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文学里,常用“佛头著粪”来形容一种大不恭和大煞风景的人与事。自从“千手观音”在雅典和春晚“大火”了一把,素无宗教情结的中国大众似乎一下子都成了释门弟子,各种场合不难见到浩荡荡人马一溜排开,唯见一头于前,复得众人于后,上有大小之垂手,下有参差之抬足,远观如巍峨造像,近看实酒肉皮囊。好事者在网上总结出T台、广告、男装、倒立、运动装、蜘蛛侠、女生宿舍,泳池三点等不同的“千手”版本,可见国人创造力之强、想象力之丰富。然美奂美仑的“正版”所带来的艺术感染力,撼动人心的残疾艺术家们自强不息的生命力,在一片喧笑和喧嚣之中化为无形;一个难得的舞台艺术精品,在看似暴笑实则庸俗的闹剧里惨遭肢解,“观音头上著粪”成了现实生活中的可怕的现实。 从早期的调侃、戏说、无厘头,到今日流行的ACG和KUSO,在时尚中国的时尚人士那里,没有什么不可以用来搞笑;在更高层次看来,越是具有严肃性和经典性,越是具有深挖爆料的潜质,也越能够激发起颠覆的冲动和快感。他们制造新闻、编排笑料,而后又似不经意间地抖响“包袱”;他们娱乐自我、娱乐大众,他们将今日的中国经典地总结为两个词组 ——娱乐化时代、娱乐化生存。他们不仅充斥着商业媒体,更占据着理论高地,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就是他们随时可以拉过来充充门面的招牌。看!我们哪里是搞笑,我们“完全都是有道有理有根据地”! 一个男孩背着大人在家里放了把火,鲜亮光洁整齐干净有条不紊的家,变为乌烟瘴气横七竖八的一片瓦砾;一个女孩在母亲睡熟的深夜,染绿头发穿上舌钉衣衫暴露地参加地下舞会;爽、酷、帅、耶;叛逆、怪异、神秘、冲动;在破坏中体味没来由的高兴,在反抗中释放多余的荷尔蒙。这,就是解构主义!人人都必须经历的“痛并快乐着”的青春期。 但,各色各样的“千手观音”能和德里达比吗?!搞笑是解构吗?!德里达一班大师从哲学的高度对西方从古希腊就形成并影响至今的“在场的形而上学”的逻各斯中心主义进行批判,打破秩序、改变固有的创作、接受、思维习惯,为人类的思维打开了另一扇窗。相形之下,我们的调侃、戏说能有如此思辨的深度、广度和力度?!今日的搞怪搞笑,能带来什么心灵的启迪与净化?!不要糟改和羞辱大师!我们没有解构主义,有的只是庸俗化的生存状态!借用流行语,比之解构主义,我们的搞笑才真是好笑,才真正算是KUSO——好屎! 退一步讲,经过文革“锤炼”的一代,尚可凭借当年“遭罪”的资本,在八九十年代越加宽松的社会气氛下,伸伸腰、喘喘气,以调笑的方式“解构解构”;那么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从未被传统和经典“结构”过,谈何解构。王朔、冯小刚们心中曾有过英雄梦,知道什么是崇高和伟大,理解什么是人性的善恶,所以才有“天下无贼”的期盼。今日的学生辈(城市中尤甚),生在搞笑的年代,长在戏说的环境,须臾不离动漫游戏,时刻准备哈这哈那。拿别人搞笑,让他人出丑,让自我快乐,让自己开心;这哪里还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设身处地推己及人的品格和胸怀。割裂了“人己”,只有“己”而无有“人”。莫怪在下说得狠,中国文化传统与国外文化经典在这一代已经断裂。各路媒体为商业利益计,不仅不加以引导,反而投其所好推波助澜,打着“轻松、人性、理解、宽容”的幌子,以庸俗代通俗,满身铜臭味,遍体市侩气。“解构”得只知流行不知传统,唯认搞怪难解庄重。 再退一步,调侃戏说搞笑搞怪并非不可以,但只有调侃戏说搞笑搞怪,逢事必侃必戏必笑必怪之,则绝对不可以。以音乐论,古人尝云“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今日学子几人堪称知乐的君子,我们更接近“乐得其欲”的小人,而难登也懒得登上“乐得其道”境界。 事何以至此?!遍布京城各俱乐部的场场歌舞表演给出了大致的回答。震耳欲聋的音响、演员的声声“忽悠”,让观众的热情肆意汪洋;脆生生的“大哥大姐”叫得人心发痒,赤裸裸的公然挑逗更让人激情澎湃。台上和台下频繁互动,臭汗与热汗一同流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全身心投入到效果近乎完美的演出,气氛之热烈远超费老鼻子劲却不讨好的央视春晚。原因很简单,观众需要宣泄,演出提供了渠道。今日无论是贪赃枉法心力疲惫的脏官、备受股市楼市煎熬的百姓、随时或已经下岗待业的白领蓝领,还是赚了一笔就走发了大财的款爷款姐,都实在没有心情静下心“欣赏”什么。属于不同社会阶层的我们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我们只要发泄,我们只要暂时的欢乐。我们只要“消费”,我们只要“等价的交换”,我们没工夫听你在台上苦口婆心推心置腹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地教育我,我只要你在今晚让我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云里雾里痛快淋漓地过把瘾。大众传媒靠我们活着,自然应该为我着想,高的法子妙的注意他也没有,调侃戏说搞笑搞怪应运而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样一个阶段,恐怕神仙也难越过。盼望它快点度过;盼望身处其间的我们和大众传媒能匀出点儿时间向着知音知乐的方向努力;盼望着“千手”不至于再被“纤腿”糟改;盼望着观音大士早些再现妙相庄严。 ACG是Animation(活泼)、 Comic(滑稽演员)、Game(游戏)的缩写; KUSO,是日语,名词意思是“屎”;引申动词意义是心存不良的“恶搞、整人”;形容词或副词意义指“某事物或某行为非常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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