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咳，咳咳咳咳……”

　　他又在咳嗽了。

　　斜倚在石壁上的身体因为猛烈的咳嗽而颤个不停，肩膀宽阔却瘦骨嶙峋。月光照在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显惨淡。

　　江湖第一杀手。有点可笑的名称。如果告诉别人这个三十多岁的颓弱男子就是当年独战18派掌门人令武当少林蒙羞最后却放弃武林盟主之位反而选择当杀手的19岁少年大家会觉得可笑吧。

　　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任何地方能令人产生肌肉发达目光如电的彪形大汉的联想。

　　除了睡梦中仍然紧紧按着腰间佩剑的那只指节分明的右手。

　　没有安全感的男人，让人同情。

　　“咳咳咳咳……”

　　我望一眼他轻颤的唇，苍白干燥，往后挪了一下。

　　视线越过他冷清的身影往洞口探索，看不到星月只有茫茫的一片。

　　有雾的夜，容易让人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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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狐狸，如果红叶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不放过你！”

　　父亲把我托付给他时脸上的神气，好像自此就可以走得了无牵挂了一般。

　　如此绝对的信任，凭什么交给这样一个不言不笑的人？况且父亲从来都是与他八字不合的样子吵得天昏地暗的。

　　“白痴。快死的猴子还是那么吵。”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木然，口气决绝。

　　“隔了那么多年……我还真怕你会说出……‘放心，一切有我’这种话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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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父亲当时带着嘴角凝着的血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和眼前的这个家伙有点像呢……

　　有点像？我的确是糊涂了……这个叔叔从来没有笑过，更别提和父亲闭月羞花的灿烂笑容像了。可是……

　　还是觉得像。是因为同样凝在嘴角的血迹……或是坚毅。我轻声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一步又一步。

　　跪坐下来。握着丝巾的手有点颤抖。像当时父亲闭上双眼时那样为他擦掉嘴角的血迹吧。我伸出手。

　　“啪--”我向后坐倒在地，白色丝巾飘落，剑已出鞘。

　　“以后不要靠近我。”回剑入鞘，他连抬眼看我的力气都省了。

　　“……”我不言，默默捡起丝巾。那是当年母亲送给父亲的呢……算是定情信物吧……父亲直到临死前才交给我。

　　可是为什么……雪白的缎面上绣的是片火红的枫叶。送给父亲的话，不应该是樱花比较好吗……

　　“一个大男人整天握着条丝巾像什么样子，以后不要拿出来。”

　　男人？可是我才14岁……

　　父母从来都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来疼爱的，可是这个冷面冷脸的叔叔，把我当成男人。

　　虽然奇怪，但是……很高兴！

　　“叔叔……”

　　“以后叫我师父。”他一手搁在膝上，一手仍按着剑柄。

　　“啊？”

　　“你父母的血债，你要讨回来。”

　　二

　　于是师父带着我到处跑，一路上边走边教我武功。有一次他说猴子的儿子也是猴子，翻译一下的话应该是在夸我天资不差来着，虽然用的是奇怪的方式。

　　师父很有女人缘，常常有阿姨自动找上门来，不过最后都是掩面哭着或者咒骂着离开了。师父的脸上，却从来没有什么表情。我不懂，他不哭不笑不皱眉，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爱好是喝酒和睡觉，这样子的人生，过得有什么意义。

　　“意义？”被问到的时候，师父只是冷哼一声，“活下去就是意义。”

　　那个时候虽然不懂也不认同，却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路上他收钱，杀人。师父杀人，从来只用右手。平时吃饭喝酒以及其他都是只用左手，这些时候，右手永远是放在剑柄上的。

　　可是，我反而比较喜欢那只沾满了别人的血的右手。因为他的左手，冰凉。

　　虽然杀的人数不过来，可是没有老弱没有病残也没有妇孺。他说他不屑。我想，比较贴切的说法是，再坏的人，也是有心的。

　　对了，补充一句，虽然他是师父，可是在我眼中，杀手，都是坏人。所以师父是不算太坏的坏人。

　　16岁以前，他让我看着他杀人。16岁以后，他看着我杀人。

　　虽然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可是真的轮到我亲自杀人，双手仍是颤抖个不停。那个人疯了似的用刀砍我，速度缓慢刀法笨拙。

　　可是……我怕。当时脑海中剩下的就只有这一个念头。身体条件反射般的躲开攻击，却没有力气反击。师父双手抱胸斜倚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完全没有要出手帮我的意思。

　　于是被一刀砍中右臂的时候，尖锐的疼痛反而让我突然清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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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下去就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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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母的血债，你要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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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血混合着被杀者的血，温热潮湿。这种感觉在手上停留了整整一月。直到师父对我说：“我每一次杀人，都害怕得要死。”

　　怕得要死。可是必须要做。因为想活下去。因为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不能让自己变得迟钝，无论是身手还是神经。而杀手是最好的身份。因为要不停的杀人，并且不停地担心会被杀。我终于知道师父那么多年来是怎么活着的。

　　“因为有要做的事情，所以生命非常的珍贵。”

　　可是师父所说的“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三

　　唯一一个师父正眼看的女人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虽然是明艳动人，可是……

　　她看到我就冲上来把我头发揉乱，边揉边高分贝地笑说什么果然是樱木的儿子连头发的颜色也是一样。我忍无可忍一巴掌把她的手打掉。低念了句：“白痴！”

　　“哎呀！红叶是吧？你可不能和你师父学啊！那么酷的话以后可是会娶不着媳妇儿的哦！”女子一脸凝重地教育我，然后转过头对着师父说：“要是樱木那家伙知道自己的儿子个性和你像，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呢！”笑容中满是藏不住的落寞。

　　是呢……要是知道……所以是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母亲，舅舅，全家都死掉了……我是孤儿，唯一的“亲人”，是这个从来不对我笑的师父。

　　“彩子阿姨……”可怕归可怕，这个女人是师父尊敬的人所以得罪不起。

　　“什么呀！红叶真是不懂事的孩子！叫姐姐，姐姐，知道吗？”果然女人是很恐怖的，终于知道了师父为什么不喜欢女人。

　　“彩……彩子姐姐……”话没说完被满脸堆笑的“姐姐”不停地捏脸。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父亲母亲还有师父的事情。

　　“当年你父亲和你师父可是斗得日月无光呢！两个人是同时拜入师门的，算起来应该是你师父年长几个月，应该是你父亲叫他师兄才对。可是，他们两个谁也不服谁。什么都要比，真是……”“姐姐”说到这里满面的笑容流光溢彩。“还有呢，你爹老是爱找你师父的碴，很重要的是为了你娘呢！晴子那死心眼的孩子啊……哎呀！怎么说到这上面去了？总之哪，当时你爹樱木花道和你师父流川枫可是并称安西师父门下‘双雄’的呢……”

　　流川……枫？师父叫……枫？

　　“红叶……红叶？”

　　那丝巾……还有，我叫……红叶？

　　“嗯，啊？”

　　“你这个小孩真是的，和你师父一样，别人跟他讲话总是不好好听，还翻个白眼打个呼噜，当年姐姐我可是为了这个打断了好几把扇子呢！”

　　“姐姐……我娘是……怎么死的？”我抬头望进她深邃的眼，没有看到底却发现眸中的光亮闪烁了一下。

　　“那个……哎呀！小孩子不要问太多，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然后她灿烂地对我笑。

　　我是小孩，可是，也是杀手。用杀手独特的嗅觉也看得出你笑中的心虚。所以她步履不稳地离开我的房间的时候，我悄悄跟在后面。

　　四

　　“咳咳咳……”他咳出来的血越来越多，有时候会染红了整个手掌。

　　“这么痛苦……不如去死呢？”我冷冷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杀了我母亲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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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川，那孩子……你要小心他……”

　　“我知道。我害死他母亲，他总会来找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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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到时候啊。”

　　他的声音平静到可怕。虽然对这个养我教我的男人多少有点感情，可是，想起母亲的死，仇恨会一下子淹没了理智。

　　“师父要……做什么呢？”

　　“帮你报仇。”

　　“然后呢？”

　　我看到他明显地牵了牵嘴角，“然后就是时候了。”

　　是。然后就是你该死的时候了。血债血偿，我要放尽你的血祭我母亲！

　　可是为什么这样想着的时候，却没有复仇的快感？

　　“咳咳……所以，就是这样。”

　　“……”什……什么？

　　“听好了，按我说的做，否则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杀不了他。”

　　好啊……这样不是最好不过了的吗？这样子就可以为娘报仇了……

　　可是我说：“这样你会死的！”用不知名的激动语调。

　　“照我的话去做！”师父突然大声，我怔怔望着他，心中有莫名的感情充溢。

　　他背过身，轻声说：“白痴……我不会死的。”

　　五

　　我的剑刺透了师父的身体扎入仙道的胸口。仙道的剑，从师父的左腰破出，明晃晃的染着血，鲜红到刺眼。

　　好刺眼。

　　仙道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那亘古不变微笑。坐倒在地的时候，他说：“竟然用同伴当挡箭牌哪……”

　　“我们之间的区别在于，我们是两个人，而你只有一个。”然后师父猛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

　　我用剑指着仙道：“说！为什么害死我爹和我舅舅一家？”

　　可是这个时候，我只想跪下来。没有力气，我的手上，是师父的血的温度……

　　“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错呢？即使有，死了的话，也没有人会去在乎吧……”他微笑，“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想活下去……因为有要做的事情……

　　“你还有……想做的事情吗？”

　　他笑起来：“说出来会觉得可笑吧……我想……赎罪呢……”

　　“忏悔了吗？”

　　“是啊……不论对错，伤害人总是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忏悔了，罪就会被消除吗？”如果是这样，师父忏悔过吗？那……是不是可以……原谅他呢？

　　仙道摇头，然后闭上眼。血液从上扬着的嘴角涌出。

　　“不会啊……罪是不会被消除的……”

　　“……”

　　“无形的东西……会一直留在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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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那么，师父一直留在心里面的是……悔恨吗？

　　“师父你……为什么害死我娘？” 为什么……为什么！我并不想这样……用剑指着你啊！

　　“叫我流川枫，然后杀了我。”

　　“……”

　　我不懂……

　　“然后，就是时候了。”他直直地望着我，“然后，就是我该死的时候了。你当时不是这样想的吗？”

　　“……”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我不懂。

　　“你在犹豫什么？”

　　“我不懂。娘是……喜欢你的吧？”

　　“……”

　　“那你……为什么要……”

　　“你试过被人叫去死吗？”

　　我惊诧地望着坐靠在树上的他。

　　“我试过……你娘哭喊着说……去死吧……所以我闭上眼睛等她的剑插入自己的心脏。可是她插入的是自己的胸口……”

　　他咳嗽起来，又有血从口中漫出。“她说，死了也不想见到我，所以不要我去到和他一样的地方……”

　　“所以我……一直努力活到现在。”

　　七

　　后来彩子阿姨告诉我，我娘一直都只是喜欢师父一个人而已。可是她终于鼓起勇气把那绣了枫叶的丝巾送给师父的时候，师父竟然扔掉了。娘嫁给我爹的时候说她只爱流川，爹大发雷霆闹得个天翻地覆以后说，会等她喜欢自己，所以没有关系。娘要杀师父，是因为师父在一场混战中，杀了舅舅。可是最后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我想爹爹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娘喜欢自己的那一天。

　　上一辈的恩怨，在我这里终结比较好。我指着师父咽喉的那一剑，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荒原上师父的背影挺拔却单薄。我看到他朝着夕阳西下的方向前行，没有回头。只是用左手掩嘴猛烈地咳。

　　于是有东西滴下。我想，那是比夕阳更红的颜色。

　　娘表白那天，师父杀了舅舅，是一场混战。

　　娘临死以前，抓着师父的左手说好恨他。

　　我想，师父背负了这些东西，还可以走多远呢？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融化在渐冷的夜色中。

　　谁死去谁杀人，都不再重要。没有人会去无聊地为了谁谁谁伤逝。

　　活下去，才是意义。

　　至于师父到底喜不喜欢我娘呢？

　　没有人知道。

　　来源:搜狐动漫论坛-灌篮高手 作者:棋子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