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语录
●“我从海选开始看。李宇春演出服拍出38万天价!是新的挑战。”
●“知道不足就行了,创作到了这年纪不需要恍然大悟。”
10月19日开始的三日夏威夷电影节之行原本是轻松的,没曾想来到这里也不能抛开工作,错过享受近在咫尺的阳光海滩,颇为遗憾。但张艺谋导演或许不会遗憾,在55岁的年纪已然获得“终身成就奖”,这是继他被评为全球20位世界电影大师后又一崇高的荣誉。
大多数人的看法是,在这个年纪一旦获得了这种肯定便可以满心欢喜地回家颐养天年了,张艺谋却完全不这么认为。笑言自己内心还很年轻,他不仅对这个捧着有点沉、有点分量的奖举重若轻,在受奖时更是承诺:将它视为事业的一个起点,重新出发。
紧接着开幕的东京电影节便实践了他的诺言,才半天功夫,导演已脱去夏威夷海滩休闲服换成了笔挺的中山装,飞到了繁华忙碌的东京,从昨日的受奖者变为今天的电影节主席,全无倦态,神采奕奕。《千里走单骑》首映日里,他马不停蹄地一天参加了四个活动,正如他从文艺片到商业片又到文艺片的转换,这20年来,总是不着痕迹,全力以赴。
谈新作:
怀疑我的人,还是不了解我
记者(以下简称“记”):为何拍了两部商业片又拍回《千里走单骑》这样的文艺片?
张艺谋(以下简称“张”):其实拍文艺片是我本行啊。(笑)这次是还愿,五年前就答应高仓健要合作一部片。我担心他年纪也大了。当时《英雄》找过他来演一哑巴无语的角色,被他婉拒了,这五年里剧本就一直往他身上靠,我明白他想演表达情感的那种角色。沟通,人和人的交流,特平常的主题。
记:这次与高仓健合作得如何?
张:高仓健一般拍镜头最多两次就够了,全日本也没人敢拍他五遍,但在我这戏里每个镜头却要拍四五十遍!因为有太多非职业演员,我是提前跟他打好招呼:“你看我这次吧,有点像《一个都不能少》那样,很多非职业演员,所以啊……”他说没事,在拍摄中不管镜头有没对准他,从头到尾地陪着我们演,他还从来不坐,74岁的人啊。本来收工了他可以回去,但他不回,觉得大家是在做一件事,所以心要和剧组在一起,每次拍完,他开着车绕一圈,站在远处默默地陪着大家,还不让人看到,等我们拍完了突然闪身出来,给大家致敬,很有古典情怀,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我们来往五年,每次约见时我都提前到,但不管自己再早,他总是比我还早已在那等我了!每次都是这样,我车一停,他就从一个门洞里走出来了,崇高的人格魅力!
记:高仓健看过片喜欢么?
张:他看过片非常喜欢!这次他首次出席东京电影节,他是那种默默为你祝福的朋友,他离开剧组时,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所有人都在哭,全体人员都爱戴他。给你说个细节,当时云南紫外线强,我找了个场工给他撑伞,他不要,场工告诉他是我安排的,他就接受了,两天后他摘下手上的表送给场工,最后还是不要打伞了,就有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感觉。连做饭的大师傅都哭着送行,在剧组期间师傅从他那获得了最高的尊重。高仓健要走时,他可以打两个小时的电话给助手,细心地吩咐助手给每个人备一份礼物。他恨不得只穿件衬衣回日本,全都送给剧组人。最近听说云南发大水,NHK电视台要去那采访,他亲自在东京找到一种能在当地成活的种子托他们送过去。他在日本简直就是个神。
记:之前备受关注的蒋雯原来在这部片里真的是配角,形象和戏都不抢眼,是怎么考虑的?
张:之前也就是媒体炒作好像觉得她会挺光艳照人似的,我从来没说过吧。其实这个人物很不好选,你看到她现在一点都不抢戏吧,这就对了。她出镜率是很高的,但脸蛋让人记不住,这就是一个好翻译的角色定位,就像模特不能太性感一样。本着这个目标选了她,但又不能太难看啊,她完成得很好,不高不低,当时我让她提前跟云南导游体验生活,练云南话练了两月。
记:你写的这种孤独感是内心的表达么?
张:其实每人都有孤独感,喧嚣中的人,内心可能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是与生俱来的,有人多些有人少些,但内心都渴望被安抚、理解。
记:看完后有点没想到,你对文艺片中人性深刻的把握依然没变,这么快从商业片的语境中转过来?
张:我知道大家很担心我,这两年拍商业大片喧嚣得很,还能不能静得下心回到文艺片上来啊?但你看我拍电影、导歌剧……我可以很快在这么多事中转换思维,怀疑我的人还是不了解我。
记:你这几年拍商业大片是否为了拯救国内电影市场?
张:我才不敢呢,好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似的,我喜欢武侠,是个人的梦,谈不上拯救整个市场。只是现在整个第五代还是中流砥柱,生命力较为长些,生活的磨砺相对长些,有一定稳定性和适应性吧。
谈年轻导演:
他们就像超女,一定会打翻我们
记:前不久采访张扬,他说自己就不想去拍商业大片要坚持在文艺阵地上,你怎么看?
张:不能强求,得尊重每人的选择。电影是有感而发,不可能是违心创作。我骨子里还喜是欢艺术片,阳春白雪嘛,但要考虑工作,要调动情感,中国电影太缺少花样了,将来韩国电影一定压在我们身上。现在连国际电影节都不太青睐中国电影了。
记:不过现在的第六代、第七代对你们都构不成压力。
张:但最终一定要打翻我们这一代。以超女为例,对许多节目造成打翻之势,我是从海选开始看,现在李宇春一件演出服居然拍出38万的天价!是新的挑战,以后中国年轻导演会很厉害,会出来一部分,雷霆万钧之作一定会推出,不以你看不惯为原则。就像超女。
记:为什么我也觉得他们中有些人挺优秀,但成长起来就是慢呢?
张:现在第六代几位其实都很优秀,只是相比第五代,时代关注过去了,我们那个时代不仅是电影,其实是从文学开始的思想解放运动,我们个个都想表现出个性来,他们现在呢,处境艰难,但我相信最终会冲杀出来,再过五至十年来看,他们中有人会是大师。我看过《世界》,可能没他以前的作品好。《可可西里》我是看的碟,很喜欢,很顽强的创作个性,而且很到位,在这种主题下是很难做到的,他另辟蹊径,造型控制、电影手段等,处理都非常到位。那感觉很像我们《一个和八个》啊,冷瑟的调子。最近几年我看过的《盲井》、《小武》,都很喜欢。
记:现在的年轻导演难找投资,有了机会拍的片又不挣钱,结果机会就更少了,怎么走出这种恶性循环呢?
张:还是要积累。现在很多导演抱怨找不到投资,如果自己的片都不卖钱怎么积累信誉?人家投资是调查过的,尤其是几千万,给你玩啊?让你找艺术感觉?亏了,说投资人是傻X,活该,下次没人找你拍了。个人积累很重要,导演都要面对,对投资人负责,是个职业角度,只有收回了才有循环,基本持平的话,今天满地都会是投资。从自己做起,积累人气,做最本身的个性,观众不知不觉地积累,也许资源能整合到最好。当然我和伟平是积累,不是整合啊,是个信任度(笑)。
如果每人都有责任感,这个产业会很好。除了艺术全部皆可抛,那是不行的,你的梦就那么至高无上么?人类就那么需要你的那个梦么?不是。在发展梦的同时导演完全有能力去积累信任,如这样一定良性循环,这是行业游戏规则。艺术惟一论是有问题的,电影是商品、产品,艺术是其中一种,讲商业并不等于庸俗化,以我的经验。行业需要所有人维护,艺术是无止境的,不可能靠一部电影把所有人炸晕了。今天我不缺投资,你们不能妒忌我啊,这是我从头养成的好习惯,从未把艺术看成惟一的标准。
谈评论:
像竞技体育,人抬人高人踩人低
记:前两部受争议挺多,这次担心评论么?
张:导演就是一职业,没完成好,受批评也正常。记得上世纪80年代时,评论家一出评论我们心里就踏实了,现在媒体和评论混在一起复杂了,哎……那是很可爱的时代,没商业压力,除了在乎审查就是艺术了,那时人民对影片艺术的品位很关注,毕竟还没像今天这样进入商业消费时代嘛。
记:其实这些年你一直处在中国电影的风口浪尖,这种状态是如何保持的呢?
张:这要你去分析啦(笑)。我真的没认真想过,可能一是勤奋,二是作品比较稳定吧。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时喜欢导演这个职业干上了这行,所以就做好你自己的部分就行了。你说中国电影在说故事上能随心所欲么?可以讲得比全世界都好么?要得天时地利人和。即使这个镜头拍得最好也不一定,但你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一样可以努力,发挥出最大潜质,调动剧组全部人的力量,做最大限度的工作,这就够了,有时可能没做到,但我不会表现出脆弱或困扰,因为这存在很大主观性,电影根本没标准,就像竞技体育,人抬人高,人踩人低,就说我们文艺圈吧,也许有那么三五千的活跃分子,如果一起说你坏的时候,你是不可能好的,要一起说你好呢,你就不可能坏。像我们这种人,不可能见到观众,见到这些人,他们是标准么?不是。但票房和商业价值是有标准的,口碑没有,美国人都有自己主观的一面,说起来好像我这人受击打能力强,也不是,我自己知道这个程度,知道不足就行了,创作到了这年纪不需要恍然大悟,“原来全错了!”基本不大可能。干电影是入世的,是可爱的,下部要达到多少,才有刺激,要出世的话什么都不做了,四大皆空,无为。历史是被入世的人推动的,《英雄》当年看完音像版权拍卖我很激动,它从此突破了我影片30万元版权的最高价,原来空间可以那么大,现在稍微好的片都可卖个1000万了。《英雄》当年票房那么高,不可能所有观众只是来看画面的吧,还是有它的独特性,武侠与琴棋书画的关系啊,都是我想出来的。所以说第五代至今活跃着,不是了不起,是他们的经历,“文革”、上学遇上改革开放,所有的历史过程都赶上了,第六、第七代不是不好,他们比我们聪明,而是世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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