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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和反空间 杨炎的绘画

YULE.SOHU.COM 2004-12-01 17:03  作者: 汪民安  来源: 《艺术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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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炎对室内空间有一种深深的迷恋。这些室内空间通常都是局部的:一面墙,一段楼梯,一张桌子,一扇门,一面窗户,一片地板,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把椅子。杨炎将这些不同的室内要素反复组合起来,它们被布置成室内一个个的局部角落。室内,在这里,从来不是以一个普遍性的全貌出现,而是永远以角落的形式出现。室内永远是局部的,片断的,隔裂的,似乎是从整体空间毅然截取下来的一隅。杨炎就这样持续地对室内的一隅保持着兴趣。这些室内的片断空间,以一种明确的透视形式呈现出来,它们毫无疑问地被呈现给一个近距离的目光——不是画框外部的读者的目光,而是室内被画面所截断的角落中的一个隐匿者的目光。实际上,这个被透视的空间,只能从室内的另一个角落得以观察,似乎在室内,就在这个片断空间之外,在它的贴近处,有一个特定的观看者,他溢出了画面上的这个片断空间,但又在近距离地观看着这个空间。只有这个近旁的目光,才能如此细致地打量、搜寻和抚摸这些家具、墙面、地板和门窗;同样,这个室内空间如此的饱和、逼真、丰富和绚丽,它们挤满了整个画面,进而对目光形成一种视觉挤压,这只能是对周遭目光的近距离挤压,这些画面只能是献给室内隐藏起来的目光。

  没有人置身于画面上的室内空间,这是纯粹的几何空间,是由物所编织的空间,是一个没有声响的沉默空间。但,这个沉默的物质空间,却总是从内部指涉着一个观看者,这个观看者不在画框外部,而是在画框省略的内部,一个没有出场的人物暗自潜伏在画面之中。准确地说,画面和画面上的室内空间不是绝对地剔除了人物,而是有意地省略了人物。那个被省略的人物,就站在画面的近旁,在画面的边缘,在画面界线的另一端,在画面稀缺之处,这个省略的人物在细细地端详。这个空间没有人物,却处处笼罩着人物的声影。因此,这个空间在两种意义上被观看:既是被画面之外的观众所观看,也是被截去的空间中略去的人物所观看;既是被一个真实的特定读者所观看,也是被一个画中隐匿的虚构人物所观看。

  暴露于这两种目光的沉默的空间不是一个冷漠的物质空间,不是一个非人性的空间,不是一个封闭的僵化空间。相反,它被人为的热情所覆盖。这些空间被明亮而丰富的色彩所涂抹,这些色彩毫不滞重,毫不晦涩,毫不苦痛,相反,它们轻盈、活泼、好动,而且单纯,这些色彩具有某种飞翔的轻松气质。它们削弱了这个几何空间的庄重性和封闭性,削弱了它们的现实性和僵硬的物质性。这些色彩在书写着这个空间,并使之成为一种梦想的诗学。同样,那些椅子、门窗、桌子、墙面和地板,都被色彩所精心地矫饰。这些明亮的色彩,和那些亲切的富有想像力的造型一道,构成了室内的基本品质,使室内和室内的家具变成一种精心的符号摆布,色彩不是室内的一种外表修饰,不是室内的某种附加修辞,相反,它就是室内本身,室内就是为色彩所主宰。那些家具的造型,同样不是服从某种具体的功能舒适原则,而是一种想像性的建构。室内和家具服从于浓密的符号学兴趣,这种符号学兴趣既是形式主义的,也是乌托邦的,梦想的,诗意的。形式主义和梦想相互激发,相互生产。正是符号学的诗意性,室内空间的功能色彩渐渐消退了,这个空间再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居住空间。这些片断空间基本上剔除了功能色彩,剔除了居住色彩,剔除了日常生活的实践色彩,空间超越了琐碎的家庭事务,甚至甩掉了日常的家庭表意,而将一种诗意的梦想纳入其中。安静的空间沾有了乌有之乡的气息:这是一个现实的生活空间,但更多的是一个梦想的空间——是梦所想像出来的空间,是激发梦想的空间;这是一个实际的空间(它遵循着几何学的透视法则),但也是一个超现实的空间,是一个要挣脱空间自身固有的封闭性的空间。这当然也是个让人置身于其中的空间,但更多的是激发人置身于它之外的空间。这个截取的狭窄的片断空间,在此却相反地具有一种无限的广阔性:空间,在此,就是为了挣扎出空间。空间,就是为了反空间。

  这样,我们能够理解杨炎画面上的各种各样的门窗,它们置放于空间的醒目地带,这些门窗从来都不是紧锁的、密闭的和威严的,相反,它们和整个室内的氛围一样是轻松的、敞开的、欢快的。门窗与其说是针对外部的一个必要的防护栅栏,不如说是伸向外部的一个敞开通道。门窗,既是空间的开口,也是梦想的开口;既是物理空间通往外部的通道,也是内心幻想的一个敞开通道。这些画面中还出现了大量的椅子,椅子是牢靠之地,是出发点,是安祥之时刻,但是,所有的梦想都是从椅子这里发端:安静的端坐,正激起梦想之猖獗。突然中断的楼梯,歪歪扭扭的地板,五颜六色的墙面,这些绚丽而活泼的内景,它们是梦想的氛围烘托。这个没有具体人影的空间,却充斥着巨大的人影气息。这只能是一个女性空间,但不是女性主义的空间;是一个女性诗学空间,但不是女性政治空间,这个空间不是对性别政治的反思,而是将女性的想像和梦想松绑;这不是将女性巨大的私人痛苦囊括起来,而是将女性的内心秘密暴露出来。在这样一个空间里,女性并不符合当代文化所勾勒的这样一个固定形象:顾影自怜,受情感记忆的反复折磨,身体书写和同男权阴谋的抗争。不,这完全不是当代的女性政治写作,相反,这是一种返回童年的写作,这是女性和童年的一个暧昧交叉,是女性想像和童年想像的一个重叠交替,这是一个女性空间,但是,这同样也可能是一个童年空间。女性和童年,它们都置身于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但,正是在梦想中,在对纯粹色彩的偏爱中,在对空间地执著穿透中,在反功能主义的空间乌托邦构想中,在对一个遥远而未知的世界的想像中,达成了深深的默契。这,“是一间自己的屋子”,但,这也是一个反屋子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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