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4月10日中午十二点,我的手机接到一条信息,短短只有八个字:陈逸飞在上海去逝!起先,我并没在意,以为是谁搞的恶作剧。因为在这个语言浮肿的年代,大路新闻也好,小道消息也罢,早已经浑浊不清、真伪难辨,尤其像陈逸飞这样沽名钓誉的公众人物,最容易被人抱出来做球踢,拿出来当菜涮。我且只当是一个恶劣的玩笑,放到了一边。不想,晚间上网看新闻,陈逸飞于当天早晨8时44分在上海华山医院去逝的消息却得到了多家媒体的确认。这使我颇觉得有些意外,此前并没有任何征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撒手西去了呢?由此我感到了世事无常,真正是兴衰际遇不可算,离合悲欢难以测。人跟时间赌博,即便有再多筹码,也是输家。
据说,陈逸飞的死因是胃穿孔引起的大出血。这在今天看来不足以致死的病症,却偏偏断送了大红大紫的陈逸飞59岁的生命,实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这也似乎给广大的艺术工作者提了一个醒,那就是要懂得爱惜自己的生命。工作固然重要,但也得量力而行。如果陈逸飞的病逝真是与那部一波三折的电影《理发师》有关,那么,也许他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当然,现在说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人已作古,不可能从头再来。但对于陈逸飞的去逝,我们这些仍还活着的人,除了应该表达一种悼念与哀思以外,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些反省呢?
关于生前的陈逸飞,一直是一位不太好怎么定位的人。作为一位盛极一时的成功人士,画家出身的陈逸飞,不仅早就以他的油画作品蜚声于各类艺术品拍卖市场,屡屡创下天价;而且他还在近几年把触角伸向了服装、广告、电影、传媒、模特以及环境艺术和建筑设计等各种领域,并且同样取得了佳绩。正是这些成就使陈逸飞在近十几年里声名鹊起,迅速地成了商业市场上的一个神话、时尚社会里的一颗明星,被广大新兴的城市小资所艳羡。不过,专业人士对他却一直都另有看法,且还颇有些微词。诘问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他市场走红的那些油画作品的娇饰风格上,最突出的一种说法就是媚俗。尽管陈逸飞的造型能力无可置疑,绘画功夫令人倾倒,但这些都不足以掩饰他画面中的苍白与空洞。
作为一个欧洲古典主义绘画风格的继承者,他恰恰抽离了欧洲古典主义的绘画精髓,即那种人文关怀与思想厚度。这也是陈逸飞一生都没有补上的一课。更令人遗憾的是,商业市场上大获成功的陈逸飞,没有在此后的几年集中精力去弥补那先天不足的一课,而是自喜于商业成功的神话,继而亮出空荡荡的舌苔,频频向世人撒起娇来。结果出现了精神内容的大亏空,以至于耗进去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没有补偿回来。难怪在他去逝后网络上的议论不断,甚至还有人报出这样的声音:不死怪恶心,死了怪可惜。我想,之所以说他恶心,大概还是因为他生前没有完全脱开恶俗的干系吧。此话虽然说得过火,但也的确反映了不少人对陈逸飞的看法。
公平一点说,陈逸飞还是有过他在艺术史上存在的价值。他那幅现今已经被收入小学美术教材的早年之作《攻克总统府》,以其革命历史题材为线索,在一个大时代的转折点上,的确达到过表现的巅峰。虽然那幅作品在语言风格上仍然没有摆脱“苏派”的影响,表现主题也仍然是沿袭着“文革”以来的革命历史题材,但因其造型的扎实和手法运用的娴熟,直接将“苏派”的影响推到了顶峰,也为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划上了阶段性的句号。没有他的大功告成,后来的陈丹青不会重新开始去溯本求源、寻觅比“苏派”风格更早之前的欧洲古典主义的绘画线索,也就可能不会有再后的“85思潮”对欧洲人文主义的思想引进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陈逸飞在中国美术史上还是有着功不可没的贡献,抑或可以说他曾经作为一个时代转换点,具有别人不可取代的地位。
有人把陈逸飞后来的商业化转型归结于他去美国后的时空变化,当然有一定道理。独在异乡为异乡,一切都得自己打理自己,尤其是在美国那样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要想赎出自己获得某种自尊,首先就得占有足够的财富。这有可能是陈逸飞不得不向商业市场倾斜的一个原因。但这不是根本问题,根本的问题还在于精神的贫瘠。作为直接在“苏式”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绘画一直是作为一种技术手段被加以训练,而很少落实到灵魂的深处。这使陈逸飞在离开了原先固有的意识形态框架后,必然会陷入表达的僵局,既不可能深入西方文化的内部获得思想解放的启示,也不可能看到更远的文化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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