们邀请来贾樟柯、王小帅、路学长三位中国重要导演谈论此事。

　　花火怒放，录像机不转

　　——贾樟柯

　　1999年，《站台》快要开拍的时候，我用DV拍了些外景和演员的资料并转成家用录像带，准备寄给北野武看。恰逢釜山电影节要开幕，我去做评委，于是便相约釜山见。

　　当时我们几人去了录像室，服务的女生千篇一律的客气，但录像机却不好使，先是一台机器罢工，换一台倒是听话，可是不能读PAL制的带子，于是打电话联系，不停地有各种体态的韩国男子进进出出，有的满头大汗，有的对着录像机大喊大叫，有的极理性，慢条斯理，最后服务女生含笑弯腰，轻声说抱歉。我们望着房间里十几台品牌杂乱、新旧程度不一的录像机无奈离去。

　　是年釜山影展出手阔绰，人人专车接送并入住五星级酒店。但影展的硬件却不见更新，和主办者要办东方戛纳的理想相去甚远。闭幕式上，获奖者上台照样满天花火，抬头望天看着瞬间的灿烂，我心想，放礼花的钱可以买多少台录像机呀！但这礼花的盛况会变成报纸的头条，电视转播定然不会光顾昏暗的录像室。一边花火怒放，一边录像机不转，这让我对影展心生疏远。

　　最近韩国同行为配额制上街示威，其保护民族文化的责任感让人尊敬。但强烈的保护意识之下多了些文化上的不自信，以配额制限制好莱坞电影终究是以一种霸权限制另一种霸权，两者都让人不舒服。用破坏自由贸易原则的代价带来的保护，也很难谈得上有合法性。法国从政府到电影工作者都有保护法国电影的自觉意识，他们的做法之一是对发行好莱坞电影的公司征收重税，然后将其补贴在法国本土电影中。另外，法国电视台所获的广告收入中有固定比例的资金也要投入到电影产业中。这种办法显然更好一些，提高本国电影的竞争力不应该用限制他国电影的方法实现，即使它是好莱坞电影。

　　去年英国影评人汤尼·雷恩在评论金基德的《空房间》时说：对于一个没有看过蔡明亮电影《爱情万岁》的观众来说，该片还有一点看头，但这部电影只不过是一句用怪音发出的陈词滥调。我同意他的看法，请别言必称韩国！

　　他们谈保护我们要开放

　　——路学长

　　韩国人有脾气，动不动就断指、自焚什么的，不满改变现有的电影电影配额制，上街游行，对他们来说，小意思。前一段时间去韩国，看到街头一个农民举个牌子示威，翻译说牌子上写的是他们家腌的咸菜的事。保护，一定要保护，不能什么事儿都让美国人说了算。这件事也给了我些许冲动，我们也该做点什么，不然韩国导演们家里没得吃该出来找辙了。

　　可是，我们保护点什么呢？想了半天，觉得没什么要保护的。配额制度我们也有啊，虽然哪个影院也不睬，也没看有什么人愤怒，在当下，看来这确实不是我们的主题。其实韩国的配额制很早就已开始，而韩国电影热闹起来是近几年的事，1998年，韩国废除电影审查制度，电影现状得以改观，这是根本。可以说，纵观韩国电影的脉胳，电影制度的改变带来了繁荣，使得他们有了保护的资本。

　　而我们的情况是，一方面对外谈保护，一方面对内限制，这种限制长期制约着中国民族电影的良性发展，没有电影创作自身的繁荣，何谈保护？换句话，保护可以是目前韩国电影的议题，但开放却是我们的主题，这里说的开放，不是指打开影院的大门，让美国电影随意出入，而是我们自身电影政策的开放，开放后如果不出意外，紧跟着就是电影的繁荣。.

　　我们便也可以真正开始保护点什么了，电影不同于咸菜，它是一个国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当然要保护，目前中国民族电影在市场上处境尴尬世人皆知，韩国影人的举动，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吓完人就开始搞艺术！

　　——王小帅

　　那天在网上瞟到了一眼，韩国电影人又上街了！在韩国影人剃光头捍卫电影那年以前，好像世界上没有韩国电影。我忘了那时候韩国电视剧是不是也像现在那么影响着不老少中国人的生活。韩国电影就那光头那一下，突然火开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去一些电影节，就已经有不老少韩国人。导演没几个，记者和制片啊什么多一点，还有他们政府官员。凡到哪都搞一老大的party，我们时有去蹭蹭。他们那时候就花老钱了，来真的了。韩国人来真的也挺吓人的。

　　为什么韩国会出现光头运动呢？抱团！我妹有过韩国的朋友。有一度我也跟着接触，就知道一些。他们是这样，几个人一起出去吃饭，谁年龄最大的掏钱请，一直是他，吃光了老大的，老二上。都挺信任。不会说吃完了我的，你们跑了怎么办？这是规矩，讲诚信的。

　　光头运动完了以后，好像一夜间冒出好多韩国电影，记得那年柏林电影节《穿越境界线》就很火暴。题材禁忌放开了，大家都说韩国电影狠嘛，什么都能拍了，也就什么都敢拍了。吓了世界一跳。这一吓，把世界的眼球就吸引过去了。

　　我说那只是暂时的，果不其然，一开始的热闹很快转为专业意义上的抬头。想想以前也不太知道什么韩国导演，说明他们还没走出去的意识。现在冒出来了几个，老的林全泽不说，新的朴赞旭、金基德什么的，是不是？在土耳其见到金基德，他和我同期开始拍，几年不见，拍不老少了，而且严肃很多。第一个我看着不怎么样，又暴力又色情的，但就是我说的那个着实吓人一跳的那个。吓完人，就开始搞艺术了。土耳其他没拿奖，但人家给他一亚洲电影什么终身成就奖。你看，就几年，人终身成就了，在其它地方卖得也不错。

　　但至少这带动了他们扬眉吐气的感觉，觉得自己民族电影伟大了，越多看越能帮上忙。韩国人这么做我信。反正一个不怎么样的东西要把它搞起来，就得有点阵痛。可怜了电影，那么好玩一东西。

　　这次，还看到那个朴导演一人站在柏林挺冷的街上举个牌，好像他们这样做回去不写检查。挺怪的。

　　这两天听说这次示威成果不卓著。配额还是要砍。只是听说，不确切。过两天再网上注意一下吧。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摘编。）

　　操刀手 好莱坞

　　本报特约记者 毛青

　　作为1999年迫使政府答应不削减配额的“光头运动”的起点，首尔光华门被韩国影人誉为电影斗争圣地。但这回，光华门不再光滑，韩国政府近日明确做出绝不让步的回应：“不会因为抗议改变政策。”对照“光头运动”，这场和平示威变成充满失败意味的“秃头运动”。

　　尽管示威接棒还在进行——3月3日，电影人聚集开会讨论对策；3月4日，韩国各地大学生代表聚集首尔抗议；3月5日，男明星龚邢镇示威；3月6日下午1点到5点，歌唱组合ss501的金邢俊也上街游行。但和2月中旬相比，已是强弩之末，并有偃旗息鼓之势，146天的抗议计划估计是很难坚持下去了。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大多数影人都表示前景暗淡。

　　撤文化保险 保FTA诞生？

　　1月26日，韩国副总理兼财政经济部长官韩德洙忽然发表“为了配合韩美FTA顺利推进，7月始缩减电影配额制度折半，由146天降至73天……”时，电影界正因为1月份《王的男人》票房大卖(并令当月本土票房占有率高达78.2%)而人情激荡。事情的变化之快，让很多导演至今都想不通。李铉升导演说：“用政治、经济的逻辑来决定减少电影配额制，这决定就像雾里看花一样摸不着头脑。”著名演员全度妍的话更为悲情，“以后我们还能看什么，听什么，感受什么？什么都换不了韩国文化。”

　　事实上，对本国电影实行配额保护，并非只有韩国。1993年美国在电影界教父杰克·瓦伦蒂的领导下，挟着经贸谈判的个别击破方式，以WTO为主轴，辅以电影城的大量片源需求，将好莱坞产品大量倾销到世界各地。当时法国就此提出了“文化例外”的说法，向美国提出文化产品非等同于一般商品的说法，此后一直由国家拨款辅导本国或者非美国的电影制作和发行。

　　但韩国政府并不这么想！根据韩国媒体报道预测，韩美如果签订自由贸易协定(FTA)，会带来12万亿韩元左右的生产规模，并创造10万个工作岗位的直接效果。而迄今为止，两国FTA谈判一直未能顺利推进的最大障碍，就是国产影片配额问题——美国方面近年不断施压，表明韩国此举严重违反自由贸易精神，由此引发了文章的开头一幕。

　　在回应“保护还有没有必要”的问题时，制片人沈宝静做了个比喻，“电影配额制就像是一项文化保险。虽然在健康的时候买进，好像没什么大作用。而且也希望最好永远别用它。这不正是买保险的意义么？”

　　质量搞上去，人口降下来？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此前公布的“2005年度电影观众喜好调查”显示，超过30%的被调查者赞同削减甚至废除配额，而政府宣布坚持削减配额政策后，这一数字达到了40%。而在网站上转载最多、评论最旺的，也不是什么宏大话题，而是韩国明星们上街游行时被拍到的无化妆素颜图片。

　　就连1999年力挺“光头运动”的韩国媒体，这次也表现得很冷淡，《朝鲜日报》更是措词尖锐，不惜讽刺挖苦电影人行为。对此忍无可忍的电影人在2月27日提出了“拒绝参加由《朝鲜日报》主办的青龙奖”提议，并向《朝鲜日报》提交了“警告书”。

　　造成这种局面，影评人士认为原因有两点：一是由于近两年来，舆论一直在大赞韩国电影的“辉煌成就”，于是在媒体“事实”面前，老百姓们陶醉了，电影制作社们神气了——既然韩国电影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为什么还怕好莱坞呢？因此当韩国电影人再次走上街头抗议时，有部分媒体就认为导演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是既得利益集团“无耻”的维护者；

　　二是近年来韩国电影艺术陷入重复模式，找不到新的突破口，影片质量也是鱼龙混杂，去年还出现了总票房下滑，令业内人士忧心忡忡，而观众出于观赏性和选择的多样化，也希望能够看到更多的外国片，削减电影配额制度，也许能够将每年的影片数量转化为质量。

　　不过，文在哲教授认为，韩国电影根本还没到放手去跟好莱坞对抗的地步。虽然经过十年的急速发展，但韩国电影产业的基盘、系统和人才构成还都很弱，远未成熟：“特别是当下电影投资依靠的多为投机资本，即不安资本，好像泡沫，有个风吹草动，随时有消失的危险。”另外电影的制作方式也还存在很多不合理因素，电影人的热情和观众的大力支持都还没有稳定下来，这所有的真实条件都显示了韩国电影产业的不成熟。

　　优生优育，政府导演都有责？

　　在一些专业人士看来，由于政府的强硬态度和突袭式的新闻发布，电影人只能以守势为主，这是本次抗议运动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从历史的角度看，其实韩国领导人一直很重视本土电影的发展。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韩国开始提倡发展电影业；1998年取消了电影审查制，以电影等级制代替，对色情、恐怖、政治等题材不再限制；卢武铉政府也大力支持发展“韩流文化产业”，今年初总统还亲自前往影院观看《王的男人》，并夸奖该片“很有想像力”，做了一个免费大广告。

　　这次在作出减缩电影配额制决定后，政府也一直试图找辙来“抚慰”备受打击的韩国电影人。比如通过发放四千亿韩元的政府补贴资金赞助电影拍摄；为了保障电影的多样性发展，建立百个艺术放映馆等……并细化地提出，07/08年的千亿电影发展基金分别由国库提供，之后的资金则来自对电影院的附加税收5%。

　　不过，电影人对此反应并不积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导演朴重勋说，“很感谢政府四千亿的支援金，但那是和电影制作相关联的，而电影配额制关乎的是电影完成后的流通问题。就好像孩子病了应该买药，而不是送他学习用品。不是有点儿驴头不对马嘴吗？”他们质疑说，5%的附加税在2003年就曾以“文艺促进基金”的方式征收过，但最终以“违宪”而被否决；其次没有人制作艺术电影，要艺术电影馆又有何用？即使目前的几个艺术电影院也都在惨淡经营，以后百余个该如何运营？

　　但无论如何，事态已经很明朗。早在2月16日参加对外经济委员会会议时，卢武铉总统就说：“保护孩子可以，但当孩子长大成人后不就该放手让他学会独立了么？”“韩国电影到底到了哪个水准，该是让自己判断的时候了。”伴随着近日政府的重申不退让立场，我们似乎可以下个结论，好莱坞通过经济压力，对韩国电影文化实行的计划生育，很快就将得逞。（未经许可，请勿转载、摘编。）

　　名词解释

　　电影配额制度

　　此前韩国政府为保护本国电影所进行的政府行为，强制规定韩国电影院每年每个厅都必须上满146天的本土电影；全国电视台也必须播放一定时数比例的国产电影。

　　一人示威，全体光荣

　　“我们会继续这种冷静的一人示威抗议方式，准备用146名电影人来完成预期146天的一人示威活动，以示我们维护现行146日国产电影配额制的决心。”电影人对策委的吴基民委员的这句话，现在看来，很难执行下去。尽管如此，回望事件过程，我们还是惊讶于韩国影人的团结。在退还文化勋章时，崔岷植说过，一个文化主权被践踏的国家，这样的勋章没有价值。不知道中国的导演们听到这话有何感想？

　　回放1：彻夜静坐示威

　　2月1日，“抵抗韩美投资协定和维持国产电影配额制的电影人对策委员会”在首尔南山导演协会成立，随后开始了24小时静坐示威活动,并于次日召开了记者会见，发布了死守配额制的宣言，同时还决定8日举行电影人户外大型示威，场所就定在1998、1999年曾爆发“光头运动”的电影斗争圣地——光华门东花免税店前。

　　之后，电影人协会、导演协会、制作家协会等电影组织以及电影科学生们轮流参加到彻夜静坐示威活动中，并编写了《文化不是商品》《危险的政事》和《用歌声射日》等书刊展开广泛讨论。7日，外国记者侃谈会召开；8日如期举行了户外大规模影人集会。

　　回放2：大规模影人集会

　　“抵抗文化侵略及死守国产电影配额制的电影人大会”开始前一小时，即2006年2月8日下午1点，已经在首尔光华门十字路口的东亚日报户外电视墙上以滚动新闻的方式广而告之了。

　　下午一点半，身穿防寒服的众演员素面到来，包括金喜善、文根英、李秉宪、池珍熙、崔岷植等多位影人代表都气质凝重地坐在薄薄的小马扎上，共有三千人为了保护现行电影配额制而不顾严寒来到这里参加了示威集会。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反对政府的决定，单纯来看明星凑热闹的观众也不计其数。但无论如何，游行队伍“死守配额制，反对文化侵略”的口号却一直洪亮有序，声浪跟随队伍，穿越了世宗路、中路、乙支路、明洞等首尔中心区域，一直持续到5点多在明洞圣堂前游行解散为止。

　　回放3：一人示威接力

　　2月4日下午，电影人对策委员会的共同委员长，演员安圣基在首尔市中心光华门教保大厦广场展开了史无前例的一人示威。凛冽的寒风中，安圣基手举写有“文化不是贸易的对象，而是交流对象”的口号标牌默默抗议政府减缩电影配额制。

　　2月5号下午，手持“电影人也是爱国者，电影配额制是保护国民利益的长久之事”口号标牌的著名演员朴重勋出现在教保广场。开始了一人示威的第二棒接力。当时英国BBC进行了现场访问，朴以流利的英语申明了死守配额制的理由。

　　随着一人示威的进行和彻夜静坐请愿的电影人们日渐憔悴，大众舆论终于开始向有利于电影人的方向微微倾斜。酷寒中要求参与一人示威的演员、导演不断。同时，海外文化团体也开始声援韩国电影人，为他们呐喊加油。

　　2月5日凌晨，一通电话将示威后疲倦入睡的安圣基吵醒，原来是张东健。张希望他去柏林电影节之前参加到一人示威的活动中来。于是2月6日，张东健接过了一人示威的第三棒。但由于影迷们蜂拥而至，5分钟后张不得不撤离教保广场，转战至国会议事堂门前继续进行。

　　同一主题，同样的标语还出现在2月14日的柏林电影节上。前往柏林的朴赞旭导演在电影节上映馆门前广场也进行了一人示威。他手举“韩国电影处境危险，没有电影配额制，就没有《老男孩》”的标语，吸引了不少记者的视线。

　　之后陆续参加一人示威的还有姜惠贞、李俊基、全斗妍、金株赫、金知云导演、朴光贤导演、郑允哲导演、李俊益导演等。（未经许可，请勿转载、摘编。）

(责任编辑：刘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