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酷暑时节,上海太原路上的太原公寓,根据王安忆的长篇小说《长恨歌》改编的26集同名电视剧,正在这里紧张地拍摄。小说《长恨歌》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王安忆曾说,王琦瑶的形象就是她心目中的上海。不少评论家认为,《长恨歌》是近年来写上海写得最准确、最成功的作品。不久前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几次来到这座具有浓郁的老上海风情的欧式别墅,见缝插针地对电视剧《长恨歌》的导演丁黑进行了断断续续的采访。没想到这位来自西北,身材粗壮的导演,谈起充满柔美风韵的上海“味道”来,居然头头是道。 小说就代表了王安忆的建议 问:在你接受拍摄这部电视剧前,你有没有读过《长恨歌》这部小说? 答:我大概是在1996或是1997年的时候就看过这部作品了。 问:当时对它的印象怎样? 答:我觉得作为小说来讲,肯定是一部很优秀的作品。它的小说特征比较明显,就是对于文字的差遣、驾驭,由文字产生的联想、想象构成了整个作品的味道。文字是相当出色,这样的阅读是很享受的。但正因为它的小说特征特别强,或者说正因为它是以文字而成功的一部文学作品,它的形式和内容已经找到了最佳的结合方式,那么改编成为其他的艺术形式,肯定就会受损失,或者就是无法再现。 问:那你当时的感觉是根本无法改编成影视作品的? 答:我当时觉得这是没法拍的。后来经过编剧的重新改编,我看了分集梗概,觉得还弄得不错,可以把这部文字感觉特别强的小说转换成一个连续剧的叙述形式。当然,也有可能事隔这么多年,当年看小说时的很多东西淡忘了,编剧拎出故事的骨干,把一些东西理顺了,他们通过他们的创造将许多文字的东西进行了转换。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接手这件事。 问:拍摄之前,你是否和王安忆接触过?她对改编有没有具体的要求或建议? 答:有过接触。当时仅限于工作事务上的接触。她对于改编,给予了我们相当大的自由和行动空间。没有什么具体的希望怎么样,或是不能怎么样,应该怎么样的建议。她抱着这样一种想法:给你们一个宽松的空间,你们照着自己的理解来拍。其实不用她说,她的小说就代表了她的建议。 最大的难点是如何保存原著的味道 问:你认为拍这部电视剧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答:最大的问题在于,原著的味道如何能在电视剧这种形式里保存得好,保存得多。因为电视剧和小说的着眼点不一样。 问:是怎样的不一样? 答:比如说文字可以在情景、状态上挥洒自如地大段描写。小说的前几章,从弄堂、闺阁到楼沿、鸽子,完全是用一种拟人化的手法表达王安忆对人、物、景,对世俗的一种看法。在如此优美的文字中自然而然淌出来的一些东西,用视觉是无法再现的。比如拍鸽子,你哪怕让它飞出花儿来,都无法引起情绪联想。电视剧最擅长表现的是人物的对白,而对白是要放在现实的情景中的,不能像念诗一样地去传达内心的感受。 问:这样是否让你感觉压力更重? 答:压力当然是有的。《长恨歌》影响很大,很多人都会期待改编后会是什么样子。但电视剧和小说的叙述方式不一样,好的作品都是它的形式和内容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结合方式。换另一种艺术形式希望得到一个比较高的认可度,无形中又增添了一种压力,你怎么来找到好的结合点。所有人提到《长恨歌》,都会说它写出了上海的“味道”。味道是什么?它是诉诸于人的一些感觉,它不是一个具体有形的东西,不是一个事件、一个冲突、或是一个矛盾、一个对话。王安忆写的上海“味道”是弥漫在她整个小说里的,处处都在,但让你处处抓不着。这种似有形非有形的东西,要用电视剧的形式来表现,的确比较困难。 改编忠于我们对原著的读解 问:这种“味道”把握比较困难,是否与你是一个北方人有关,对南方独特的风韵感受比较少? 答:这倒没什么关系,主要的困难还是我刚才所提到的。我现在试图通过一些可视的东西,将原小说的精髓之处表现出来。上海“味道”是包含在上海的文化之中,原著中的人物性格都深受上海文化的影响,王琦瑶也好,蒋莉莉也好,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都有极强的上海文化的因素在里面。比方说王琦瑶,她是一个生活在上海弄堂里的女孩。她有极强的文化特点,她的行为方式、说话方式、做事方式都有这种文化印记,这种影响和其他地域不一样。所以,我们的剧作和拍摄,都试图从这个角度去抓住作品所谓的上海“味道”。 问:那你是如何来理解上海文化的? 答:我给你讲完了,戏也就拍完了(笑)。其实就像我刚才和你讲的,对人物的描述,对人物主客观的认识,人物的性格决定了他的行为模式。他做这事而不做那事,他这么做而不那么做,所谓的文化是渗透在这点点滴滴细小的东西里的。我们是试图通过性格,去体现文化对人物的影响。 问:电视剧是更忠于原著还是作出了相当幅度的改编? 答:我们整个剧组的一致意见:忠于原著。但这种忠于是来自于我们对作品的读解的忠于,而不是来自原著文字本身,甚至不是王安忆本人的意见。我们只是按照我们的理解,我们的感受,把它看成一个审美的对象,去重新演绎。我们并没有在故事结构上有大的改动,还是写王琦瑶的一生。再有主要人物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改变,这也是在忠于原著。而原著中的情景的描写,场景的描写,包括对于一些风俗的描写,我就只能是想办法去将其转换为视觉形象,或者是通过演员表演等电视剧的手法表现出来。当然在转换的过程中,会有一些改变,比如说增加了很多情节细节,有的地方改动也比较大。不过在总体上,基本还是顺着小说所界定的人物线索,人物的基调进行改编。 考虑改变王琦瑶的结局 问:据说你有可能要在电视剧中改变王琦瑶这个人物的结局? 答:这个问题还没有最终决定。这一部分,我和编剧还在商量。 问:是出于什么考虑想改变王琦瑶的结局? 答:还是出于对原著的理解。其实王琦瑶的悲剧命运并不取决于她的死与不死,而是取决于她自身的性格。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可能不死,她的悲剧意义更大。但最后到底怎么拍,我们还在考虑之中。 问:你是如何理解王琦瑶这个人物的? 答: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特别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她的理解将贯穿这个拍摄过程中。我理解的结论将在电视剧播出后自然出现。等拍摄结束之后就会有定论了。 问:你是如何挑选演员的? 答:每一个小说《长恨歌》的读者,都会对书中的角色有着自己的设想。我作为一个读者,也是全凭自己对《长恨歌》的理解和看法来挑选演员。 问:你为何要选择两个演员来分别扮演青年时代和中年时代的王琦瑶?而不是让一个演员来演完成? 答:有些事情不是我个人的考虑。一部电视剧的拍摄首先是一个商业投资。作为商业投资,它会有一些权衡。当然,也有一些技术问题。比如说,一个人由少年变成老年,拍了二十多集,这样现实不现实,做起来有没有难度。所以当时就定了这个方针,要两个人来演。 问:两个演员在表演风格和方式上都会有些不同,你如何来衔接? 答:现在还没拍到这里,我还没想过。 还原旧上海风貌有难度 问:要还原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旧上海的风貌是否有困难? 答:太难了。首先是上海城市面貌变化太大,现在的建筑,现在的家居,现在的生活方式,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另外这还关系到电视剧的投资成本,你要想全面地再现几乎不可能。尽管《长恨歌》的投资已经不小了,但是对于这么大跨度的一部戏,由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在上海这样一个城市拍,这点资金远远不够,使我们捉襟见肘。我们不可能照原样搭一个实景。比如弄堂,它有自己的结构,而且在拍摄中又有很大的难度。稍不注意,就会拍到挂着的空调,街道上开着的现代车;镜头抬高一点,就可能拍到后面的高楼,所以只有想办法去避让。 问:现在的这些拍摄地点是如何选择的? 答:主要还是根据小说里的描写。我们的美工费劲周折,在有限的财力下,终于在上海找到了现在这几处拍摄地点。在取景时,我们的原则是尽最大可能地符合原著的风貌。 文学与影视互惠互利 问:你拍过不少根据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张艺谋曾说过:文学驮着电影走。现在很多电视剧也都是小说改编的,是不是文学也在驮着电视剧走? 答:其实电影也好,电视也好,都是综合艺术,都要受到剧本的限制。现在老是有人说,没有好剧本,拍不出好东西。好剧本是影视的基础。文学的因素无外乎就是对人的描写。一部好的小说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因为它已经有了一种比较详细的叙事形态,在改编的时候投资风险会小一点。而且小说家在写小说的时候,已经有了他对人物独到的锤炼。而电视剧,电影的人物塑造,不像小说那样单纯,但小说预先给影视提供了一个范本,对于导演来说可以心里有数。所以自打有电影电视剧以来,小说改编很多。其实也谈不上谁驮着谁,应该说是互惠互利。有很多小说家,小说写出来没人买,拍成电视剧之后倒是有人买了。这也可以说是电视剧驮着小说走。 问:中国的导演似乎编故事的能力都比较弱。 答:中国的导演也不能说是不会编故事,其实是对商业片的操作能力比较弱。 商业片在中国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现在也就十几年的历史。以前我们总是讲“文以载道”,作品讲究的是对人有什么启迪作用,有什么教化作用,对社会变革有什么推进作用,但忽略了艺术的娱乐功能。就是说编剧、导演都一直没练讲故事这门功夫,电影电视剧都不是首先考虑把这故事说精彩,说得悬念迭起,让你欲罢不能。中国导演都没有这方面的操练,当然也就不可能玩得得心应手。当然创作滞后于生活,这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