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在小说方面的成就有目共睹。当年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时的感受仍记忆犹新,一口气读完,人似乎虚脱了,彻底傻掉的感觉,那个为爱死去的女人直指我心,使我心如刀绞;那个对爱只顾享受过后就忘的作家,让我瞬间产生出手刃他的念头。那时,我不光是一“文青”,还是一“愤青”。现在想来,不过是作品的悲剧力量真实地打动了我,那是一种绝望的忧伤。
若干年后重现这种感受,是在看完徐静蕾的新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之后。
当初听说徐静蕾要将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改编成电影,我就为她暗捏了一把汗,虽然好莱坞曾在1948年改编拍成电影《巫山云》。细读原著不难发现,45页的小说叙述中有超过80%是心理活动的描写。谁都知道,心理活动的刻画用文字都很费劲,极难做到准确、传神,若用镜头语言、电影画面来展示,其难度不言而喻,况且又是中国版的。这是一件非常吃力却很难讨好的事情。
故事发生地改成了民国时的北平。1948年深冬,在北平的一处老四合院里,一位作家41岁生日当天收到一封厚厚的信,这封信出自一个临死的女人,说的是一个缠绵的爱情故事,而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对此一无所知。故事始自18年前,她初遇男人的刹那,两人有短暂的结合,而后她经历了少女的痴迷、青春的激情,甚而流落风尘,但未曾改变对男人的爱,直至临死前才以信向暗恋了一生的男人表白的爱情故事。
关于影片的主题,徐静蕾做过这样的导演阐述,大意是,表现爱情的电影很多,可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往往不尽人意,一类情形是俩情相悦,婚后繁衍后代、感情归于平淡;另一类是我爱你半斤,你就得爱我八两,其实这属于斤斤计较的男女关系,绝非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好爱情。至于两人搭帮过日子,那就离爱情更远了。真正的爱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我爱你,但和你没关系。这种境界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因为很纯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就是以一个女人的视角讲的这么一个爱情故事。姜文老师曾说:“一个导演拍东西越主观越好。什么是客观存在?一切都是主观的,客观存在于主观里面。”
是否可以这么理解,如果把爱情比作一种病、一种毒品,那么,一般的男女感情,也顶多就算大麻,飞飞而已。那种“我爱你,和你没关系”的爱情是否就是高纯度的海洛因?这个比喻好像不很恰当。我一朋友是乐团指挥,前些日子他送我一张CD,是西崎崇子拉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他对我说,音乐很纯粹,听完后你会有‘相信爱情’的感觉。而徐静蕾《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传达的是否也是这种感受?
相信爱情,让谁相信?剧中的男主人公只相信逢场作戏,他遵循的是——是爱情就埋葬它、是性福就享受它的人生理念。可剧中的她(女主人公)信,相信爱情,是她生活的全部,是她活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这大概就是剧作的核心吧,本片中男女主人公南辕北辙的活法,构成了影片巨大的张力。
首先影片的节奏定位准确,在十分舒缓的节奏下从容道来。摄影、灯光、美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以极其自然的方式为剧情的发展做着有条不紊的铺陈,不着痕迹方见功力。适时不可缺少的画外音画龙点睛地诠释着女主人公的心里路程。制片部门为了强调老北平民国时期的质感,还特意从西北牵来了六匹骆驼到北京的胡同现场。作家阿城看了样片后无不感慨地说,这是他看过的反映北平影片中,民国气息最为浓郁的一部戏。
好的细节能赋予作品鲜活的生命。这里只简单比较一下结尾,就能甄别出改编后影片的质量高低。
原著的结尾是“他的目光落到了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多年来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第一次是空的。他全身觳觫一怔:他觉得,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忽然打开了,股股穿堂冷风从另一世界嗖嗖吹进他安静的屋子。他感觉到一次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一时间他的心里百感交集,他思念起那个看不见的女人,没有实体,充满激情,犹如远方的音乐。”(摘自《茨威格小说集》P354)
电影的结尾是:姜文饰的作家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花瓶,缓缓起身,挪步到门口,打开房门的瞬间,镜头紧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院中东厢房的窗户上,人去房空的玻璃窗上慢慢幻化出一张女主人公少女时代的面庞,纯净、真挚、不染纤尘——那是落在凡间的精灵、那是融化漠然的爱神。
戛然而止。
这是全剧的高潮。此事无声胜有声。
影片结束了许久,我脑海里始终有两句话挥之不去:“无法挣脱她(影片)那魅力之网,相信爱情!” 文/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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