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我很敬业,但演技根本不值一提,我哪有什么演技呀?
人物周刊:《实话实说》、《小崔说事》、《电影传奇》,你怎样评价自己在3个节目中的表现?
崔永元:《小崔说事》就不评价了,不值一提,挺随手的,好像少年时候练过武,老年了再比划两下,这么回事。《电影传奇》非常伟大,将来总会有人写它一笔的,它为百年电影做出了贡献,真的可以这么说,一点都不觉得脸红,也不愧疚。
《实话实说》了不起,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谈话节目方式,但是美中不足的,它是模仿,实际上学的是美国《脱口秀》。《电影传奇》全世界没有第二个,是我们自己的发明。《实话实说》顶峰时,我特别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真了不起,我是中国第一号男主持人,后来才发现这个想法非常非常愚蠢,那只是在我们通往理想的过程中非常艰难地迈了一步,就误以为自己成功了,现在想来真幼稚,还没到青春期呢。实话说,《电影传奇》真是让我有成就感。
人物周刊:你说过希望自己心态调整好了后,再杀回去做个严肃节目,是什么类型的节目?
崔永元:读书节目。《电影传奇》很严肃,准备做4年,现在已经做好3年的量了,很快就可以全部完成。我们还打算做《歌曲传奇》系列,但也不一定能延续下去,因为这是个商业项目,台里不投资的,很有可能没有人愿意投资,或者没有人愿意购买,就夭折了。
人物周刊:这个读书节目做成的可能性大吗?
崔永元:现在几乎都没有可能了,因为那时候严肃节目还有生存空间,有人喜欢看娱乐的,有人喜欢看严肃的,尤其是40岁以上的受众群。现在是娱乐节目通吃,上到99,下到刚会走,大家都喜欢了,全民娱乐。
人物周刊:你希望自己做主持人做到什么时候?你会以什么方式告别这个舞台?
崔永元:随时可以不做。我希望我做的永远是高品位、高格调的节目。但是如果电视台不需要,那我掉头便走。
人物周刊:人民可能不答应啊?
崔永元:做《实话实说》时人民把我捧上了天,我也没乐晕了头,对吧,现在又有人说我“站在人民的对立面”,所以我就从来没在意“人民”这个概念,哪有人民呀,没有人民呀,只有甲、乙、丙、丁,张三、李四这些具体个体,我希望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
我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你听到过的对你最恶毒的评价是什么?
崔永元:骂我的很多,最恶毒的评价是,这小子会玩,既炒作自己,还不露痕迹,显得很有学问,很有修养,很宽容,这是对我最大的伤害。真的,骂别的,比如他长得难看,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他早点死,死得越早越好,他怎么还不死,他老说自己要自杀,怎么还不自杀啊,快点啊——这些我经常听到,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刚才那个评论,我认为是最狠的,也可能说到了我的痛处吧。(笑)
人物周刊:你觉得你是一个优秀主持人吗?
崔永元: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主持人。
人物周刊:为什么呢?
崔永元:既有职业水准,又有良心,非常难得。我们的主持人总是缺乏这两点,有的人有职业水准没良心,有的人有良心不会主持节目,我是这两点都具备一点,所以就显得比较优秀了。谈话类节目主持人的要求特别简单,比娱乐节目,其他类型节目的主持人都简单得多,因为谈话节目主持人是真实地表现自己,所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什么样的谈话节目主持人,所以我说,可能谈话节目主持人是最难选的。另一个角度来讲,谈话节目主持人也是最好找的,你只要会跟别人说话,你就能当谈话节目主持人。这个事情就这么简单。所以我觉得好的谈话节目主持人肯定是个好人,有相对完美的人格,所以他才会有相对完美的谈话。
人物周刊:你在谈话节目中表现得很好,你觉得自己的人格也是非常完美的吗?
崔永元:我还好,到现在我还在犹豫我要不要参加商业活动呢,我把好的机会都错过了,我其实1996年就可以参加,但是到现在2005年还没有参加,9年都过去了,损失了多少钱啊,你想想。
人物周刊:一个商业活动都没参加?
崔永元:对,我一个商业活动也没参加过,我损失多大啊,我知道我们的价码。
人物周刊:现在是什么价码?
崔永元:不知道,现在我已经二三流了。你到演出经纪公司去看看,非常好玩,他们有这些人的大名单,包括电话和价码。只有我是空白的,没价,因为我没有参加过,谁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价。所以我觉得我挺棒的,确实挺了不起的。
房地产开盘、晚会、演出我都参加过,但我问心无愧,我就是一分钱都没拿。我只参加过一个楼盘的开盘。那个楼盘的开发商很偶然地认识了我,让我给他开盘,我说我不去,因为我从来不参加商业活动。后来他就跟我讲他的理念,他说在深圳,如果他做大户型,会特别挣钱,但是他做小户型,都做一室一厅,两室一厅,最贵的30万,便宜的10万都不到,是给深圳那些白领准备的房子。现在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广告,说350万起价,白领阶层轻松入住,简直TM放屁,谁挣那么多钱啊?简直戏弄人。所以这个老板让我挺感动。后来我就去看了他的楼盘,看了看还真是,房子特别小,但他安了好多镜子,你一进去觉得那个房子特别大,实际上就是一居室,特别便宜,我觉得他真是为深圳这些打工的人在建房子,我问那你能挣多少钱,他说我建3栋这样的房子,才能挣他们1栋那个大户型的钱,后来我说我来帮你开盘,就去了。我就参加过这一个楼盘,是在2003年吧。
人物周刊:你觉得主持人和演员、歌手有什么区分吗?
崔永元:公共电视台的主持人,跟娱乐圈一点关系都没有。商业电视台的主持人就是娱乐圈的。
人物周刊:国内有你欣赏的主持人吗?
崔永元:杨澜、张越、水均益我都很喜欢,非常喜欢。但是杨澜最近做那个《天下女人》,我没看,只看了宣传片,不喜欢,在宣传片里跳那个摇摆舞,这是杨澜吗?作为一个谈话节目主持人,在尊重人这方面,杨澜无可挑剔,非常好,而且我觉得她的适用类型特别强,可以做这样的节目,也可以做那样的节目,我觉得她特别好。
张越呢,我喜欢,因为张越的语言风格特别苛刻,但是我觉得她在苛刻的过程中,能让你感觉到善意、友好,这是她的技巧。张越做人也是这样的,我们俩在私底下谈话,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看书也没有她多,她是读书狂,看书特别多,甘于寂寞,什么都不争,你见过张越争什么?什么都没争。王雪纯也是,什么都不争,就天天坐家里看书,充实自己,耐得住寂寞,这是我学习的榜样。水均益是另一种类型,我不会英语,我觉得他会英语挺棒的,非常好。碰到一些国际问题的时候,我会去问他,他搞得非常清楚,一定程度上来讲,他成了这个领域的专家,这样的主持人值得提倡,就是你做一个类型节目时间长了以后,你对这个领域能有充分的了解,能显出你对这个领域的学识掌握的程度。水均益人也特别好,我很喜欢他。
人物周刊:在中国,优秀电视主持人的“短命”是一种普遍现象吗?
崔永元:非常普遍的现象,谁也无法逆转。电视节目是内容为王的,当我们的内容受限制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在表现形态上做文章,那个东西寿命就是短,现在一个节目能坚持3年、5年我觉得已经非常奇迹了,应该比这个还要短。在媒介以内容为王这个前提下,如果我们在内容上无法拓展,只能在形式上去翻新,就会导致主持人生命力特别短,基本上就成了吃青春饭,成了这么一个行当。在国外到了我这个年龄刚有资格做主持人,在中国都被淘汰了。在国外,你不到40,谁让你做主持人?开玩笑!这个事情比较复杂,我觉得跟我们整个电视生态环境都有关系。比如拉里·金那样的节目,我们让他到中国来做,即便没有政策的限制,又有多少人愿意看呢?但是我告诉你,你爱看不看,公共电视台就是这样,你只要家里有电视,你就必须交钱,不交钱就罚你,就是这样。
我一直想做一个拍案而起的人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社会责任感很强的人?
崔永元:每个做媒介的人都应该有这种责任感。你的媒介会影响别人,你怎么能够没有责任感呢?我这些年发表的观点老被人重视的原因,就是因为两点:一是我确实说到了痛处;二是别人不愿意说的话,明摆着得罪人的话,我说出来了。
我把中国当下的知识分子分成三类:一类叫拍案而起;一类叫洁身自好;第三类叫随波逐流。从历史的角度看,最需要的是拍案而起的知识分子。现在中国的知识分子,能做到洁身自好就相当不错了。哪一次商业炒作,哪一次对消费者、读者、公众的欺骗,后头没有学者、科学家甚至院士帮忙?哪一次没有?这是中国文化的悲哀。我一直想做一个拍案而起的人,但是那样的人除了要有血性,还需要有知识。我认为我的血性足够,我的知识不够,我的知识储备不够,我说话不能那么隽永,不能那么深遂,但是起码我能拍桌子。
人物周刊:不为自己担忧吗?
崔永元:我不担忧。我不说我难受,所以我就说,更多的时候是媒体曲解了我的意思,他们为了制造轰动效应,故意把我的语言妖魔化了。
人物周刊:有没有拍错的时候?
崔永元:我没有拍错过,都是媒体给我拍错的。我最近见到一些大画家、大作家,他们都劝我不要这样,他们说,哎呀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站起来说话。我理解的意思,是他们觉得我根本没有那种学识,话说多了,漏洞百出,被人揪着尾巴多难受啊。
也可能是他们也堕落成那样的人了,觉得洁身自好就是好的了,不用再拍案而起。有段时间我对网络陷入了困惑,只看到了它的负面效应,觉得它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后来我看了《南方周末》对鄢烈山的采访,茅塞顿开。他没有说BBS一句坏话,这是我没有料到的。他说这是个公开的论坛,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智慧。记者接着问他,那你的杂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他说我们的社会还是需要有逻辑思维的、对自己名声负责任的表达。我看完后特别高兴,我觉得他说得太好了,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排斥BBS这种新兴的方式,但是这个社会确实需要对自己名声负责任的表达。
人物周刊:你认为自己真的像外界所描述的那样,有“道德洁癖”吗?
崔永元:我不是有什么道德洁癖,我没有特别高的要求,我要求的只是道德底线。比如你是医生,我给了你红包,你做手术时就应该认真些,不能把纱布放在我的肚子里,但是现在不是,拿了钱还会不小心把纱布留下;再比如你绑架,问我要钱,我给了你钱你一定要把亲人还给我,你不能拿了钱又把人弄死(笑)。我现在都堕落到什么程度了?低于法律的底线了,但是就是这个都算过高要求。我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会不觉得惴惴不安呢?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人物周刊:你一直在以太强硬的姿态去面对生活,为什么不让自己更舒服些呢?
崔永元:舒服的方式是妥协。为什么我们老劝大家妥协呢?有的人妥协了很舒服,比如说被日本人占领了当汉奸就是妥协,特舒服,汪精卫特舒服,都混到顶上了;有的人就是死了都不想当汉奸。像梅兰芳他们,就是今天所说的演艺圈的人,他们不但不当汉奸,都不给他们演戏。我们怎么看这些人呢?你说你给他演呗,你故意给他往坏里演,你含沙射影再讽刺一下日本人?妥协的渠道任何人都能找着,我觉得那是借口。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老有孤独感?
崔永元:我每天晚上都非常难受,特别孤独,寂寞。我都无法跟你形容我的难受,经常晚上9点就躺在床上,到第二天早晨7点还没有入睡。我老在想这些事,想不通,想不明白:以前有那么多拍案而起的人,现在他们都上哪儿去了?我知道崔永元无法跟他们比,这个时代有可以跟他们比肩的人,做人做事都无可挑剔,但是他们都在洁身自好,我见过很多很多,他们不愿意站出来对这个社会负责任。
人物周刊:一个正人君子,一定得要求别人也是正人君子吗?
崔永元:大概就是有病,只能说是有病了。我其实只是希望从业人员要有职业道德,知识分子要有责任感,其他的真的没要求了。
人物周刊:你希望中的自己,希望中的别人,希望中的外界社会,有没有点乌托邦色彩?
崔永元:我才不认为那个是乌托邦世界呢,我认为那是美好的世界,我相信有这样的地方。比如我带我女儿去朗布拉邦(音),老挝一个城市,那地方非常非常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让人特别感动。回来我就想,什么叫文明?什么叫发达?是不是纽约就叫文明?华盛顿就叫发达?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大概就叫文明吧。
人物周刊:你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你对别人的那些要求了吗?
崔永元:对,我就能做到绑票不撕票,收了红包不塞纱布。主持人请人家来做节目,人家好好配合你,你别背地里骂人家,我就这个要求,这个要求高吗?
人物周刊:你老站出来说话,你的家人怎么看呢?
崔永元:我的家人也觉得我像个疯子,甚至从一定程度上讲像个疯狗,见什么都要咬一口。看电视时在骂,看报纸也在骂。比如前些日子黎莉莉去世了,那是个对中国电影做出过卓越贡献的老人,报纸上连个豆腐块都不愿意给她,把那么大的篇幅给王菲、李亚鹏、《七剑》。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起码是个文化不高的社会。
抑郁症、良心和金钱
人物周刊:生活中,你是个好玩的人吗?
崔永元:我生活中好玩着呢,只不过得了抑郁症变成现在这个德行了。现在我的同事跟我合作都觉得没意思了,因为我特别苛刻,这些小孩经常被我批得掉眼泪。但是以前在广播电台时,大家都盼着我去,只要我一去,办公室就永远是笑声。我们有个女同事,生了个孩子,欢天喜地,然后我去了,他们说小崔脑子灵,给起个名字吧。我就在那儿装模作样地想,她丈夫姓马,我说叫马奋吧,他们就说你太恶俗了,怎么起这样的名字。我说是奋斗的奋,奋斗怎么会恶俗呢。一下午大家都为这事高兴。其实生活中我是特别有趣的人。现在那个状态已经没有了,一点趣味都没有了。身体加责任感这两件事,让这人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人物周刊:你有过挺严重的失眠和抑郁症,现在的状况怎样?
崔永元:同事们说我白天还挺快乐的,状态挺好,一到晚上就成了另一个人。有点人格分裂,白天一个人,晚上一个人。一到晚上,天一黑,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以前是住院,两个月,接受系统治疗。最要命的时候,是到了临死的边缘,就是要自杀,需要24小时看护。现在接受心理治疗是不定期的,当我觉得焦虑到自己无法控制、药物也不大起作用时,就会去找医生。我觉得抑郁症是个好病,让人天天拍案而起。(笑)
人物周刊:长时间的失眠和抑郁,是不是影响了你对外界事物的判断呢?
崔永元:我是处在这种状态的,就是自己对自己无事生非,比如非洲出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忧心忡忡;甚至看到美国的电视不好,我都很反感,比如说国家地理频道有个栏目广告(不是商业广告),我特别不能接受,它的第一个镜头是“9·11”那个大楼塌了,视觉上非常漂亮、非常好看,我就说你想没想过,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打开电视机心里会怎么想?我为这些忧虑,想给他们写信。是不是有病?
人物周刊:有没有一些朋友,因为你的这种性格,断绝交往的?
崔永元:有,特别多。我是1985年开始做媒体,媒体朋友特别多,他们尤其不理解我,说你看咱们都是哥们儿,1985年就开始一起混,现在你成名人了,你给我们报纸报报料,报纸火一点,多好,你当正人君子,我们也没得登,没意思。他们不太愿意搭理我,反正就是越混朋友越少。
人物周刊:医生建议你换个轻松的、不需要太多责任的职业,你觉得自己可以离开吗?
崔永元:当然可以,这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这个行业?
人物周刊:但现在你还是在干这一行。
崔永元:我能做什么呢?我没有别的手艺啊。比如我想过做房地产,那样可以挣很多很多钱,那时候崔永元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就挣钱,你管得着吗?但是偷税漏税、偷工减料,我又不能容忍,就没法去;也有一些企业找我做形象大使,推荐这个药那个保健品,干那么三五档就够这辈子花了。但这东西行吗?真是虎骨做的,蚂蚁泡的吗?我会跟人较真,一较真就会露馅,然后心里又不平衡,所以简直是没法选择,非得坏了良心。我要坏了良心,我就不要换职业,我就可以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我水平比他们高,这我知道。
人物周刊:你不会像其他一些主持人那样拍个广告什么的吗?
崔永元:中央台有个自律手则,规定主持人不能做,你要做就得填个表什么的。我没填过这种表,我也没想过这个事,但是我知道大家私下走穴,都说是公益活动,其实是私下给钱,都这么干,慈善晚会都要钱。BBC要求特别严,主持人连慈善活动都不能参加。好制度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很多问题。
人物周刊:目前最困惑你的事情是什么?
崔永元:目前最困惑我的就是我还要不要良心。
人物周刊:那你是要良心还是要健康?
崔永元:健康无所谓,健康就这个样了。问题是,要良心还是要钱?我必须坦白地说,我喜欢钱,我怎么会不喜欢钱呢?有了钱我能做好多好多事,往神圣了说,我能做更喜欢的节目,不在乎你看不看,因为我有钱,我就做;往低俗了说我可以买我喜欢的东西,可以到处去玩,可以带我女儿出国,带我女儿遨游太空。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如果想要钱的话,我必须得不要良心。从广泛意义上来讲,无论你是做楼盘,还是卖牛奶,你要是要良心的话,你就没有那么高的利润,良心会减低你好多利润。
人物周刊:那悬了。
崔永元:肯定悬了,对,悬了。但是我有时候会这样想,可能是一步错棋,因为你觉得你不要良心就可以挣钱了,但是当你抛弃良心的时候,你发现市场根本不认你,那时候既没有人请你做广告,也没有人请你走穴。良心也没了,钱也没挣到,真是鸡飞蛋打。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现在幸福吗?
崔永元:不幸福,我也找不回来这种幸福了,因为我误入歧途,找不回来幸福了。
人物周刊:对未来你有设想吗?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崔永元:过一天算一天。我希望我女儿长大了不要像我这样。
人物周刊:不要像你哪样?
崔永元:不要像我这样难受,不要像我这样活着没有质量,我希望她做一个快乐的农民,要是有更高的要求,就是做一个快乐的市民。
人物周刊:现实生活中谁离你的心最近?
崔永元:很少,我那天看费穆的书,《小城之春》的导演。他就谈了艺术片跟商业片,简直就像我说的话。他说我从来不会迎合观众,迎合票房,他说我热爱艺术,但是同时我又在享受着孤独,谁能理解我。看到这段的时候我特别伤感。那是费穆1948年说的,但现在2005年了,我还在这样想,所以我觉得我离费穆特近,但是他们走的都是英年早逝的路。
人物周刊:你应该不会吧?
崔永元:也不一定。我到现在依然认为那不一定不是好的选择。有时候我也很困惑:我走在街上,我在饭馆吃饭,我出差坐飞机,坐火车,经常看到很多人很友善地跟我打招呼,询问我的病情,问我睡好了没有,希望请我吃饭,然后给我推荐药,每个人都对我那么友好;但是在媒体上天天都有人在骂我,天天都有人以人民的名义在骂我。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现在选择的方式就是躲避媒体,远离媒体,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公众人物,不要天天在报纸上,在网络上出现,在电视上出现无法避免,这是我的职业,其他的能不出现的就不要出现了。
《手机》那件事情,我一开始想的是,这些记者年轻,他们那么小,可能不懂得这些事。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这样,他们懂,他们故意的。有一次我见到一个报社的主编,那主编跟我说,我们那些孩子现在听风就是雨,有时候八字没一撇的事就编成新闻登上了。我说那你为什么让他登呢,他说现在谁信这个呀。这是一个主编跟我说的。我心特别凉,我觉得那些孩子可能会犯这些错误,你主编这一关为什么不把一把呢?你都听之任之。
我倒不觉得报纸不能登周杰伦什么的,S·H·E什么的,有人喜欢可以登,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觉得这个媒体上包括网络上是不是也应该有学术的园地呀,起码提供一个学术问题公平讨论的机会吧,而不是一张嘴就炮轰,一张嘴就攻击。
你看那天还说我炮轰倪萍呢。我是说体制的错乱,比如说倪萍是主持人的时候,她不拍广告,她遵照台里的规定,但是她现在转到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她就成了演员了,她就可以拍广告。我的问题是如果有一天倪萍又转回来,又做主持人,那她还能拍广告吗?那肯定不能拍吧,那前面的广告怎么算呢?这不成曲线救国了吗?我说这就是制度的不严密。这里哪有攻击倪萍的意思呢?对不对?但是报纸上写的就是崔永元炮轰倪萍,炮轰收视率,炮轰《超级女声》,一下午开了三炮。
人物周刊:现在你怎么看死亡这个问题?还在想吗?
崔永元:我白天不想死,因为我节目都没做完呢,还有很多人找我有具体的事,这个帮孩子联系上学,那个是看认识谁,能买点便宜东西什么的。我不是晚上经常陷入痛苦嘛,有时候我还在想这个题目,还没有断这个念头。我的医生特别好,他说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说你在下决心之前,咨询一下我,你是有文化的人,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嘛,我觉得你的方式好,你采用就行了。他说换句话来说,一个有文化的人要学会向别人求救,他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总是爱找他,总是希望他能帮助我一下,甚至都有依赖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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