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人的一生，免不了从风俗里来，走向风雅。走不出风俗的人，囿于自己生存环境的局限，在精神境界上，成为不了通达的世界人，或许朴素依然，诚挚依然，却成就不了博大，也享受不了风雅。风俗，是一种民族的质朴情调；风雅是一种人类的高贵情怀。

　　那是两三年前，到德国首都柏林参加“中国日”文化交流活动时的经历。我们几位记者，不满足于只在闹市区里看繁华，结伴到乡下去走走，想一睹民间的风俗风情。在别人看来也许只是小小的一件事，在我心灵却产生了大大的震撼。

　　这是柏林远郊一个不知名的乡村小镇，清流环抱，小桥弯弯，旷野苍翠，古堡萧然。顺着石子铺砌的小路随意前往，只见鳞次栉比的农家院落，异常清洁、清净，一个个独门独院的住所，绿草骑墙，花果临窗，令人生无尽的美妙遐想。

　　在一幢阁楼下，听见敞开的玻璃窗内，传出一曲类似宗教赞美诗的乐曲来，一群中学生们的合唱充满活力，音色清纯、透亮，恰似这午后的阳光。循声寻得院门，它竟然像静候客人一样洞开着，我们被一株形同伞盖、舒展着滴翠浓荫的参天古木所深深吸引，一时间忘记自己是不速之客，徜徉而入。我一人端坐在油漆褪色、略显斑驳的长长木椅上，另一个人举起相机来准备拍照。蓦然间，如同天使飞降一般神速，我的四周人叠人坐满了欢快活泼的一群男女学生。我不懂德语，他们也没有想多说话的意思，只是友好而顽皮地想和我一起合影。等快门“喀嚓”、“喀嚓”地按完了，这群“天使”又飞一样地迅速离开，转眼间消失在那座传出“我主耶酥赞美诗”的神秘阁楼里。我本不了解为什么欧洲人，自意大利米开朗基罗、达芬奇、拉菲尔的雕塑和绘画开始，直到后来奥地利 莫扎特、舒伯特、约翰·斯特劳斯的音乐以及丹麦安徒生的童话，总是动不动就描绘天使，仿佛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真地存在，而现在，我多少能够理解一些了。

　　小镇的街心广场，每周日都有少年管弦乐队义务为居民表演。此时，这些身穿整洁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正在全神贯注地演奏乐曲《天使小夜曲》和《圣母颂》。散布四周的听众有年轻夫妇，也有老人和孩子，不远处市场的嘈杂没有能搅扰他们的兴致。显然，农贸市场上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更吸引我们的好奇，新采摘的时鲜水果红红绿绿，洗净切好，放在锃光瓦亮的托盘里，德式烧烤的浓香诱人。手工艺者兜售的器物，多是家族祖传的技艺，木制、铁造、铜铸、银雕等各种小摆设、小饰物、小器皿，不能说件件是珍品，却个个古朴、稚拙，有岁月淘洗、历史熔铸的痕迹，因而让人爱不释手，亦难释怀。最诱惑眼球的是各式各样的银色蜡烛台，组合式的烛台如花团锦簇般艳丽，单个烛台又呈现一枝独秀的优雅，使人想起烛光熠熠的基督教仪式弥撒（弥撒仪式包括两部分：预祭，诵读圣经和由神甫讲道；正祭，祈祷和领圣体和圣血，以面包和红葡萄酒作为耶稣基督的身体和血的代表，食后就与耶稣同在，获得救赎）来。耳边如闻贝多芬在创作乐曲“庄严弥撒”时的注释：“从心灵中来，通向心灵。”于是，尽管价格不菲，我还是精心挑选了一支烛台。

　　顺便说一句，作为东方文明古国——中国的游客来说，到了西方国家，无如如何是不能不去教堂看看的，就好象西方人到了中国，一定进孔庙、佛寺游览一样。

　　幸亏这是一座无名的乡镇小教堂，才使我们得以触摸到德国民间生活的脉搏。小教堂的建筑为砖石结构，小巧玲珑，朴素实用，面积最多不过一百平方米，木桌木椅木地板光洁整齐，“晚霞散成绮”，透过百叶窗，投射到一座基督耶酥雕像的身体上，幻化成梦中景象。让我感到吃惊的“神迹”出现了，只见庄重的牧师宣讲台前、耶酥雕像下，摆放着许多小礼物，有青苹果、黄香蕉、紫葡萄，还有绿草叶编成的花环，上面点缀着白色的铃兰花、蓝色的勿忘我，几张用普通的纸页、由稚嫩孩童用蜡笔画的心形图案画，铺展在地上，画纸的四角用四粒小石子压着，撅撅翘翘，不算平整，但童心无暇、质朴真诚的情感表露无遗，动人心弦。我在想，是一些蓝眼睛、黄卷发的美丽男孩儿、女孩儿，在我之前，在今天早晨或昨天傍晚来过这里吗？是孩子们自己来的？还是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带他们来的？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尽管不知道什么是宗教，也不知道什么是布道和忏悔，但是，他们一定相信世界上有基督耶酥，至少有像基督耶酥一样可敬可佩的人，他们一定心爱着这个叫“耶酥”的好人，何止是爱呢，还心疼他，想念他，像需要父母的爱一样需要他。世界上，有谁能够像耶酥一样幸福呢，在他死后一千年或两千年后，还能有孩子们用心灵呵护、关爱着他。其实，耶酥与孩童的心灵早就彼此相通，不光是圣诞歌、圣诞树、圣诞夜的礼物作证，就连《圣经》里也一再表达孩童得进天国的优越性：“依靠钱财进天国的人是多么难啊，我实在告诉你们，凡要接近天国者，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入。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

　　由小教堂的小礼物，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我们国家许许多多城市、乡村佛堂佛祖神像前的供奉，同样是水果，却没有孩童的指印；同样是祝祷，却带着成年人“福、寿、禄”等鲜明的功利目的。哪个孩童会用蜡笔画一个心形图案来表达自己对神明的挚爱呢？那些不能让孩子们真心喜爱的事物和事理，会不会是真实可信、确切无疑的呢？童心无伪，是不是可以做一颗试金石呢？教堂无论大小，其意图十分明确，那就是“由爱的感情抵达崇高的精神”，让我们的儿童从小懂得爱并向往崇高的精神境界，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教育、教导方式呢？

　　风俗，有许许多多种版本，也有许许多多种可能，因时因地因人而异；风雅却只有一个标准，古今中外相一致，没有什么可说的。

　　教堂文化可当民俗观，但是，一旦有了童心的参与，就变得无比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