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熟悉的黑暗,犹如冥界惯有的光线。 我静静地喝了一口啤酒,等待着。 钢琴声在黑暗中清冷地响起来,极之优美的音乐,天籁一般空灵,只是全无感情,就象弹琴者一样。 淡淡的光线划破了黑暗,洒落在弹琴者的身上,她的黑漆般的长发在闪着动人的光泽,衬托得脸庞更是如细腻的白瓷雕就一般,连嘴唇也似没有血色的淡白。 我凝视着她,一颗心震颤。 每天晚上,我都会来这个酒吧,独自坐上数个小时,就为了这样看着她,看她静静地、没有表情地弹琴。 而她,始终连眼也没有抬一下,始终,她没有看到我一眼。 只是我自己在黑暗的笼罩中全心全意地凝视着她,在她的琴声里,听到自己的心在为她跳动…… ※ ※ ※ 当时,她也弹琴,但是弹的是竖琴。 她纤长的手指那样漫不经心地拨过琴弦,乐音从她的指尖下泻出,清冷,无情,但优美空灵。她在弹琴,但她的心好象永远也不在这里。 那是最符合冥界气氛的音乐声了。 我总是站在厚厚的幕布外边,聆听她的琴声。我极力想从琴声里捉摸得到她的喜怒哀乐,哪怕一丝也好……但是却永远是徒劳。 她有时也会跟我说上一两句话,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名字从她唇间吐出来的感觉:“拉达曼迪斯……” 啊,那丝绒般滑过黑暗的语声,令我颤栗而心折…… 我心甘情愿地在她的呼唤声中屈膝下跪,应道:“是,潘多拉大人……” 她垂着眼睫,没有多看我一眼。她的表情永远清冷如她的琴声。 作为冥界三巨头之一,我并不在乎自己的权势如何,但是,我还是幸福的,因为我是不多的能接近她的人之一…… 怀着这种秘密的幸福,我向她下跪,她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女神。 为了她,我心甘情愿地效忠于冥王。因为她是冥王的姊姊。 ※ ※ ※ 一杯啤酒重重顿在我面前,打断了我沉浸在琴声中的冥思。 抬起头,看到一张带着实在不能称之为好意的笑脸,虽然长得很英俊。 然后他在我面前大刺刺地坐了下来,故意遮断我的视线。 我皱起眉头,不悦地瞪着他。可惜他并没收到我传来的不友好讯息。 “拉兄,”他开口,笑嘻嘻地:“又来了哦,我这酒吧的大部份收入都是你贡献的啊。” “别叫我拉兄!”我没好气:“加隆,当心我揍你!” 他的笑脸在我眼前可恶地放大:“想揍我啊?理解……明天我就告诉小潘,让她别来这里做兼职了……” “你!”我低吼出声。 他嘿嘿笑,邪恶的表情象足了他前世那个老哥,黑发的那个…… 我郁闷地瞪着他。 “说起来,小潘的琴是弹得不错,只是太没感情了。”这个恶质份子说着也灌了一大口啤酒:“拉达,你怎么会爱上一个冷冰冰的女人?难道你有受虐癖?” 我的拳头有点发痒的倾向。 他一径地笑眯眯,看准了我不敢在这里、在她的面前动拳头。 ——为什么我的前世居然是和这个人同归于尽的?! 郁闷………… ——当我追寻着她来到这个酒吧时,才发现她做兼职的这家酒吧老板居然是那个曾与我一起灰飞烟灭的家伙…… 而这家伙也轻而易举地认出了我,随后就是一脸坏笑地向我走来……随后……我就发现他实在是个比所有冥界中的恶鬼还要恶质的家伙…… “咱们可是真正的同生共死的交情啊!”他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让我汗死了…… 但是后来我也发现,他知道在他的酒吧里兼职琴手的她是谁的转世后,付给她的薪水几乎多了一倍。 “虽然我们以前曾是敌人,但在今世,没战争发生了,还能碰上前世的故人,也是不容易的。”加隆说,如果不是配上他多少带着点算计人的笑容的话,他说得还真是真诚…… ——也是,我没再能遇到米诺斯和艾亚哥斯,可是能遇到她,已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可是,她不再能认得出我来了…… 她沉静地奏着钢琴,连眼也没抬一下。我默默地望着她。 加隆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回柜台后去了,他落下的手掌似乎带了点同情的意味。 我知道,加隆至今也还没找到他前世的哥哥撒加…… ※ ※ ※ 琴声…… 她一向与音乐有缘。 每次陪着冥王大人听奥路菲奏琴时,她都很专注的。我真是嫉妒那个不成材的白银圣斗士……恨不得自己也是个精通音乐的人,以音乐博得她的淡然一粲。 可是我不会演奏任何乐器…… 在听奥路菲弹琴的间歇,她时而会回过眼,看向帘幕后冥王陛下的影子,温柔的微笑在她的眼里闪动。 那一刻,她真是美得无以伦比! 我知道为了她的弟弟,宁愿付出她的一切,因为她是冥王大人唯一的亲人。不能想象,如果没有她,冥界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在阴气沉沉的冥界世界中,她就是唯一的天使,唯一的女神…… 她尽心尽力地用琴声来取悦她的弟弟…… ※ ※ ※ 而现在,她还是用琴声来挽救她唯一亲人,她的弟弟…… 那天,我正在书店里找一本书,忽然抬头,看到那张我梦萦魂牵的脸从玻璃橱窗外掠过,我激动得几乎一阵眩晕,立即扔下了手中的书,追着出了书店。 她低着头,匆匆地走进了一家医院。 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弟弟正因先天性心脏病,住在院中,等待能有做换心手术的机会…… 我呆呆地站在病房门外,看着她强颜欢笑地与那个清秀苍白的少年轻声细语。当她转过头时,美丽的容颜上却布满了疲惫和忧愁。 她的家境并不富裕,父母早亡,她是弟弟唯一的依靠。刚从音乐专业毕业的她白天在一家公司上班,薪水并不高,晚上便赶到酒吧做兼职弹钢琴,尽力赚钱来给弟弟治病。 难道她是注定要欠着兄弟的,所以要用几世的辛劳来偿还?……而我,却象是注定欠着她的,所以连接几世,都只能为她一个人动心…… 从此我每晚都去了那家叫“寻找撒加”这个破名字的酒吧听她弹琴。 她还是那么冷漠,置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弹的曲子不再是以前在冥界中我听熟了的那些曲子了。但是,那种曲调的气质,却完全一模一样。 不经意间,我发现加隆那家伙每天都刻意把我常坐的位子留给我,那是看着她的角度最好的一个位子。……不过每次他和我说的话都足以把我对他的一点点感激之情冲得一干二净—— 每当他戏谑地叫我“受虐癖”的时候,我也就很恶毒地回嘴:“彼此彼此,你不也是个受虐癖?当年被撒加给在水牢里关得差点挂掉,现在你不也还是在拼命找他?” 加隆一怔。我正以为他会被我的话伤害的时候,他却若无其事地笑了:“不错啊拉达,你的口才终于在本帅哥的培训下有所长进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我老哥吗?” 我哼出一声冷笑:“还为什么?当然是皮痒了想被你老哥结结实实揍一顿。” 他俯近我,郑重地小声说:“其实那时我老哥把我关起来,就把我之前打零工攒下的钱全都私吞了,我现在一定要找到他,要他还我的钱!!!” 我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小子……真能瞎掰,当年他会打什么零工?!还攒下钱来了?!——我真可怜前世的那个撒加,有这么个恶质的弟弟,想不精神分裂都不行……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天籁般的琴声霍然中断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喝得歪歪斜斜的男人走到钢琴前,向她伸出猥邪的脏手,她惊慌地站起来要躲避,但被那男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和加隆都猛地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挟着怒气冲上我的头颅——我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加隆没有动,只是在我身后轻轻吹出一声充满看热闹意味的口哨。 “放开她!!”我向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咆哮。当他醉醺醺的胖脸转过来的一刹那,我的拳头就落在了他通红的鼻子上,然后看着他整个身躯飞过了钢琴,撞倒了两张椅子,带着一声沉闷的响声落到地板上。 我没再看那堆人形垃圾,只看向她:“您……您没事吗?” 她虽然受了惊,但是神色已要比一般女孩子镇定,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谢谢你。”她轻声说,眼光盈盈地投射到我脸上。 她的眼光使我的心脏一阵收缩,呼吸开始紧窒。……潘多拉大人,是我,是我!!我是拉达曼迪斯啊!!!……我的心在呐喊着——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啊——难道她认出我来了?——难道…… 她轻轻启唇…… “老板,真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我呆住。 加隆带点笑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我挫败地回头瞪向一脸无辜神色的加隆。 加隆装作没看见我的眼光,擦了擦鼻子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呃,小潘,你认识这位先生吗?”指指我。 我的心脏霎时又紧缩起来…… 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伸手撑在钢琴面上,以防过度激动产生的眩晕—— 加隆也一脸愕然:“啊?!你认识他?你……你真认出他来了?!” 她被我们的表情弄得有点诧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加隆:“这位先生几乎天天到这里来喝酒,常看见的,当然认识啊。” 我猛地从希望的顶峰落入了失望的深渊…… 加隆猛地咳了好几声,不知是想掩饰什么表情。 可是……可是……至少,我能跟她搭上话了,还是幸福啊……虽然她没有认出我来………… 当她表演的时间到点时,加隆又晃了过来,很好脾气地说:“哦,小潘,现在世道不太平,你都独个儿回家的,不安全啊,让我这个哥们送你回家好了。——你放心,他是个正人君子,你尽管把他当奴隶使唤,他也不会有意见的。” 她轻声说:“这……太麻烦这位先生了……” 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不麻烦,不麻烦……很高兴能继续保卫您……不,是送您回家……” 加隆明显地忍住一个窃笑的表情。但我此时对这家伙真是满心感激,真想上前与他握握手。 正当她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时候,加隆再次开口了:“喔,对了,拉达你等等——” 我纳闷地回头看他,他露出恶魔般笑容:“刚才你在这儿打人,我就不说了,可是给我的酒吧造成的损失怎么办?” “…………”我瞪着他。 “……共计撞坏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再连你喝的酒,一共……”他煞有介事地从柜台后掏出一个破计算器按了几下,“三百八十元。” ——我真不明白刚才我为什么会对他有感激之心!!! “你抢劫啊?”我低吼:“就那两把连狗也不愿坐的破椅子就值三百元?!” 他笑眯眯:“本来应该是五百多元哩,我是看在咱们是同生共死的哥儿们份上才打了这么狠的折扣,你还要怎的?” 我一把揪住他衣领……身后传来轻柔而不安的声音:“老板……这事是因为我才闹的,那钱……我赔好了,就从我的薪水里扣吧……” 加隆微笑看着我近在咫尺的恶狠狠的脸,扬了扬眉毛。 我恨恨地放开了他,再恨恨地掏出钱包,扯出四张百元钞递给了这个魔鬼——我怎么能让她蒙受损失?让她出这个钱,我宁可死掉! 加隆笑眯眯地收了钱,用着十足好人的声音说:“太晚了,好走啊。” 我在肚里搜尽了所有恶毒的咒骂之词把这个笑面虎诅咒了N次,如果可以见效的话,我的诅咒足以让他立即落下十八层地狱再变成癞蛤蟆再被癞狗吃掉再变成三界最最恶心的粪便连猪看了也要呕吐三天三夜……………… 可是……啊……我能送她回家了…… 她家离这里不太远,为了节省车钱,她一向都是步行的,我真是幸福,陪着她慢慢地在繁华渐寂的大街上缓行着…… 夜风一吹,刚才的气愤已完全无影无踪……她发上淡淡的芳香随着沁凉的夜风拂过我的鼻端,我的脚步仿似飘浮着…… 真希望这条路无限长,永远也走不到头…… 她忽然转过头,向我露出微笑。 我的心脏紧缩着——天啊,她在向我微笑——我上辈子求之不得的微笑——潘多拉大人………… 她说:“你和老板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我听到你们在互相叫外号,很好玩啊。” 我头脑一下转不过弯:“外号?” 她笑道:“不是吗?他叫你什么拉达,你又叫他什么加隆。这都是什么怪外号啊。” “……”我语塞。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温柔地说。 “不……不客气……”我真恨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连话也说不好。 “我总觉得你有点面熟,象一个忘了很久的熟人……”她说,看着我:“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你……” 我的心狂跳起来,终于,我鼓足了勇气,问道:“您记得一个名字吗?——拉达曼迪斯……” 她惘然地凝视我。我焦灼地等待着—— 良久,她忽然轻呼:“啊!是了,我想起来了!” 我几乎热泪盈眶,激动地说:“您——您想起来了?……” 她笑着说:“我弟弟买过一套漫画,是《圣斗士星矢》,里边就有一个叫拉达曼迪斯的角色,好象是什么冥界三巨头之一吧。真想不到你也喜欢这样的漫画书啊!” 我倒………… 沮丧地送她到了家门口,她向我俯首告别。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进门。 不要紧,今天能与她说上话了,就是一个大进展,只要有时间,我会慢慢让她忆起我来的…… 这样给自己打着气,我一夜没能睡着,脑海中一遍遍重温她的微笑,她盈盈的眼光…… ……啊,我爱她,潘多拉大人…… ※ ※ ※ 勇气!勇气!!! 我鼓足了勇气,开始了我的追求…… 既然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那么,也说明在这一世里,她不是没有可能会接受我的。我决定在这一世里,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一定要追求到自己的幸福!!! 我开始算好她下班的时间,以拙劣的借口等在她工作的公司门外,看着她从大门里走出来,然后我装作无意地迎上去,向她打招呼,然后……邀她一起去吃饭。 她摇了摇头,微带焦灼地说:“对不起,我得先去医院看我弟弟。” 我暗骂自己的粗心,是啊,潘多拉大人一向都是以她的弟弟为第一要务的。 “我陪你一起去吧。”我说。 她微笑。 “我也喜欢小孩子……”我窘迫地说,不敢正视她的微笑。 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医院。 重病的十四岁少年却有一双锐利的眼,他没多说话,只静静地凝视着我这个陌生人。 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一本漫画书,《圣斗士星矢》,冥王卷。 我汗………… 她拿着弟弟的杯子出去清洗。 我面对着眼光锐利的少年,无由地紧张,局促地清了清嗓子。 ——他是哈迪斯大人转世吗? ——当时在冥界时,说真的,我并没什么机会与哈迪斯大人接触,那时我们所效忠的,是一缕没有肉体的幽魂……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笑,宛如洞悉一切的表情。然后在他的姐姐推开门进来的一瞬时,他低下了头,继续翻阅手中的漫画书。 他的眼光转开,我才松出一口气…… 潘多拉大人盛好了汤,轻柔地哄着弟弟喝。 我站在旁边,看得呆了。 温柔的潘多拉大人啊…… 少年向他的姐姐扬了扬手中的书,天真无邪地笑着说:“姐姐,你看,拉达曼迪斯对潘多拉很忠诚啊。” 她微笑地附和弟弟的话:“是呀。” 少年不看我,只是一径天真的笑脸:“可是,他始终只能是潘多拉的属下,不能越轨的。” 我全身突然地一震。 她有点不解,但只是微笑着:“哦,是吧。” 少年忽然转向我,笑着:“你说呢,大哥哥?”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颗心绷得紧紧的,但是咬着牙回答:“在传说里,是的,拉达曼迪斯是潘多拉大人忠诚的属下,决不敢越轨。但是如果当他们都不在传说里的时候,也许,这样的关系会改变的。” ——就算他是冥王,可是现在,已没有人是战士,没有人是君主。我只是个决心追求自己所爱的人的男子! 少年微微眯起了眼:“哼,冥界三巨头之首,就是这样的吗?……” 看不见的暗流在空气中流过………… 她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弟弟,疲倦地微笑:“嗳,你们啊,我可不懂什么漫画情节的啊。” 我们一齐向她露出笑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从医院里出来,她的神情就变得渐渐沮丧。 “怎么了?”我轻声问。 她过了好一阵子,才低着头说:“我害怕……医生说,如果得不到换心手术,我弟弟……活不过十五岁了……” 她的话音里带着微微的哽咽,我的心为之一阵揪疼。 “怎样才能得到手术机会?”我问,决心为她想想办法。 她轻轻摇摇头:“必须有人可以捐献鲜活的心脏……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 我不响了。这样的机会……真的只能说可遇不可求啊。 她转过头,眼里有泪光,但苍白的唇边已漾上浅笑:“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了。我弟弟一直很寂寞,你和他谈谈漫画,也是为他解了闷。” 我为她含泪的微笑心动神驰,登时忘了少年锐利逼人的眼神,冲口而出:“不,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我有空还会去陪你的弟弟聊天……” 她向我感激地微笑。 我痴痴地看着她,心潮激荡。——是的,我这一生,还是愿意为了她和她的弟弟而奉献,潘多拉大人,和哈迪斯大人……我还是会守护在他们的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每天都在新的希望和喜悦里醒来,憧憬之情使我振奋。 我每天都很“凑巧”地在她下班的时候出现在她公司门前,然后和她一起去看望她的弟弟(虽然少年不大友好,可是他真的在日渐衰弱……);每天又都很按时地在加隆的酒吧出现,坐在黑暗中听着她清冷的琴声。 加隆看着我的样子,只是笑,没再说什么太刻薄的话。我忽然有点同情他起来,我现在感觉很幸福,所以,我不可思议地天良发现,盼望每个人都能达成心愿。可怜的加隆,希望他能找到他那个曾是黄金圣斗士的哥哥撒加吧…… 加隆时而还会走到我旁边,和我一起喝一杯啤酒,然后很老练的样子,说:“拉达,你真是被冥界的环境熏陶得太久了,死气沉沉的……你要追女孩子,就不能用些正常的手段吗?老是坐在这里盯着,当心人家以为你不怀好意——当然你本身也就是不怀好意,但你不能做得艺术一点吗?” 我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什么正常手段?” 加隆搓了一个响指,老神在在地说:“你送过花给小潘吗?” “…………”我一愣。 加隆再说:“你有找机会和她一起看星空吗?” “…………”我再愣。 加隆再再说:“你有称赞过她美丽动人吗?” “…………”我说不出话。 加隆继续气定神闲:“你有邀过她在烛光里共舞吗?” 我汗……我自己也不会跳舞…… 加隆简直一副诸葛亮的神色了:“在送她回家的时候,你有在凉风吹来时脱下外衣为她披上吗?” ………… 我输了。 用很汗的表情,我低声下气地请教这个高手:“那你说……我该送什么花给她好?” 加隆得意地说:“就说你不解风情吧!冥界那个地方怎么专出你这种木头?——要送花也要送契合她气质的花,才能讨她欢心。” 我茫然,契合她气质的花?有什么花能配得上超逸脱俗的潘多拉大人? “红玫瑰?”我试探地问,这是我唯一知道可以送给女孩子的花。 加隆叹气:“拉达你真是的,红玫瑰太俗艳了,你还是送百合好了,百合好象是代表清纯的意思。” 我点头受教,从心底对加隆佩服了出来:“说真的,加隆,想不到你追女孩子的功夫也不在你的粉星拳之下啊!当年在圣域,你一定使不少女圣斗士为你脱下面具吧?” 加隆咧嘴笑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有点纳闷:“可没听说你娶了谁,如果有女圣斗士为你脱下面具,你不是就必须娶了她吗?” 加隆笑得很洋洋得意:“你猜猜我老哥当年为什么会一怒之下把我关进水牢。” 我说:“切,地球人都知道,你劝他造反篡位,他就收拾你了。” 加隆大笑:“错错错,那是什么版本的传说?光为了我提出的一点合理建议,他才犯不着关我。——告诉你吧,当年我对不下六个为我脱下了面具的女圣斗士自称我是撒加,哈哈哈哈哈……于是她们都找我老哥算帐去了,我那老哥被纠缠得吐血,这才真发了火,把我关起来,以防以后我再去给他惹来一大票女的!” ……我再一次对撒加致以深切的同情,为了他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同胞弟弟。虽然我们曾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第二天我在她公司门外等她的时候,手里就拿了一大把百合花,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来看着我,这使我感觉自己傻透了。 她出来了,我连忙迎上去,把花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我期待看到她惊喜的笑靥…… 可是…… “啊嚏!”她立即退得离我远远的,捂住了鼻子:“我……我花粉过敏……” ——啊!!!!!为什么是这样的???? ………… 于是那把百合花躺进了垃圾桶里了……我觉得自己真失败…… 看星空……烛光里跳舞……怎么可能?!她每晚都要做兼职到深夜,然后疲倦得不得了,早早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还拉着她去做这些没要紧的“浪漫”事情? 我觉得很沮丧。 她去陪弟弟的时间渐渐增多。 一直没有做手术的机会,时间越拖越久,对她弟弟的病情越来越不利了。她很伤心,几近绝望。这时候,就算有时间做些浪漫的事,她也绝不可能有心情的。 唉!不幸的潘多拉大人…… ※ ※ ※ 那天下午,我还是陪着她去医院看望她的弟弟。只见她弟弟的主治医生向她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说:“潘小姐,请你到办公室来一下,有个好消息。” 她睁大了眼,顾不上招呼我,立即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我只好自己跟在后面。 医生说的真是个好消息:“有一位先生愿意把他弟弟的心脏捐献给需要的病人。他的弟弟在昨天的一场车祸中重伤了头部,经抢救无效,今天凌晨去世。他的心脏完好无损,他哥哥已替他做出了捐献决定。” 她喜悦得几乎尖叫出来,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真的?真的??太好了!……这样说,我弟弟可以做手术了?!” 医生笑着说:“是的,你的弟弟等到了做换心手术的机会了。——现在你赶快去筹备他的手术费吧。” 她连声说:“是,是,我马上去想办法,一定尽快把手术费筹齐……” 医生点点头,又说:“对了,潘小姐,捐献者的哥哥希望能与移植他弟弟心脏的病人及家属见一面,你同意吗?” 她满怀感激地说:“同意,我当然同意。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谢这位高尚的先生。” 医生笑道:“好的,那么,明天我会通知他。” 出了办公室门,她一下子就坐在了走道的长椅上,捂住了脸,兴奋的泪水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在她身边坐下。 她呜咽着轻声说:“我弟弟有救了……我弟弟有救了……” 我低声道:“是的,真好,终于等到手术的机会了。” 我拿出纸巾,递给了她。她没有接,而是伏在了我的肩头上。 我的心狂跳起来,一刹那口干舌燥,全身都僵硬了,不敢稍微动弹一下。她喜悦的抽噎在我肩膀上引起微微的震动,直震得我的心都疼了…… 我真想趁势伸手拥抱她,象所有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然后,轻抚她柔软的发丝,轻声安慰她…… 正当我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慢慢抬起手臂来的时候,她却已离开了我的肩膀,转过头去擦掉了泪水。 回头,她羞涩地含泪微笑说:“对不起,我……我太兴奋了,失态了……” 沉重的失望压在我的肩头,我刚刚抬起的手臂无力地落了下来,我勉强地也回以一笑,低声说:“没什么,我……我也很高兴啊……这真是太好了……” ——真想为自己的反应迟缓抽自己一耳光! 冷静下来后,她想起了迫在眉睫的事情——手术费。 我知道她微薄的薪水是远远不能支付这笔为数不小的手术费用的。 看着她眉尖紧蹙、咬住下唇思量的犯愁神色,我只觉无限怜惜,脱口说道:“你先别太着急,手术费我也帮你想想办法吧!” 她感激地看着我:“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她这样动人的眼光已足以令我心甘情愿地死一万次,还需要怎样的感谢吗? 我与她分手后,径直去了“寻找撒加”酒吧。 加隆正懒洋洋地擦着玻璃杯,见到我来,希罕地扬起一边眉毛。 “咦,现在离小潘来弹琴的时间还早得很啊!”他调侃:“你不会真被爱情冲晕了头,连个早晚也不知道了吧?” 我开门见山:“我想问你借点钱。” 加隆扬起另一边眉毛:“哦?” 我下定决心,一口气说完话:“有人捐献心脏了,她的弟弟马上就可以做换心手术,但是现在她没办法弄到手术费。我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就来找你借了。反正我日后一定会还你的。” 加隆点点头:“多少?” 我告诉他手术费用数目。 加隆很干脆地写了一张支票递过来:“本来嘛,我不是爱借钱给人的人,不过看在你和我同生共死的交情份上,这钱就借给你了。” 汗!现在还说什么同生共死的交情,难道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不过此刻我真的是异常地感激眼前这个坏小子。 我飞快地写了张借条给他。 他看了看,笑:“还真正规啊,拉达,看来你常跟人借钱?借条写得这么熟练。”顺手塞进上衣口袋里。 有了手术费,进行手术的时间很快定下来了。 我一直被一种幸福感充盈着,因为我今生虽已不是战士,但我还是在为她效劳,想到她仍然需要我,我就控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去与捐献者的哥哥见面的那天,我没有去。终究我还不是她的谁,不好老跟在她的后面。 于是我去了加隆的酒吧。我开始渐渐习惯没事时就到这痞子的地盘泡着了。 他老实不客气地叫我帮擦杯子。 看在他爽快借我钱的份上,我也就没什么意见地帮他擦一下杯子。 “以前在冥界时,你就有泡她的心了?”加隆很八卦地问。 我瞪他一眼:“恶俗!” 加隆挤眉弄眼的:“要不是那时就开始对她有意思,你会追到今生?” 我不作声,来了个默认。 他呵呵笑:“哎,没想到和我一起归天的家伙还真是个情种啊!” 我擦着杯子,装作无意地问:“加隆,你到底恨不恨撒加?” 他停了半日,才说:“其实他比我更苦,怎么恨他?” 我诧异:“他一向比你风光,做了黄金圣斗士,又做了教皇,苦什么?” 他淡淡一笑:“我是坏人,但至少我所做的事都是自主的,我全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怎么做,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但是他做坏人,却是完全不由自主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控制忽然变异,说着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说得出的话,做着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出的事,然后清醒时,还要为违心所致的烂摊子收拾赎罪……” 他打住了话,过了好一会,又笑一笑,道:“其实小时候,他没少被我整。他脾气太好,而我永远不知道老实这两个字怎么写。——没有他,我真的不习惯,没人给我欺负了……还是你幸运,上辈子不能实现的事,这辈子还是找到机会了。我就没这么走运,现在不知道老哥是流落在天涯,还是海角,是不是在非洲食人族里做族长,还是在基地组织做恐怖份子……” 我脑海里出现黑发的撒加篡夺本·拉X大位的画面,连忙收摄念头。 加隆当然不会知道我此时心中所想,他起身去开了柜台后的一台收音机,游丝般的歌声登时回荡在空荡荡的酒吧里: “我在忧伤时 你是我的微笑 我在沉默时 你是我的声音 你是我指尖触到的温暖 你是我泪水中的倒影 每当我在黑暗中颤栗 你就是最亮的那颗星辰 每当我在孤独中梦魇 你就是响起的那声口琴 你是我冷的时候 轻轻披到我双肩上的 无言的深情 然而 当我得到快乐与幸福时 你却是 唯一离我而去的身影” ………… “会找得到撒加的。”我微笑着说:“可能我也能跟他做做朋友,如果他的脾气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的话。” 加隆只淡淡一笑。玻璃杯在他手里擦得如水晶般晶莹。 “拉达,你相信宿命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不很信。” 加隆说:“有时候我信。——拉达,我常想也许上天就这样决定的,我与撒加永远不能象别的兄弟一样在一起。我们注定是要分别的。” 我一怔。这痞子居然也这样悲观? 他继续说:“我们注定是背对背的两张脸,就象那个双子圣衣的面具一样。你看,我劝他篡位时,他是善的,我是恶的,他与我对立。然后我做了海斗士,他是圣域教皇,我还是与他对立。再然后我做了圣斗士,他却成了冥斗士,我们还是对立……最后,我们就不能再见到了……那日在雅典娜神殿里,我把黄金短剑递给他的那一刻,原来就是我们两兄弟的诀别……” 宿命? 我忽然无由地象有些不安和担心起来。 如果真有宿命这东西,那么……我也会被它摆布吗? 进行手术那天,我先是有点事,匆匆办完后才赶去医院。 一直冲到手术室门外,我看到她和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她特意穿了一件淡红色外套,想来是想让弟弟一睁眼,就看到这温柔的颜色吧,头发梳往肩后,脸上也淡淡地施了脂粉,但掩不住焦灼的神色,双眼一直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我快步过去,低声叫道:“我——我来了,没误了时间吧?” 她抬头看见我,微笑浮现:“你来了啊,没误时间,还没做完手术……” 我才想也回以微笑,但是……突然,我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那个年轻男子…… ……熊熊的火焰中,一个冷峻高傲的少年大步走过来,圣衣后飘动着凤凰的尾羽…… ——那个杀死了艾亚哥斯的青铜圣斗士——那个叫一辉的少年…… 霎那间,我屏住了呼吸,只是瞪着那个年轻男子。 他察觉到了我的眼光,抬头看向我,淡然地点了点头。 潘多拉大人的声音轻轻地在旁边飘荡:“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伊辉先生就是把他的弟弟的心脏捐献给我弟弟小迪的人……以后,小迪就是我们共同的弟弟了……” 我不自觉间退了一步。 宿命?宿命?? ——哈迪斯大人当年凭借着瞬的躯体复苏,而今世,再次的,他再次凭借他的心脏得到重生…… 这就是宿命??? 那么……她呢? 电光石火间,我心乱如麻,各种念头在脑子里翻滚如潮。 ※ ※ ※ 手术成功,其实我早就已经预料到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在发现原来小迪接受的是谁的心脏以后。 离开医院,我脸色苍白地去了“寻找撒加”酒吧。 一个侍应生告诉我:“老板忽然有事,出门了,说可能要有几天才回来。” 我愕然:“他去了哪里?昨天我来,他没说要出去啊。” 侍应生说:“我不知道,今早上他还很悠闲地在看日报,忽然之间一扔报纸,立即说要出门,打了电话到机场订到新加坡的机票,然后马上就动身了。” 我呆了半日,只好离开。 经过报亭,我随意一望,猛地一愣,只见最上面的日报上登着一幅照片,里边一个俊朗的男子正向着镜头微笑。 ——那是一张酷似加隆的脸!但那温文的微笑却分明不是加隆能有的, 我过去买下了一份,展开仔细看。 标题是《年轻政界新人出访新加坡》。 合上报纸,我明白了。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个“政界新人”是不是加隆的哥哥撒加?如果是,那么加隆这小子的心愿也算得偿了。 我无滋无味地回家,躺在床上,想睡一下,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我想起在医院里,当手术车被护士推出来时,她和一辉一起奔过去的情形…… 那是“他们的”弟弟…… 而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我只有呆呆地站在了后面,看着他们两张一样喜悦的脸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宿命? 忽然想起了加隆所说的话——“我相信这一切是注定的……” 不!不!我不相信! 上一世是上一世,今生是今生!我会实现上一世没有实现的梦想,就象……就象加隆会找到他的哥哥! 不是吗?只要加隆找到了那个撒加,就说明没有宿命这回事了。 我无味地宽慰着自己,但是却有止不住的酸涩泛上心头。 ※ ※ ※ “拉达曼迪斯……”她的语声在空廓的大殿里飘荡着。 我连忙快步走进大殿,向她屈膝跪下:“潘多拉大人,我在。” 她清冷的语声宛如乐音:“哈迪斯大人的肉身很快就要到冥界来了,你们要注意着,不能在战斗里误伤了他。” “是,潘多拉大人。” 她沉吟地随手拨弄着琴弦,乐音迷惘而散乱。 她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我心中暗暗地猜测着,不敢直视她美丽的容颜,我偷偷地为自己与她的接近而满足着…… 忽然她又开了口,但并不象是与我说话,而更象是在自语:“当年,我去把哈迪斯大人的吊坠挂到那个叫瞬的孩子颈项上的时候,看到瞬的哥哥,那个眼光象狼一样凶狠的男孩……” 我怔了怔。 她停了一停,似乎是在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他是个倔强的人啊。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忘不了他那样的眼光……” 我不知该怎样接过话题,只好沉默。 “一辉……他叫一辉……”她的声音渐渐沉寂,黑暗的大殿时只余下时鸣时寂的琴声,她若有所思的眼光似乎放在很遥远很遥远的空间里…… 长时间的静默。 “潘多拉大人……”我鼓起勇气开口低唤。 她从梦中惊醒一般,蓦然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 “没事了,拉达曼迪斯,你下去吧。”她说,不再是刚才那样渺远的语气,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 “……是。”我俯首遵命,起身,慢慢退出了大殿。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从她的琴声里听出了她的情绪,她的迷惘与沉想…… ※ ※ ※ 我从前世的梦中一下子惊醒,眼前还是空荡荡的天花板。 我用力吸一口气,从床上跳起身来。 我还是赶快到医院去看她和她的弟弟吧。我一定要挽到她的心! 飞快地洗了把脸,刮了刚生出的胡茬,我匆匆换下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就赶去了医院。 来到小迪住的病房前,我看到房门半开,正要推开进去,却怔住了。 小迪躺在床上,没有醒来,她伏在床沿也睡着了,身上披着一件男式外套,我曾见过一辉穿在身上的那件……而一辉坐在床边,正翻看小迪的漫画书打发时间,不时抬头看看她与小迪。 他们就象是一幅和谐的画一样。 我站在门外,不知所措,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最终我选择了转身离开。我不想进去后与一辉说话。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等她醒了我再来吧。我想。 孤独地行走在大街上,我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到底是哪里。我迷茫地信步踯躅,身边人来人往,整个都市热闹而喧哗,生机勃勃,而我只是莫名地黯然。明亮的阳光泻落在我身上,我却只想念当时黑暗冷寂的冥界,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大殿内不时飘出的竖琴声…… 我再次到医院去的时候,一辉不在。 她看到我,微笑:“你来了。小迪情况很好。” 我也微笑:“那太好了。” 她的目光温柔地凝注在弟弟身上,幸福地叹息:“简直象梦寐一样,小迪可以活下去了……” 我的眼光只凝视在她发着光辉的秀丽的脸上。 她完全没有注意我的目光。 很久,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不想再谈论小迪,我苦涩地想着,瞬的心脏在这个少年的胸腔里跳动着,因此,一辉与她就有了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斩不断的,而我,却还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于是,我向小迪投去一瞥,忽然我的眼光被某件物事吸引住了……小迪的颈项里有一个吊坠在闪亮着,很眼熟的吊坠…… 我不由走近两步,盯着那只吊坠。 “别致吧?”她轻柔地微笑着在我身后说:“是一辉送给小迪的,他说,这是他弟弟生前最喜欢的饰物,一直挂在身上……现在就送给了小迪,让小迪代替他的弟弟好好活下去。” 我说不出话来,有苦涩的味道泛上咽喉。 这只吊坠……曾是哈迪斯大人肉身的标志…… 难道这就是宿命?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苦涩神情,轻声问:“你怎么了?” 我尽力掩饰着,摇摇头:“没什么。” 她的眼瞳宛如漆黑的宝石,现在消尽了前段时间忧虑的阴霾,显得分外明丽。窗外的阳光淡淡地映进来,她披肩的长长黑发似镶着一圈金边,我几乎不敢直视她,一如当年在冥界中时。 她微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幸运,一直都有这么多人在帮助我。最初是老板肯雇下我做兼职,还付给我优厚的薪水,支撑着弟弟的医药费用;然后是你慷慨借给我为小迪做手术的费用……当然,还有伊辉(听到她清柔的声音低语这个名字,我心中苦涩之意又加重了一分),他把他弟弟小瞬的心脏给了小迪,救了小迪的命啊……” 我咬了咬牙——我一定要说,我一定要向她表白,至少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意,争取过了,就算失败也应该无憾吧! “潘多……呃,小潘,我有话想跟你说……”我吞吞吐吐地说,这一句话说出口,就几乎已耗尽了我全身所能鼓起的勇气。 她微笑地看着我,等待我说下去。 我只觉口干舌燥,心跳得很快,眼睛完全不敢看向她,只盯着地面,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又鼓起余勇,说:“我……我……” “笃笃笃……”忽然一阵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我的话被打断了,抬起头,我看到一辉站在门边,手中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他向我礼貌地点点头。 而她则喜悦地站起身迎上去:“你来得这么早,伊辉。” 一辉把手中的保温饭盒递给她:“我给你带来了香菇鸡饭,医院里做的饭菜不大好吃,我看到你一直都吃多少饭。” 她感激地接过来,慢慢地低下了头,低声说:“谢谢你,你……你真好。” 没有人再记得我刚才是想说些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她微微泛出红晕的白皙如玉的脸庞,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去,一直沉到十八狱的最底端…… 一辉与她在说着什么,我似乎全没有再听见。我想我有些恍惚,只是后来知道自己站了起来,平静地向他们两人告辞,然后便出了病房门。 外边的阳光好亮。 我在这明亮夺目的阳光时慢慢地走着,心中却是一片没有光亮的黑暗。 回到家中,我关紧了门,拉上所有窗帘,遮断一切光线,坐在床沿,把自己沉浸在一片幽暗之中,我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想象一只兽一样地嘶喊出声,宣泄我心中的苦楚;或者可以象当时在冥界中那样,不顾一切地冲向一辉,使出黑暗警告冲击波……可是现在我疲惫得不能嘶喊,而早已不是战士的我也没有了再发出当年绝招的力量。 ——为什么加隆能找得到他的哥哥,一了上辈子的宿愿;而必须再次承受宿命的却是我拉达曼迪斯?! 真正会击溃人的,其实不是发生的事情,而是心里那种沉甸甸的宿命感啊!而此时,充满了我心中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一天, 两天,我没有再到医院去,我不想再重温那种挫败的感觉。 第三天,我忍不住,还是去了。 是在刚进夜晚的时分,我来到小迪的病房,还好,一辉不在,只有她在。 小迪醒着,但身上还是插满各种管子。他看着我进来,似笑非笑。 她也向我露出笑容:“好象几天没见到你了呢。” “唔,”我支吾着:“这两天有点破事儿……” ——还要继续把上次没说完的话对她说完吗? 我心里的这个念头突突地涌动着。 目光一移,忽然就看见了一件放在床头的外衣,一辉的外衣。 将到嘴边的话跟着一颗心一起蓦地一沉,吐不出来了。 小迪注意着我的神色,仍然似笑非笑。那只吊坠在他颈项里闪闪生光。 我再次移开眼光,却又注意到了她手上原来并没有的一件物事……她右手手指上戴着的一枚银色指环。 她看到我注视那枚指环的眼光,带着几分羞涩地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但我却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我无语,但是再也感觉不到心的痛楚,倒象早已预料到了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她忽然想起来,问我:“啊,对了,那天好象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什么事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平静地说:“您能再叫我一次‘拉达曼迪斯’吗?” ………… ※ ※ ※ 睁开眼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沙发上。 黑暗,熟悉的黑暗,犹如冥界惯有的光线。 我的头痛得几欲炸裂,我的躯体仿似不再是自己的了,不能自如地使唤它。 我呆呆地向这熟悉的黑暗凝视了一会,才模模糊糊地忆起来,我昨日是怎样离开的医院,然后任凭双脚把我带到了“寻找撒加”酒吧,就开始叫酒来喝。 ……到底我是喝了多少?我记得不怎么清楚了。反正,直喝到丧失了意识吧…… 心仿佛被割裂了一个大口,用再多的酒,也浇不满它。它就这样地无望地破裂着,躺在我的胸腔里。没有人可以为我换上另一颗心………… 我还记得昨天下午那个还有斜斜阳光的病房里,她是怎样惊诧地看着我,然后,她浅笑了,似乎觉得是一个很好笑的玩笑话,然后她带着一种满足小孩子愿望似的妥协语气,说:“好吧——拉达曼迪斯……” “拉达曼迪斯……” 冥界大殿中那个黑衣女子清冷的声音与医院里这个红裳女子温柔的声音那样陌生地叠合在了一起。那一刻,我似乎听到自己的心脏坼裂的声响…… 淡淡的烟草气味在我身边袅旋,我从思绪中返回,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一颗烟头的红点在晃动,不时猛地亮一下,然后又渐渐黯下来。 是谁在这样的黑暗里默默地吸着烟? 我努力想撑起木头一样的身体,但是起了一半,头痛欲裂,重又倒下了。 “你醒了啊。”一个声音传过来。 是加隆……原来他回来了。 我放松了本来还想挣扎起来的身体。 “一回来,就看见你象只死狗一样倒在我的柜台前。”他静静地说。 ——为什么他的话声里全无欢愉之意?为什么反会有隐隐地伤感? ——他不是终于发现了他哥哥的行踪吗? 该伤感的是我才对。 我沙哑地问:“撒加呢?” 他不响。一阵浓浓的烟味飘过空气。 我有些诧异。 半日,他忽然地一笑:“唉,我这老哥啊,也不知道现在是在非洲哪个部落作酋长,还是正和本某人在商量再劫一次机撞五角大楼啊。” “报纸上的那个……”我不相信。 “不是他。”加隆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一个长得有些象的家伙而已,根本不是撒加。我赶到那里,一眼看见他,就知道我是白跑这一趟了。” 我不知怎么的,很蠢地说:“你会不会弄错啊,没认得出他,反而说他不是。” 加隆吸了一口烟,重重地按灭烟蒂,红点在黑暗中消失。 “拉达,当时我和你共死,”他说:“而撒加却是与我同生的啊。” “…………”我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说:“我早说呢,上天怎么可能会改变主意,放弃它早就编好了的剧本呢……我们都不过是在依照着这个破老天的剧本,在生命这个舞台上重复演出而已。……双子座,双子座,命定的不能在一起的兄弟啊!” “……是,我也知道什么是宿命了……”我喃喃地说:“加隆,我……” “拉达。”他罕见的温和口气打断我:“不用说了。昨晚上我见到了小潘,她告诉我了,她以后不能再来我店里兼职了,因为她弟弟现在需要她全心照顾,而且待她弟弟病愈出院后,她打算与那个捐献自己弟弟心脏给她弟弟的男人结婚。” “哦。”我事不关己似地应了一声。 心早已破裂了,再裂得大一点,也不能再增加多少痛楚了。 沉默了很久很久,加隆忽然起身开了灯。我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闭上了眼。 “还好。”这个恶质份子过度轻松、反而显得不正常的声音响起:“我刚才还以为会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的琼瑶片男主角的脸。” 我骂了一句粗话。 他嘿嘿嘿地笑了。 “不要为这个寻死觅活的啊,拉达。”他大大咧咧地说:“你还欠本帅哥的钱没还,我可不想追着你到冥界去讨这笔债。” 冥界……我苦笑了一下,多么亲切的两个字。 他好象决心要把气氛搞轻松起来:“你们冥界死不要脸的,当年搞了结界阴人不说,还三打一对付本帅哥,要不是本帅哥当时要把黄金圣衣送去给撒加……” 他的话在“撒加”两个字上戛然停住了。 我没有睁眼,有一股酸涩的热气丝丝冲上我紧闭的眼帘。 许久,耳边听到了收音机调频的杂音。渐渐地,有歌声从杂音里清晰起来: “我在忧伤时 你是我的微笑 我在沉默时 你是我的声音 你是我指尖触到的温暖 你是我泪水中的倒影 每当我在黑暗中颤栗 你就是最亮的那颗星辰 每当我在孤独中梦魇 你就是响起的那声口琴 你是我冷的时候 轻轻披到我双肩上的 无言的深情 然而 当我得到快乐与幸福时 你却是 唯一离我而去的身影” ………… 我还是没有睁眼。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眼帘下的泪水。 我想加隆肯定也不愿我在此时睁眼,不愿让我看见他的眼泪。 黑暗啊,熟悉的黑暗,曾经的冥界不变的光线……而我,曾经站在大殿外的门边,聆听着从黑暗中传出来的琴声……那曾是我唯一的幸福…… 而现在,黑暗中只剩下了我的独白。 来源:搜狐动漫论坛-圣斗士 作者:黑发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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