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可可西里》,那就是震撼。除了震撼,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叫放心。我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在真诚得“发狠”地做中国电影。 采访陆川的时候,我有些吃惊于他的彬彬有礼,实在和《可可西里》那种粗犷的风格相去甚远。后来知道他参过军,有点明白那种带着隐忍的“狠劲”是从哪里来的了。陆川为《可可西里》付出了很多,受了很多煎熬,心脏开始不太好。我问陆川拍电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陆川回答:“乐趣,人生乐趣。所以苦就显得不那么苦。” 本报讯 记者昨日获悉,第17届东京国际电影节组委会在9月13日下午举办记者发布会,公布了今年东京电影节竞赛单位的15部入围名单。其中,中国年轻导演陆川的《可可西里》被列入竞赛单元,记者第一时间采访了陆川,他得知影片入围消息后,非常高兴。据悉,《可可西里》本来是错过了电影节的报名时间,但是在一些人的帮助下,电影节参赛单元的选片人看到了该片,并且赞不绝口,决定破例允许该片参加电影节的竞赛单元。 此外,有多部中国电影将参加“亚洲之风”单元的上映,包括侯咏的《茉莉花开》、李少红的《恋爱中的宝贝》、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等,竞争新设的“最佳亚洲影片奖”。 另外,日本著名资深导演山田洋次,被邀请出任本届电影节的评委主席。他的古装片《隐剑鬼爪》将作为电影节的开幕片上映。 ■ 独家专访 陆川:《可可西里》去了一个真正喜欢它的电影节 关于参赛——意味着机会 记者(以下简称“记”):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陆川(以下简称“陆”):当然是高兴,我正在重返可可西里的路上,得知影片入围,有点宿命的味道。 记:听说《可可西里》本来错过了参赛报名时间,后来是怎么报上名的? 陆:我们的确没有赶上电影节的报名时间,很多机会错过了。包括东京的参赛单元实际上在我们报名前也关闭了。感谢一些真正喜欢《可可西里》这部电影的朋友,我不能透露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一直在为《可可西里》能够出现在国际舞台上而努力。这次东京电影节的入围是他们工作的结果,他们把我的电影展映给东京电影节参展单元的选片人看,这位选片人很喜欢这部电影,然后片子带到了东京,电影节的官员们看了,也很喜欢,于是有了破格录取这个结果。 记:《可可》最早的说法是要参加威尼斯,但是最后去了东京,遗憾吗?除了东京现在还有哪些参赛计划? 陆:还好。威尼斯让我清醒地知道作为一个导演,我在国际电影这个舞台上还是一个真正的新人,既然是新人就要学会等待,但是也不能放弃努力。我们的电影现在去了一个真正喜欢它的电影节,这是好事情,不是遗憾。其他的参展计划我不知道,可能会有。 记:《世界》在威尼斯一无所获,想对贾樟柯说点什么? 陆:入围已经是一种荣誉了,所以我相信他不需要别人任何多余的评价。 记:你觉得在世界级的影展上参赛和获奖,对中国年轻导演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当然意味着机会,影视圈是个势利的地方,参赛和获奖意味着更多的机遇和认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全部,因为现在中国电影更重要的是培育国内市场,所以我坚信中国年轻导演还有一片天地可以去驰骋,而这片天地中成功的标准就是国内媒体和观众的认可。 关于影片——从《巡山》到《可可西里》 记:《可可西里》原来的名字就是《巡山》吧,后来为什么改成《可可西里》? 陆:对,我主要是不想让人觉得是《寻枪》第二部。如果没有《寻枪》,其实《巡山》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因为他们每天干的活儿就是巡山嘛。 记:如果说《寻枪》的时候有很多姜文的意见在里面,到了《巡山》是否可以说就已经完全是你独立的个人的创作风格了? 陆:我觉得这还是题材本身吧。你要说这片子摆脱了姜文对我的影响不太合适。其实姜文对我有影响,但没那么深。毕竟和姜文合作的时候,我已经30岁了,一个30岁的男人,他关于电影的很多东西,其实已经成型了。 记:所以你在片子中用了一些很像纪录片的手法? 陆:如果你觉得它像纪录片,其实对我是一种褒奖。其实我的电影全部都是制造出来的,我们在做一个故事片,但是我希望你相信它全部都是真实的,希望让你相信它是纪录片。但如果你仔细地想,其实它还不是纪录片。我想走一条纪录片和故事片融合在一起的道路。 记:那么多非职业演员,而且文化程度都不高。你怎么和他们沟通,调动他们? 陆:我觉得要感谢这些人,他们很相信我,而且我找的这些演员,他们的经历是类似的。当中有原来的队员,有原来的盗猎分子。很多盗猎分子,他们曾经被关押,被殴打,所以他们在演戏的时候会很投入,比一般的演员还要投入,因为那是他们的血和眼泪。在荒原上有一个人被殴打的那场戏,拍的时候感觉那个演员非常真实,后来问他怎么会这么真实,才知道原来他曾经在监狱里被关押了6年,曾经无数次被殴打,他的体验就是生活。所以我说,在《可可西里》里面,恰恰是群众演员教会了职业演员怎么去演戏。当他们把自己的经历拿出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职业演员根本没法比。 记:听说拍到最后,你曾经有几天完全没有感觉,也不开机,大家都等着。能形容一下那时的感觉吗? 陆:那是拍到队长被杀的那个部分。拍到那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完全远离剧本了,我的剧本原来是场枪战,是释放性的,把所有压力都释放为一场暴力。可是拍到那儿的时候,我忽然对什么是英雄,什么是人生的归宿全都改变了看法。如果我按照剧本去拍,就太对不起那些队员了,因为我对他们的认识全都改变了。我就想——这个队长,做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归宿是什么?后来我想到,其实在中国做一个理想主义者,就只能是这个队长现在的归宿,很可能就被按在那里,被屠杀了,像羊一样被杀掉了。 关于审查——一刀未剪获通过 记:这样的结尾有没有考虑到能否通过电影局审查的问题? 陆:我的确考虑过。中国电影不特别讲究说擦边球吗?但这次我就是不想这么做。但是没想到全片一刀未剪地被通过了。我真的觉得中国在开放,我觉得好像我的片子打动了评审。 记:有没有问过电影局的评审,为什么一刀未剪就通过了? 陆:问过。一个评审回答我,他们被打动了。另一个评审回答我,他觉得这是一部有志气的影片,他们鼓励这样的电影。 关于市场——我是生猛海鲜 记:你有没有考虑过市场? 陆:我不考虑。导演的任务就是为电影。因为我背靠着两个专业的投资公司,现在证明是正确的,在海外发行和版权买卖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记:他们有没有给你商业方面的建议? 陆:没有。他们完全接纳了我的方式。 记:他们有没有改动你的片子? 陆:没有,我们也曾经因为细节相互争论,但是我这个片子没法改,我没有给他们改的机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很吃惊,对于这部片子,不知道怎么去接受,因为哥伦比亚没有拍过这样的片子,但后来在不同的放映环境下,很多人都在说,说这部片子很伟大。慢慢哥伦比亚也觉得,他们正面对一个特别好的电影。 记:票房和评论,哪个更在乎? 陆:评论。票房这东西,明年就没有人去说了。(但会影响你以后能得到的投资。)我不在乎,我是从完全没有投资走过来的,至少也不会比以前更差。 记:影片国庆期间正遇上《2046》,你觉得这个档期怎么样? 陆:《2046》和《可可西里》完全是两个极端,我想放在一起就像餐桌上的两道不同风味的大菜,他是精致小菜,我是生猛海鲜,应该各有各的食客。挺好的,正好观众可以都尝尝。 专题采写:本报记者 陈弋弋 ■ 重返可可西里日记之9月12日 第一站:格尔木 ——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索南达杰保护站 以《寻枪》一鸣惊人的国内新锐导演陆川的备受期待之作,《可可西里》9月17日将在甘肃省银川市进行全国首映。而自9月12日起,陆川率领日前在佳能DV大赛中的9名获奖者重返拍摄地,开展为期六天的“用佳能DV寻找绿色世界——重返可可西里”活动。本报记者前日深入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随行采访,并发来系列报道。 格尔木,重返可可西里的起点。昨晚我同陆川一道坐西宁的夜行列车到达这个荒凉的城市。 陆川因为参加姑姑、著名女作家陆星儿的葬礼,所以晚到了一天。我恰巧也因为一连串的飞机误点,未能赶上大部队,却与陆川得以同行。 之前本报娱乐大手笔作者、著名电影人焦雄屏曾撰文提及《可可西里》,盛赞陆川这部作品与他之前亦赢得无数赞誉的《寻枪》(曾获第三届华语电影传媒奖内地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最佳新导演三项大奖)相比进步“何止千里”。这令我对这部电影充满了期待。而剧组里一位朋友曾告诉过我焦雄屏在一次私人谈话中甚至说《可可西里》超过了《阳光灿烂的日子》。拿这个传言向陆川求证,他笑着摇头,认为焦雄屏过誉了。不过他透露他目前正在筹备下一个片子的剧本,会是“《美国往事》+《日瓦戈医生》”的故事。他想,下一部应该会超过《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个计划太有魅力了,我不由想起自己当年写的“克隆十个陆川”。有人反驳我说,克隆十个陆川会造成风格单一的电影生产局面。但其实我这只是一个比喻的说法而已,我的意见是国产电影要发展,需要有一批像陆川这样有着充沛活力的年轻导演生力军才行。 闲话少说,说回今天的可可西里之行。 清晨一行数十人从格尔木出发,终点是位于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的索南达杰保护站。 昆仑山口寸草不生,海拔4767米,大部分队员都有或轻或重的高原反应。其实在未出发前就已经有一名记者因为高原反应病倒,所以随行医生一路上频繁为大家检测血压,及时救治。而陆川看上去似乎精神十足,他从头到脚都还是去年拍《可可西里》时的衣着,侃侃谈起当初拍《可可西里》的故事。 荒凉辽阔的昆仑山腹地,像泼了绿漆一样的格尔木河倒映着雪峰。索南达杰保护站,工作人员禁止我们骚扰藏羚羊,只有在保护站的展览室里陈列着的头骨、毛皮,暗示着这个看似平静荒芜的无人地带背后的血腥。 《可可西里》的许多场景都是在这一带进行拍摄。陆川说的很多话中,有一句令人沉默,在这里,人的生命很脆弱。 与这位年轻导演同行不过24小时,我已经听到他说过两次类似的话。一次是前一天听他讲参加姑姑葬礼的情形,他送她进入火葬炉,亲手捧出骨灰。“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他说,“与死亡如此贴近。”他在列车上低下头。 同车的一位剧组工作人员告诉我,《可可西里》剧组前前后后有108人,真正坚持到底的只有60多人。索南达杰站前,一位记者问陆川,有些人没有坚持下来,你恨他们吗? 陆川郑重地说,不,我要谢谢他们。 我没看过这部电影,同行中有人看过,据说是一部相当惨烈的电影。我猜测,这部电影讲述的大概是在生命的禁区为生命而进行的肉搏。拍摄这样的电影,应该是事倍功半的苦差。在当年《寻枪》引起“是姜文还是陆川的作品”这样的议论后,陆川选择这样一部电影接着干,给我一种发狠的感觉。 索南达杰站因一位保护藏羚羊而被盗猎者杀害的烈士的名字而命名。归途中,我们路过索南达杰纪念碑。陆川依当地习俗,挑选了一块洁白的石头放在这位烈士的墓顶。 他的表情复杂。我则在想着四天后将要看到的那部电影。关于生命的无常,以及这无常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我相信陆川在艰苦的拍摄过程中一定体验良多,这部电影也应该会带给我们比环境保护更复杂的,关于生命的体验。 ■钭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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