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樱林中穿行。

　　太阳透过枝桠的缝隙照耀到我脸上，虽然还是初春的时节，但接近中午时分的太阳依旧有让人微微沁汗的热度。

　　脸上忽地一凉，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脸颊，取下了一片樱花的花瓣。

　　粉色的花瓣在我指尖稍作停留，便无声无息地飘落。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么？

　　抬头仰视，只见树梢只零零落落地绽放着点点粉色，报告着春天已经到来的讯息。

　　早春的樱花，悄悄地开，静静地谢，不留一丝痕迹，若不稍加注意，谁会留心到它们的存在？

　　为什么不等到盛放的那一刻，形成樱吹雪风情中的点缀呢？

　　因为是特别的呢。

　　一如我，一如……他——那个有着金眸银发的少年。

　　等到再度如暴风雪一般的落英吹得漫天席地的时候，距离初次与他的邂逅，已然有……一年了……

　　“姐姐大人，桔梗姐姐大人~~~~~”恭敬又稚嫩的声音自林子外面传来，是我的妹妹阿枫。

　　“来送饭了吗？”对着最亲近的妹妹，为什么我的口气仍是如此的冷淡生疏呢？

　　阿枫炫耀般地举高食盒：“姐姐大人您看~~~”

　　我点点头：“走吧。”阿枫蹦蹦跳跳地跟上了我的步伐。

　　很高兴吗？跟着这样一个冷情的姐姐。

　　“阿枫……”我欲言又止。

　　“恩？什么啊？姐姐大人。”阿枫扬起纯稚的脸庞，停下了脚步。

　　“哦，没什么……”我喃喃。越过她，继续往前行去。

　　穿过神社，再经过一片树林，我姐妹二人再也没有交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是敬畏吧？阿枫对我。

　　折过这一片小山坡，一个黝黑的山洞出现在眼前，隐隐透着邪气。

　　“桔梗？！”洞里传出沙哑的声音流露出惊喜。

　　我步入山洞，不作回答。他每天都来这段烦不烦？这里只有我和阿枫知道。

　　阴暗的光线里，一个人形隐隐约约。

　　他叫鬼蜘蛛，是附近山上的野盗，在一次野盗之间黑吃黑的火拼中身负重伤，并且敌人还在离去之前把他的老窝给焚毁，留在里面的他，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侥幸逃出来的他来到了这里，被我撞见，于是我便收留了奄奄一息的他，安置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山洞里，算来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月了。

　　“桔梗，你总算来了~~~~”包裹着绷带的脸只露出口鼻眼，眼中闪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希冀的光彩。

　　“恩。”我漫应，手边的活不曾停下，吩咐阿枫把食盒拿进来，然后再嘱咐她出去附近的小溪打一盆水来。“吃饭了。”

　　打开食盒，取出食物，我小心地将东西送去鬼蜘蛛的口中。

　　“桔梗，听那个小鬼说，你……持有四魂之玉吧？”虽然是疑问的口气，却十足的肯定，仿佛他亲眼得见一般，鬼蜘蛛笑得邪恶，“呵呵，那可是好东西呢！”虽然口中有食物在咀嚼，但他沙哑的声音仍是可以听清楚七八分，喈喈的笑声回荡在山洞中，让我不禁背脊一阵凉意。

　　我加紧手中的动作，不语。

　　“姐姐大人。”阿枫回来了，打破了洞中奇怪又诡异的气氛。

　　我在水盆中洗干净手，“你照顾他吧。”离开了洞窟。

　　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掏出怀中的四魂之玉仔细端详。

　　粉色的晶莹的玉珠在掌心滚动，闪耀着温润的光芒。

　　得到四魂之玉，纯属一种机缘巧合的偶然境遇。

　　我是一个普通的巫女。

　　嘲讽地勾起嘴角，这样的介绍实在有够奇怪，单单巫女这个身份早已够耸动了。

　　巫女是什么？

　　世世代代侍奉神的宿命，必须悲天悯人，必须坚毅，必须不能够动情以免被妖怪乘虚而入，必须……加诸在身上的条规戒律不胜枚举。

　　为了是自己更合适“巫女”这个身份，并且使得自己的巫女之名更加名副其实，我勤研医术，在这个巫医不分家的年代，济世救人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巫女或者巫师的身上。

　　有一度，我曾经四下游历，那次，我来到一个妖怪退治人的村庄，村人前不久刚刚退治了一头大妖怪，得到了那块传说中的四魂之玉，但是玉石已经被邪气污染得邪恶污浊不堪了，村人也死伤无数。

　　得知正在为村人医治的我是一名巫女的时候，老村长火速派人来请我去内堂议事。

　　“这颗四魂之玉本是敝村的产物，但是我们虽然经过练习，除魔能力渐渐增强，但是法力却日见式微，至今居然没有人有能力可以净化这颗受了邪气侵蚀的四魂之玉。”

　　“我想，您应该是一位法力高强的巫女大人吧？可否试试看净化此玉？”

　　我静静地点头，脑海中仍旧是回想着适才的病人的救治方法。

　　老人脸上绽放光彩：“那么，请随我从这边走。”

　　我随着老村长进入了供奉四魂之玉的房间。

　　在满室的邪气中，一股亲切的气息迎面而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什么人来得更为切合，正在呼唤着我。

　　在神龛前的长明灯那摇曳昏暗的光线照耀下，一颗圆润的珠子透着诡异的黑色光芒。

　　这便是传说中法力无边的四魂之玉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熟悉从何而来？仿佛许久许久以前，我和这颗神秘的珠子是一体的。

　　我凝神向神龛走过去，伸手拈起了这颗珠子。

　　一种共鸣萦绕着我全身。

　　奇迹般地，黑色在我手中渐渐退去，晶莹剔透的粉色珠子在我手中呈现。

　　周围的人早已经瞠目结舌。

　　“莫非……莫非……是翠子大人……”村长含含糊糊地喃喃，我不解。

　　“好了，这样应该是四魂之玉的本来面目吧？”我将澄澈的珠子放回神龛。

　　年迈的村长小心翼翼地将珠子取下，恭敬地对我说：“巫女大人，请将这颗四魂之玉带在您身边吧！时时刻刻净化它，使它不致落到坏人手中贻害人间。”

　　其实我满中意这颗珠子的，于是，郑而且重地收下：“放心吧，我一定以生命守护它！”许下了承诺。

　　这就是我得到四魂之玉的经过。

　　得到了四魂之玉，它就象我身体的一部分，为我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神奇的力量，增强我的法力。

　　“阿枫？”待我回神，捧着食盒的阿枫看来已经在我的身边守候多时。“帮他换过绷带了吗？”

　　阿枫点头，扁扁小嘴似乎有话要讲。

　　我接过食盒：“回去吧。”

　　等穿过树林，回到神社，阿枫才开口道：“桔梗姐姐大人……我不喜欢鬼蜘蛛。”

　　我转身看她：“怎么了？”阿枫在我身边这么多时日，少有这种激动呢。

　　是我的教育方式不正确吗？一般的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应该是天真活泼不知忧愁为何物呢！

　　我是个失职的姐姐。

　　“鬼蜘蛛刚才乱讲话，”阿枫撇撇嘴，“他说，他要得到四魂之玉，他还讲，讲……”怯怯地瞥了我一眼，我示意她继续，“他还讲，他要姐姐大人您成为他的女人！”

　　我凝视阿枫早熟的眼，我让她担心了吗？

　　“姐姐大人您为什么要收留他呢？！他会是个麻烦！！”阿枫忧心忡忡道。

　　我抬眼：“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淡道。

　　救治伤患是巫女的职责所在，我也不可以违背。当日鬼蜘蛛伤重躺倒在我的脚边，我只是知道，不可以让他死掉，至少我不可以在看到他之后让他死在我面前而视而不见，于是才将他藏匿在后山的山洞里面。

　　我悲天悯人吗？唇角勾起，不不不，非关悲天悯人与否，要不是指尖触摸在身上仍然可以感觉到些许热意，我几乎会以为连我的血都是冷的呢！看惯了乱世中的生死沉浮，我对于这一切都已经麻木了，心如止水的十七年，寒冷的感觉时时刻刻浸润我的整个身心。我怀疑我还有什么热情可以去悲天悯人……

　　在这个乱世中，神仙都已经自顾不暇了，更何况我一介小小女子？神仙都不爱世人了，人与人之间没有爱，这才造就了这修罗场般杀戮的世界，我没有那么多丰沛的感情，我连我自己都可以不爱，都可以舍弃，更遑论这芸芸众生……

　　爱人，就等于自取灭亡，母亲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可是……可是……”阿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讲。

　　我蹲下，平视阿枫：“姐姐是个巫女。”光这个理由便可以解释一切。

　　也许表情太过于严肃，阿枫怯怯地噤声。

　　我轻叹：“阿枫呀，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最好不要当巫女……”

　　阿枫困惑地看向我，然后，很坚定很兴奋地摇头：“不要！阿枫要象姐姐大人您一样，当一名出色的巫女！”

　　我看着阿枫神采奕奕的小脸，喃喃：“当巫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啊……”

　　这块草坪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每当有空闲的时候，我便会来这边，看朝日看夕阳，村人也非常照顾我，每当我独处的时候，都不会接近这里来打扰我。享受着清风带来的温柔抚触，我昏昏欲睡。真的好累……

　　树丛中有些许响动，是他吧？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敢那么大胆。

　　他仍是不死心吗？以狙击我的四魂之玉为乐。明明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可以与我相抗衡，却仍是一次又一次地做着在我看来重复又无聊的事情，屡战屡败，那是理所当然的。

　　捞起脚边的弓箭，拉弓，上弦，放手，一气呵成。离弦之箭直直射去树丛。

　　准头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射伤他，只是稍做警示。

　　“喂！桔梗！”粗鲁的声音先于他的身形出现，怒气冲冲地夹着那枝箭，“你为什么手下留情？！”

　　没错，我手下留情了，并未在上弦的时候用足全力，否则凭他，哪有那么轻易可以夹住我射出的箭？

　　树丛中，一个红色的身形映入眼帘，突兀又眩目，飞扬跳脱的他，在这个乱世中，是个好特殊的存在。

　　奇特的金色瞳眸时时刻刻闪耀着冷冷的防备的光，而两只满特别的犬耳在浓密的银色长发中警觉地搜集着周遭的讯息，对了，他还有獠牙和利爪呢。

　　虽然认识他已经近一年了，但是我并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叫犬夜叉，在他得知我拥有四魂之玉之后，他便停伫了漂泊的步伐，一心想抢夺我的玉珠。

　　他说，他要用四魂之玉帮他变成完全的妖怪。

　　完全的妖怪？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在我的脑海心底盘桓了数月之久，他不是完全的妖怪，但是却有妖的血统，莫非是——

　　半妖？！

　　在这魑魅魍魉横行的时局下，人与妖是对立的两个团体，而且排外性极强，介于两者之间的他，恐怕是不易见容于两边吧？

　　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吧？

　　不知从何而来的怜惜，使得我以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语气开口：“犬夜叉，过来一下好吗？”一时心血来潮的提议呢。

　　犬夜叉防备的缩了缩颈子：“干吗？”许是见我的口气柔和了不少，他的防备稍微有些松懈，从树丛里面出来，亦步亦趋地靠近我。

　　“我们，还没有坐下来好好交谈过是吧？”似乎是，以前我和他的每次相遇的时候的情形，都是针尖对麦芒的剑拔弩张。

　　“唔。”他含含糊糊地应声，“是吧。”

　　我笑：“那么，坐下来谈谈好吗？”许是因为高高在上久了，我感觉虽然是请求的口吻，但是仍然有生硬的命令语气在里头，不容置辩。

　　犬夜叉蹲坐在距离我三尺开外的地方：“有什么好谈的？”

　　“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我不看他，希望他可以解除防备，“你是半妖吧？”

　　身边许久才传来回应：“是又怎样？我老头可是以西国为领地的大妖怪！”有些兴奋有些自豪有些仰慕的音调。

　　“想变成象父亲那样强大的妖呢！”我喃喃。

　　“关你什么事？！”犬夜叉不满。

　　转头，我定定看向犬夜叉那张娃娃脸，认真地问道：“犬夜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忍让你，没有对你下杀手的原因吗？”

　　回应我的，是他的一脸茫然。

　　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之前我只警告他不要再浪费我的箭，并不曾给他任何正式的答案。

　　于是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犬夜叉，你觉得我象什么？我象人类吗？”

　　“你在说什么？”犬夜叉不解地嘟囔。

　　“我不让别人看见我的弱点……不让自己迷失……免得被妖怪有机可乘。”幽幽地叹气，“既然生为人，却又不能当个普通人。”我抬头仰望一望无垠的青空，“犬夜叉，你和我很相似，因为你是半妖……所以，我没有杀你……”

　　“哼，”我没有防备犬夜叉突然站起，被吓了一跳，只见他斜睨我：“那算什么？发牢骚吗？我们一点都不……”

　　我知道，我苦笑：“你果然说……我们一点都不象……”

　　犬夜叉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什么嘛，不知所谓的丫头！”拂袖，如一阵风一般绝尘而去。

　　“是啊，也只有你，会把我当人看……”村里的人们都将我当作神明一般的膜拜，我喃喃。望着犬夜叉消失的方向，“真是羡慕你……”轻叹。羡慕他的自由，还有他的随性。再叹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叹息都吐尽似的。

　　起身，拂去身上的草屑，脚步有点沉重，向神社走去……

　　必须坚强，不可以脆弱……

　　——巫女的宿命。

　　作者：kac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