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和北京是两个话剧演出的集中地,地域人文以及发展轨迹的差异,必然使得两者的舞台展现不同的风景。身在北京,早听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话剧创作与演出很火爆且有特色,因为没有机会去上海看戏,心中的期盼总没有实现的机会。然而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来京演出四台话剧——《蝴蝶是自由的》、《艺术》、《长恨歌》、《正红旗下》,给我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它不仅让我们获得了艺术审美享受,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艺术家们做戏的态度,其中不乏给北京的戏剧人以深思以激励。
开放的艺术观念 严肃的创作精神
艺术创作最忌单调刻板,观众也需要多方面的审美享受,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出的四台戏正好满足了观众多样的欣赏需求。四台戏风格各异:《蝴蝶是自由的》的浪漫情调,《艺术》的深沉哲理,《长恨歌》像市井漫画,《正红旗下》是人物写真,舞台上所呈现的是不同的审美样式,给观众以不同的艺术美感享受与思考的愉悦。
在第二届国际戏剧节上看过爱尔兰Gate剧院演出的《等待戈多》,又看到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演出的话剧《艺术》(编剧:[法]雅丝米娜·雷札,导演古亦安),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这高兴不只是看到了一台好戏,更是对一种艺术创造精神的发现和赞赏。近几年来,国内也常演外国戏,但真正从艺术的角度去把握其作品的主题与精神实质的却不多。有些人担心观众看不懂或感到沉闷,在演出时总想加一些新鲜的东西如歌舞什么的,结果与原作不能相融,反而成为一种累赘,就像一个健康人身上额外地长出了一个瘤子。还有些人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创新”意识,胡乱地删改别人的作品(假如因为作品太长适当地做些删改那又自当别论),趁机“塞”入自己的“私货”,实际上他们多数时候是没有读懂别人的作品。这样的舞台演出中不中、西不西,反而让观众感到不知所云。爱尔兰Gate剧院“原汁原味地”演出《等待戈多》,中国观众不但接受了,而且为之叫好,根本不存在有些人说的——荒诞派戏剧就是让人看不懂的问题。当时就有很多人慨叹,可惜中国还没有这样高水平的演出!因此,看了中国人导演、中国人演出的《艺术》就感到非常高兴,我的第一感觉是:我们并不比别人差,而且有可能比别人做得还好。
《艺术》的演出成功,不在于它的形式创新,而在于对内容的开掘。导演是在对原作进行认真解读与诠释的基础上,通过舞台演出展示自己的思考。剧作通过一幅画写出了复杂的人生,如剥笋般地揭去“友谊”的外衣,细腻地展示出人与人之间微妙而复杂的心理,以小见大,揭示出人生中如何为人处世的深奥而玄妙的内蕴。在演出中,导演没有追求舞台上的花哨,而是意在简洁与单纯。他以白描的手法讲述发生在三个朋友之间的故事,并在单纯中显示出复杂与矛盾。细想,因为一幅现代派油画所引起的马克、塞尔吉和伊万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是由单纯而发生的吗?他们正是由于友谊的真诚在一起时才讲真话,不留余地,而又正是这样的“真话”引发了彼此间的情感矛盾与冲突。皮肤科大夫塞尔吉花20万法郎买了一幅几乎全白的现代派油画,结果引发了马克的不满,可是他真诚的劝说并不被塞尔吉所接受。由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互不相让,甚至拳脚相加,险些毁了多年的友谊。最后凭一种“包容”(实际上是为了友谊而彼此间的退让)使三个人的友谊又得以继续维持。由此可以看出,单纯与认真,对于一个人的品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在不同的场合,其效果与动机也可能产生分离,尤其是对朋友来说,没有真诚友谊不可能存在,然而事事都过于较真,也会破坏友谊的生存。中国有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友谊只能在一种包容的情境下生长,它只能同中存异、异中求同,而不能强求一致。人与人交往是如此,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的道理。实际上,《艺术》中三个人的友谊就是在一种“包容”的环境中建立的。如塞尔吉早就对马克的妻子的一些行为看不惯,可他一直没有对马克说过,当马克指责他时,他才反唇相讥。导演充分运用中国传统美学思想构建自己的创作体系,通过一幅画体现出无即是有、有即是无的哲学思想。即如《红楼梦》中说的,“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如何理解,只有自己知道。同样,对与错、好与坏、真话与谎言,都不是绝对的,一成不变的。人们站在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同一个事物,自然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而《艺术》正为观众提供了这样的思考机会,尤其是那幅白色的现代派画,它就像一面镜子,映照着社会人生百相,考验着生活中的友谊,也开启着观众的思维。
在演出中,演员与导演的配合默契也使这个戏的舞台演出达到浑然天成的程度。导演在叙述故事、揭示人物情感的过程中,运用“间离”的手法,舞台上多次出现停顿与空白,给观众腾出了思考的空间。比如,发生在三个朋友之间的一场剑拔弩张的矛盾冲突,由一场“吃橄榄”的绝妙表演轻轻地化解了。那一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眼神都成了表达情感的丰富“语言”,而可以言说的“语言”则是多余的了。几个演员(林栋甫、徐峥、郝平)的表演(特别是林栋甫的表演)真正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给观众以艺术审美的极大满足与愉悦。舞台美术设计很好地突出了剧情与人物性格,特别是灯光所营造的舞台情境气氛,对表现人物的心理情感变化起到了很大作用。给人的感觉:《艺术》的舞台演出本身就像是一幅画,就如剧中的那幅现代派的“白板”画所引发三个朋友间的情感“地震”一样,整个舞台演出也是以朴实、无华、简单、直率的舞台艺术语汇震撼了观众。导演把自己的思想隐藏在幕后,所思所想全在舞台上,至于观众从中能看到什么,也全在你的所思与所想。这才是艺术,这才是艺术的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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