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话剧《开市大吉》,是为了纪念老舍先生冥寿一百周年。老舍先生的作品之多之广,如同海洋,我在大海里漫游,不知从何入手?
我找到舒乙先生。那时候,舒先生住在安定河边,家居十分简朴,像好多学者一样,家里东西特别多,有些凌乱,多半都是书。他和夫人热情地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舒先生知道香港话要纪念老舍先生,很有兴趣,他人特别健谈,说话很吸引,句句言之有物,稍做整理就是一篇演讲。当时舒乙先生也正在筹备老舍先生的纪念活动,他说,北京、英国、国际都有纪念,正缺少一个话剧。我和舒先生曾经想过几个方案,比如舒先生想让我改老舍先生的《断魂枪》,他特别喜欢那种人生态度。后来,舒先生说,你可以在老舍的短篇上动动脑筋,短篇没有人动过。
我找来老舍短篇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篇篇都有意思,但一般都只有几千字,最长的也不过万,要改成一个能演二个半小时的话剧,得花些功夫。舒先生说,你可以用三个,凑一台戏。最后,我选中了《开市大吉》。
《开市大吉》是写三个不懂医术的人,开了一间医院,乱给人看病,为了赚钱,招览病人,什么招儿都使,闹出的可笑可气的事。这是一篇讽刺幽默的小说,我要想改编,必须先了解老舍的幽默。
曹禺先生说,「老舍先生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更是一位人民的幽默文学家。我一直从他的著作中,感到老舍先生的幽默藏着令人心酸的眼泪,刻骨的讽刺,又使人开怀畅笑,笑出心中的一腔闷气。」
我喜欢幽默和幽默的人,人艺向来是有幽默的剧院,当年的剧本组就是个幽默的中心。那时,于是之是剧本组组长,也是幽默的头儿。剧本组的几位作家,都是幽默的,他们说话特别有意思,每逢组里学习,常常都是笑声。比起来,我是最差的一个,但自认也有幽默的成份,只是我来得比较慢,比不了那几个。我的幽默,要很多环境,比如特别熟的朋友,特别放松的场合。
香港一度扼杀了我的幽默。主要因为语言不通,我讲的话本来有幽默,但是听的人不懂。比如,我的公公为国事访问香港,住在香格里拉酒店。那时,我的广东话不灵光,而广东话的「酒」和「狗」很相近,我说不好就变成了我的公公在香港住在「狗」店。我说给广东人,他们都不笑。所以,幽默首先的条件是熟悉的语言。
幽默是一种心态,要心胸宽广,敢于面对生活,心地狭隘,动不动就发脾气,闹情绪,把本来可以三言两语解决的事,弄得天翻地履的人就是不懂幽默。有个例子,说是公交车上猛一剎车,一位男士撞了前面的女士,女士很生气,说
出些不逊的话「……瞅你那德性!」男士说,「不是德性,是惯性,对不起。」女士笑了,周围人也笑了。幽默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俏里藏笑,是「俏」,不是「俗」。幽默的层次很高。在美国,不幽默的人当不了总统。
如今的社会缺乏幽默,很多人想幽默,但因为肚子里空,知识面窄,又缺乏
急智,幽不起来。大众喜欢幽默,世界需要幽默,电视台的主播,晚会的主持,个个都想幽默,但好些时候,幽默掌握得不是尺寸,就变了贫嘴。
我尽量吃透老舍先生小说中的精髓和幽默,吞下去,嚼碎,消化了,再制造出来。当然还要做些技术上的功夫。《开市大吉》的小说只有四页纸,三四千字,开门见山,第一句就是:我,老王和老邱,凑了点钱,开了个小医院。
我要增加人物,增加情节,开医院前,开医院后,其中发生了多少事等等。其中的乔治、穆凤珍,是老舍另两篇小说《善人》和《牺牲》中的人物。大话王、阔汪、美凤、说书人和一些小人物都是加进去的。其中,穆凤珍为了做美容,改变自己,要某某的鼻子,某某的眼睛,最后,改得没人认识,改「没了自己」,是我对现实的一些愤概。
结尾也是加上去的。剧中语言尽力模仿老舍先生,加进「说书人」,为了展现一些老舍先生小说中精彩的叙述性语言。
此剧曾在香港演出,效果挺好,满场笑声。但毕竟老舍先生是北京作家,语言、情节、人物都是地道的北京味,剧院决定上演之前,我又从头到尾改了一遍。
顾威导演是一位有丰富导、表演经验,自己又会写剧本的全才,他做事十分认真,对人物的理解非常深入,有些我没想到的他都想得到,而且一说就到位,这点我特别服。时间很紧,他在排练场又说又做,大烟斗不停地冒着烟,他不是在吸,而是以此助思考。
演员们是人艺的中青年,也是中坚力量,如今每日两班,竭力打造人艺幽默喜剧品牌。
老舍先生是天上人间永不休止的乐章。在舒乙先生充分信任的前题下,我斗胆改编了先生的一篇著作,尽量不走样,希望老舍先生的在天之灵,能予认同。
何冀平
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作者的话
感谢老舍先生著作的引领。感谢舒乙先生的信任。
我斗胆改编了老舍先生的作品,希冀能得到先生在天之灵的认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