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他在父亲的看护下度过了很短的童年,在他遇到师傅之前。 那段时光是如此之短,以至于他甚至无法在心中很清晰地描绘出父亲的轮廓,除了始终不变的威严和模糊的高大的身影。 而那个高大的身影在他哭着伸出手去的时候并没有停留,那张始终威严的面庞在远离他的视野的瞬间并没有改变。 他一直只记得的,是最后那时他听见父亲对一个人说,拜托你了。 而那个人,就是师傅。 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生命中就缺少了‘父亲’这个角色,然而他却依然感到了父爱的存在。那个存在之源就是师傅。 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是师傅为他打理好衣穿饭食,朝起暮息;面对孩子时候别扭的他,师傅和他一起坐在高高架起的听得见风声的秋千上,续续地说着安慰他的话。来到昆仑的第一个秋天,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细得象头发丝一样的小雨,他本不在意,师傅却将他整个儿地抱起覆在那宽大的披风下: ‘淋到雨的话,会感冒的。’ 那一瞬间,他忽然很有一种想要喊一声父亲的冲动。 那一种冲动,在上百年之后的那场血红色的雨里又一次地浮上过他的心头。 父亲一样的爱。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了,自打自己从出生的地方离开时候开始。但他终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他也曾以为自己已失去了一切,自打那场血雨淹没他。而他终于明白事实也非如此。 是谁在扮演着父亲的角色? 是父亲还是师傅。 是谁用宽大的披风笼罩他,遮风挡雨? 是师傅还是父亲。 ‘还记得吗,杨戬。在你还小的时候,我们也曾这样在雨中走过……为了不让你淋雨,不让你感冒……’ ‘父亲的宝贝……保护了我?’ 在六魂幡巨大的阴影里,他终于微笑着泪水涌上眼眶。 ——在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一定会有珍视着你的人在暗暗为你祈祷,在希望你平安幸福。 或者你知道他珍惜你,或者你不知道。 所以一定记得去相信,并不是一无所有。 豁然开朗。 孩子在一瞬间长大。 所以。 ——“我们回去吧,回我们的家,昆仑去——” 在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也一定还有着珍视你的人,或者你珍视的人存在着。你永远不会是一无所有。 所以,为了他们去成长,去坚强。 明白了这一切之后。 ‘杨戬,你长大了。’ 他回头,看着毁坏建筑中的空茫浅浅微笑。 “谢谢你们,师傅,父亲。” * * 师傅,是创造了他的人;父亲,是生育他的母亲的丈夫。 然而,师傅并不是父亲。 当他如此把师傅和父亲与他的关系讲出来的时候——这于他而言实在是无意义且浪费精力的事情——缠着他讲的天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表示,在一边旁听的天化和蝉玉却已大呼小叫了起来。 一边嚷嚷一边眉毛眼睛挤出奇怪的弧度。 ——啊啊那不是传说中的三角关系么—— 他听不懂那些构词复杂而隐含意义过多的句子,但天生敏锐的神经一看那两张笑得明显不对劲的脸就开始迅速产生不爽信息。 体现情绪的信息从神经末梢一路狂飙进核的处理中心里,中央处理器用最快速度发布了优先级最高的指令。 ——杀无赦。 啊啊啊啊—— 晴朗美好的下午,惨叫和奋起还击的喊声还有宝贝攻击的巨响传遍半个昆仑山。 然后,尘埃落尽。 无视土堆里那两只‘尸体’,拖着被莫邪宝剑砍坏的乾坤圈,他一边擦着脸上那些该死的彩妆,一边踩着只剩下一只的风火轮往乾元山上飞去。 荷花池边,不知危机即将降临的人鼻子上还幸福地吹着因深度睡眠而产生的泡泡。 叫醒他。 由中央处理器产生的指令再返回处理器中,并产生实施性的不可中断指令一条。 啊啊啊啊—— 晚霞美丽的傍晚,惨叫和宝贝攻击的巨响以乾元山为球心,半个昆仑山的长度为半径,再次传播。 然后,以每一次例行的对话结束。 关于这种状况,太乙不只一次并且不只跟一个人发过牢骚。 “那混小子为什么那么恨我啊!” 如果当时被抓到做倾诉对象的人表示,他已经在三秒前说过完全雷同的一句话时,太乙也会换个说法,诸如‘真想知道那小子是谁的孩子’一类;当然,这样的抱怨只能换来对方毫无同情成分的眼神,并且个个眼睛里都在说—— ——你自找的么。 元始天尊曾摸着他那颗又光又亮的花生头很是一本正经地说,他们那是师不师父不父子不子。 太乙还没来得及反驳了,一边那在精神意义上仍是父子的人早开了口,话说出来倒是惊人的一致—— 谁是这混小子/混蛋的父亲/儿子啊—— 听得太乙头顶上一摞黑线直往下掉。 争吵着,这一对在人间扯上关系的父子早已各自摆出了架势: ‘哪吒,快对殷氏说,你已经死在战场!’ ‘白痴,你那宝贝对我没用。’ …… 惨叫和宝贝攻击的巨响在昆仑已经不再成为值得关注的事情。 师不师、父不父、子不子。 谁也说不出,这样无奈又有点好笑的格局究竟由谁造成。 师无仪。 ——可是对着那整天用宝贝追杀你的徒弟,躲得不快早进封神台了—— 父无威。 ——你以为我很乐意被儿子欺负吗?? 子不孝。 ——那个砸了我的坟的混帐根本不是我的父亲—— 所以,只好天天那样上演。 ‘我要让你知道父爱的伟大!’ ‘三分钟给我把宝贝修好!’ ‘哪吒!我要告诉殷氏你已经死了!’ 可是,是谁有恐高症也要胆战心惊着爬上高高的战场; 是谁别扭地在说不会让别人杀死你们之前还要加上一句,能杀死你们的人只有我; 又是谁在看见那个本不会死的孩子‘死去’的时候,神色就那样凝固在脸上无法改变。 师不师,父不父。 却从不曾以为那不是自己的徒弟,也不曾以为那不是自己的儿子。 ‘我们是哪吒的父母嘛。’ ‘总被儿子欺负,我这做父亲的面子往哪搁啊。’ 于是终为师,终为父。 * * 他的父亲,是万世之师。 所以父亲,也是他一生的老师。 体恤百姓疾苦,西歧的长治久安是父亲的功绩,父亲是名君之师; 亲身教育子女,哥哥的温文尔雅和弟弟的睿智是父亲的教导,父亲是慈父之师; 规劝帝王过失,酒池边不为所屈的劝戒是父亲的气节,父亲是良臣之师。 所以大家说,只要有一位如父亲般贤明的君主,西歧便能繁荣昌盛。 于是那样的眼光,就再自然不过地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他也很努力地去做着,希望能如父亲又或者那同样优秀的大哥一般。 很努力,一直也那么努力地去做……但是,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但是,真的很累。所以,便象逃一样地去选择了另一样生活的方式。 为什么……要选择在街巷混迹的生活?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在这里,我只是‘阿发’。只是因为这里的朋友不会以为我是‘西伯侯的儿子’。 每一个人都不能理解他的所做所为,包括自己那位优秀的弟弟。然而……父亲却什么也没说。他本以为父亲会很严肃地批评他,并要他表现得象一位优秀的继承人,但是父亲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带着那一贯慈祥的微笑问他最近是否过得顺心。 很多次他都几乎冲口而出要向父亲问个为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来。 也许,只是害怕听到的是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因为自己永远及不上大哥么? 所以根本不曾希望。 害怕听到这样的答案,所以干脆从不问起。 直到父亲选择从一个臣子变为一位君主的那年秋天,他被太公望从街头寻回。他看着父亲双鬓苍苍的白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父亲只是慈祥地笑。 你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吗,姬发。 父亲这样问他。 他没有说话,而窗外有南飞的候鸟扑拉着它们宽大的翅膀从天空中一行行掠过。 鸟儿尚且知道它们飞往何方呢。 大雁的影子从他头上经过,迅疾而优雅,象一阵有痕迹的风。 父亲死去的那一日,他坐在丰邑王城最高的房顶上看见远处的天空碧蓝,一缕风一丝云也没有。 人们说那天空的尽头就是灵魂的归处。 他想起当还是孩子的时候,也在这样漂亮的天气里,他和大哥坐在父亲的两边,父亲手里的胡琴发出悠扬的乐音。 他低下头,白色头巾从额边擦着刘海落下。 “到那边去了……” 大翅膀的鸟儿扑棱着巨大的羽翼从他头上飞过,一路把深色的影子从丰邑城西洒到城东。 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忽起的清风刮得他的披风和衣襟猎猎作响,宛如诉说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去吧,姬发。打败商朝!” 他有些迟缓却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面前那个作为军师的人向他伸出的手。 从此,不是‘西伯侯的儿子’,而是——‘周武王’。 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时周之命,於绎思。 ——————————————————《三颂·闵予小子之什·赉》 来源:搜狐动漫论坛-封神计划 作者:dindang_0@chinar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