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的《世界》我还没看，我有点不敢，怕的是它会比我可以想象到的那个糟糕更糟一些。

　　在国内，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第六代”是被作为一个传奇的时髦话题在电影圈、文化圈围墙四周荡漾的，在那种奇异的气氛里，谈论“地下电影”几乎已经成为文艺青年们的日常生活或一种时尚。当时此类言论之多，简直到了叫人难以分辨哪些是借题发挥、投机倒把，哪些是肺腑之言的地步。政策长期保持暧昧，导演长期保持压抑，大众长期保持激情澎湃的盲目和过度泛滥的关心，这一切都让第六代的处境变得相当微妙。

　　这种情况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盲目的依然盲目，但热却终于开始慢慢变凉。第六代话题变冷的原因有三：其一是90年代末开始国内盗版横行，这来自民间不可遏制的力量，让中国影迷观赏那些昔日神秘的“地下电影”变得相对容易，同时，失去了书写“独家新闻”快感和利润的人自然也就丧失了对第六代进行“持续揭秘”的兴趣；第二就是政策的稳步放宽，即所谓的“解禁”，这不难想象，“禁书”解禁就等于是穿上了裤衩，难复洛阳纸贵的大场面，也在情理之中；最后的一条却可能最为致命，那就是他们必须开始和市场交锋———在张艺谋的《英雄》上映前后，华语电影（特别是内地电影）基本上正经历着一场巨大而深远的，且是蓄谋已久的产业震荡，市场的力量与意义越来越被媒体和电影的制作者们重估，票房的概念在中国媒体眼前，在普通老百姓眼前，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明亮。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第六代”几乎一夜之间变得不再时髦了，他们的步伐相比张艺谋、陈凯歌，甚至是大大落伍了。

　　第六代终于出土了，他们终于必须去面对市场的考验，这让精神早熟而肢体羸弱的贾樟柯们处境非常尴尬，但是，他们凭什么就不可以尴尬？贾樟柯电影惟一的卖点就是贾樟柯自己，除非《世界》他拍得近乎完美，否则他的这次“进攻”本身就注定了已经是个惨败———这是弱小的艺术电影，面对不容辩驳的市场规律的，一次毫无悬念的大失败。

　　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导演一生都在拍完美电影，贾樟柯的《世界》只要有一点不完美，就注定了生不逢时，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它已经不单单是一部电影，它似乎还背负着一个历史阶段开始或结束标志的使命。恰恰在这种时候，我倒觉得贾樟柯的这一次失败也许竟是好事，我们也许正需要它把公众期待神话的热情熄灭，来让第六代从容过渡———第六代毕竟不止一个贾樟柯，贾樟柯也绝不止一个“世界”。

　　□晃晃（北京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