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洛奇的小说《小世界》写了学术圈子里的一群文人们文山会海的生存状态，笔调平缓，却暗藏机锋，让他们在城际间和国际间奔波于各种会场的动机心态纤毫毕露。读毕，使人对这类专业性的圈子顿生疑惑：他们整天都干正事吗？当“2005年当代舞蹈高峰论坛·中国舞蹈创作”的会议在上海结束以后，洛奇小说带给人的疑惑暂时失效，因为与会的舞蹈编导、舞蹈理论家甚至是媒体都将各自的感受、疑问和期待做了真诚奉献。不管这个会议当中突显的问题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解决，也不管对话的逻辑是否衔接准确，至少，这次会议给了创作者和理论者一次共同思考的机会。

　　让大多数创作者和评论者都兴奋的问题是舞蹈与市场的关系。创作者更多的是苦衷：为了个人和团体生存，为了市场需要，必须要做艺术上的舍弃，确实是迫不得已。理论者有相当一部分比较愤懑：不能因为要适应市场的需要而丢掉了舞蹈自身的艺术标准，去迎合不入流的口味。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中国歌舞团的《秘境之旅》，当它在商业上获得满堂彩的同时，也遭到业内的强烈质疑和批判。在“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时代，体制内的编导无疑必须在“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生存哲学和“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艺术精神之间寻找发展空间。在纯粹艺术标准的价值体系里，他成了商业社会的牺牲品，在官方政策系统和市场运作系统里，他无疑代表了艺术界的成功人士。而在这个问题里，我们也许应当更加明确的是，当代舞蹈界真正的生存语境并不是市场，而是比赛。中国纯粹商业操作的舞蹈市场还仅仅是一小部分人的创业方向，苏州歌舞团的编导马家钦就说：中国舞蹈的市场是官方市场。换句话说，舞蹈创作并未真正进入艺术品的商业流通领域。所以，当大部分编导的事业理想还是在投奔比赛拿奖的时候，当大部分评论者还用比赛中的八股审美来看待作品的时候，对于《秘境之旅》这类以拉斯维加斯舞台秀为榜样的产品的评判就是失效的。

　　当代中国舞蹈真正形成一个专业和一个完善的行业也就是近五六十年的事情，这期间主要是学院教育和舞台创作的自身建设，无论发生怎样的事件产生怎样的争论，它都是小众的，并未进入大众文化共享的平台。相比较中国本土的演艺行业——戏曲来说，舞蹈的产生先天就缺乏市场品质。在四大名旦光环的背后，我们应当看到他们作为艺人是完全处在一种生存竞争中，换用现在话说，就是在市场中争取观众，靠市场压力下磨砺出来的技艺去生存。而现在被奉为艺术家的舞蹈从业者，无论是在早期文工团还是在后来专业院团的创作中，都始终是与文化政令相联系的，舞蹈的宣传功能是不言自明的宗旨，即便后来这种宣传功能隐藏在了“文艺要有思想性”的提法中，也依然无法改变当代舞蹈的文化品质，这就决定了舞蹈在走向市场的时候有先天缺陷的，最起码它的审美标准不是来自民间。即便近二十年来学院的话语势力逐渐强大，以日渐成熟的表现手法将舞蹈本体的精神张扬到纯粹艺术的高度，也依然是自上而下的一种象牙塔式传播。再加上比赛机制的统照，舞蹈创作者就更无从知道观众审美的趣味是什么了。所以，在摸石过河的过程中，产生审美上找不到北的舞台秀也就无可厚非了。

　　大陆舞蹈界普遍对台湾的林怀民及其“云门舞集”怀有好感，会觉得他的作品有很浓厚的文化气质。而他实际上正是在西方艺术市场的竞争中，炼就了把握本土文化去创作的生存之道，其境地与戏曲行的“角儿”们一样。也有人指斥他是在迎合西方口味，可至少他懂得将符号化的东西揉在艺术本体中去表达，至少，他在适者生存的法则中还有手艺人的本分，还在研磨立身的技艺。所以相比之下，大陆舞蹈界的编导在被圈养和被推向市场的两重境地里，也许不得不更多地考虑该如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