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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达:乐于开自己玩笑、从不拿别人开玩笑
YULE.SOHU.COM  2004-07-19 14:33  来源: 搜狐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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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达虽然是板凳队员,但他的足球意识好。球到脚下,不是非得在脚下停一会儿再踢,而是顺脚就踢出去了。郭达就是奥林匹克精神,不管让不让他上场踢球,只要能够和这个队在一起,对他来讲就是非常乐意和光荣的事情。

  宋丹丹:郭达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演员,我们俩有一个共同弱点,都比较……懒。黄宏曾开玩笑说,“上春节晚会,如果这次演小品我跟蔡明一组,郭达跟丹丹一组,我跟蔡明这个小品给毙了还能弄第二个,再毙了还能弄第三个……直到通过为止。反正我们肯定能上。丹丹跟郭达那个小品要是‘毙’了,‘毙’一个他俩就回家了,不可能再弄出第二个来……”演小品和说相声的演员特别容易拿别人开玩笑,通过嘲笑别人来抖“包袱儿”。其实最高境界应该是自嘲。我觉得做得最好的就是郭达。他是一个非常会拿自己开玩笑的人,他是一个从来不拿别人开玩笑的人。郭达就是球技太差。在西安踢球的时候,大家都冲他喊,“郭达郭达你是中国明星足球队的叛徒!”他老是稀里糊涂地把球传给对方,最后大家忍无可忍了!

  陈岩(场上队长):……那场比赛刚开始,郭达就问傅玉彬:“傅教练,我今天能当主力吗?”小傅说,“顾不上你了,先活动活动吧!”当时多紧张啊,对方很厉害,没主力上去真丢球啊!郭达就在场边上活动。第一节没让他上,第二节还没让他上,第三节踢到半截儿小傅喊:“郭达!”

  “哎!--”郭达“全副武装”跑过去。“是让我上场吗?”

  “快快快,把你衣服脱下来,给黄格选,他没带运动服!”郭达把衣服脱下来给黄格选。自己光着个膀子,长一身囊肉。一会儿小傅又喊:“郭达!--”

  “我把衣服给黄格选了!”

  “知道!你把裤衩给景岗山!”

  ……

  小傅再喊郭达的时候,郭达已经把身上所有比赛用的东西全脱下来放一堆儿,“你们随便拿吧……”傅玉彬说:“拿什么?该你上场了!”

  “啊?!”现穿!光着脚,衣服也没有,全乱套了。因为郭达到的晚,牛队长也忘了向观众介绍一下。看台离球场老远,观众也看不清谁是谁。等退场的时候,很多观众都冲着郭达喊:“黄宏!--黄宏--!”郭达说:“合着我没来!”

  令人欢欣鼓舞的是,在包头的那场比赛中,郭达一记劲射,实现了零的突破!他受到了空前的礼遇--被大家压在身子底下达一分钟之久!当“郭拉多纳”晕头转向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先跑到队里的摄影师吴俊跟前问:“刚才我进球你拍了没有?”吴俊很遗憾地说:“没抢到,只拍到了大家摞在一起的镜头,不知道底下压的是谁……”“郭拉多纳”很宽容地说:“没关系,发照片的时候在旁边写一行说明:‘被大家压在身下者为郭达’就行了。”

  那场比赛本山没有去,但心系赛场,一会儿一个电话打给吴秘书长,询问球场战况。当听说郭达踢进一个球的时候,本山嘬着牙花子说:“郭达都能进球咧,那球还能看嘛?!”

  最耿耿于怀的是景岗山。山子说:“光看到进球了,知道那球是谁传给郭达的吗?是我!可是人们现在已经把我忘了……亚宁则一针见血地指出:“咱们得查查,是不是郭达给对方守门员塞东西了?!”牛振华在旁边叹道:“这下郭达的身价上去了,转会费跟着就涨啊!”李春波接得更快:“对,原来2块,现在改3块了!”朱永庆对郭达的进球还有“异议”,觉得可圈可点,进球的角度应该再那样一点就更好了……陈力替郭达反驳朱永庆:“说这么热闹,你进过球吗?”郭达马上夸张地吹起口哨,拍着朱子的肩膀说:“弟弟,进球的滋味儿很好啊……”蔡明特“知心”地用麦克“提醒”对方球员:“你们只要把我们队的郭达看住,你们就能赢!”紧接着又小场嘟囔:“这还不瞎喽!”郭达的亲密“凳友”郭冬临说:“这下子3个月之内甭打算让郭达说别的事儿了!”

  那次郭达被评为“最佳运动员”。回北京的时候,他把所有能托的东西都托运了,腾出两只手来捧他的奖杯。

  郭达:蔡明参加明星队以后,我也想进去,觉得这是一种身份。中国明星足球队,人家明星都在里边,你不是明星嘛!可又不好意思跟蔡明直说帮我推荐去,觉得掉价儿。就暗示蔡明:经常打听打听最近又去哪儿踢球啦,关心关心比赛输赢的情况啦,了解了解场地的设施好不好啦,过问过问当地群众健身运动开展的怎么样啦……那是我该管的事儿嘛!蔡明聪明,马上说,我在会上都提过好几次啦,队里还得再研究一下。我心想还要研究?我的知名度怎么这么差!

  后来终于入队了,可又老在板凳上坐着。经常是从头坐到尾。换运动服的时候出一身汗,最后能坐冷了。就是让我上场了,也经常踢不着球。冬临老冲我喊:“郭达,你哪怕踢一下草地呢!可怜,又没碰着球!”傅玉彬跟我说:“郭达,我心里最没有压力的就是对你。不让你上场,你不会计较,爱让上不让上。可对别人我就得考虑考虑……”

  我真的以为别人都不愿意上呢。其实不让我上场我挺放松,因为我跑步特别难看,腿细。记得有一次一个女孩说:“哎哟郭达,我特喜欢你!可一看你跑步,我马上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啦!”所以每次我武装得最全:护膝啊,还有就是护这块儿那叫什么?护肘?再把球袜穿上,我以为就显得腿粗啦,没想到照出相来腿还是很细。但要真的从头到尾不让上场,心里还是稍微有一点失落。觉得这么大老远跑来,我干吗来啦。应该上去跑一跑,出点儿汗。我发现一到重要场合,我就不太好上。那天比赛到了第二节最后的时候,傅玉彬让我活动一下准备上。我刚把腰和腿压了一下,“砰”一声,那边进了一个球。老吴(吴振绵)在后边喊:“郭达,刚说让你上场人家就进球了!”吓得我赶快坐下啦!傅玉彬跟我说:“对不起,郭达,现在情况比较紧急,你暂时先不要上。等到最后咱们赢球的时候你再上!”我就一直等着……后来那场球咱们输了……

  郭达也是最优秀和最模范的被采访者之一。应该提出口头表扬,再立三等功一次。活动中,在利用场上场下、睡前饭后、见缝插针跟他聊的时候,经常被一些事情打断。之后总是郭达主动喊:“肃嫂,坐到我这儿来,咱们还没采访完哪!”

  第五次采访是在我家。

  我:咱们今天把门一关,就一个要求:说--实--话!你的明白?

  郭达:要不你问吧,我从哪儿说起呀?

  我:就从“霹雳一声震天响”,伟大的郭达呱呱坠地,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里。出生的时候有人说:这孩子没什么出息……几十年过去,这孩子突然成“腕儿”了。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让当年说这话的人汗颜,自己使劲扇自己嘴巴,痛哭流涕,说自己当年真的看走了眼了……就从这儿说起,怎么样?

  郭达:……哎。霹雳一声震天响,来了救星共产党!

  我父亲三七年参加革命,他老人家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生出来,差28天。父亲得的是脑溢血。给我留下的遗物就是一顶八角帽,一把小提琴。所以我觉得我的基因里面有点文艺细胞。

  这样说行吗?

  听我妈说,我生出来的时候头上有个大包,还流着脓。哎,跟人家说的“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坏人可不是一回事儿啊。后来他们大人分析说,是不是我妈太悲伤了,把这种情绪传到我身上了?我小时候多病,肺结核、淋巴腺结核,经常感冒,动不动就发烧。据说我眼睛里总是充满了“眼屎”,睁不开。有一个我叫姥姥的人,并不是我母亲的母亲,是我一个姨的母亲。这个姨跟我母亲又不是亲姐妹,好像是叔伯姐妹,又好像是……究竟这个人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反正挺亲的。那个姥姥到西安来带我,每天用舌头给我舔眼睛,硬把我的眼睛给舔好了。现在还说:“郭达这小子没良心,把他的眼睛舔好了,也不来看我!”我妈说我小时候生了病躺在床上,光天化日鼻涕老流,就往墙上一抹。我那一面墙全是鼻涕--“鼻涕墙”……就跟你们家“哭墙”一样。

  我父亲算烈士。为什么算烈士呢?那会儿国家有规定:凡是三八年以前入伍的,五八年以前去世的,不管你怎么死的,都算烈士。父亲去世以后,我妈一个人的工资要管两个孩子,我还有个姐姐。按说烈士的遗孤国家应该管起来,每月18块钱,管到18岁。但西安这个地方有个特殊规定:人均生活费超过12块钱,政府就不管了。我妈当时挣42块钱,要按政府规定的钱数,我妈我姐加上我,3个人36块,还超过了6块呢。要给我看病,又要给我加强营养,家里钱就比较紧。记得我妈总说她不爱吃肉,老让我吃。后来可能养成习惯了,到现在我妈也不吃肉。一生病我妈就给我买点心渣吃,因为买不起整块点心。售货员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后,就捡大块的称,还把整块的掰成小块卖给我妈。

  我父亲给我们带来了什么?长大以后,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为这事还跟我妈吵过一架。我妈说我,多少年了,你也不去烈士陵园看看!好像我不把父亲当回事儿一样。我当时就跟我妈说,我父亲给我什么了?!我连个“爸”也没叫过!吵完以后我很后悔。尤其是年龄大了以后,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我现在怎么这么脆弱啊?老啦?经常吓自己一跳。我这辈子没有叫过“爸”,虽然叫过我爱人的爸爸,但那种感觉我想可能不一样。

  那年中央电视台“七一”晚会,剧组请来了孔繁森的女儿。当时孔繁森刚刚去世。可能因为我没叫过“爸”,看到别人也失去了父亲,心里特别难受。我和孔繁森的女儿在同一个桌上吃饭,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人家才好。剧组的饭又特别丰盛,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这么想:我爸那么艰苦,吃一口馒头,就一把雪,死了以后身上只有八毛钱。咱们就排个节目,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堆得像山一样……我一点吃不下去,可那孩子老站起来给我夹菜。我问她,现在你所有上学的费用学校都包了吧?她说没有。我说学费什么的是不是国家给你出?她说不是。我回家就拿了一万块钱。怎么给人家呀?“吭哧”半天,就是张不开嘴。第二天她该走了,再不给没机会啦。我把心一横就跟她说,这几年我管你啦,这钱你先拿着。她说,我不要!我比其他孩子要好得多,你就是给我钱,我也要捐给“希望工程”……那天我一口饭没吃,哭着回去的。觉得好像犯了罪一样,对不起人家孔繁森的女儿!一个礼拜以后,我们团给“希望工程”捐款,我就把这一万块钱捐了。

  蔡明老说我抠门儿,可能我也养成习惯了,不这样就难受。我们家从来都是一水三用。洗完脸的水绝对不会倒掉,接着洗抹布,擦桌子,拖地,然后再冲厕所。过去是为了省,现在养成习惯了。觉得现在水资源这么困难,干吗就把水这么白白浪费掉。住在宾馆里,经常看到墙上写着:如果你觉得这块毛巾还能用,就把它挂起来,这样我们就不会把它收走了,洗毛巾的洗涤剂会污染河水……往往看到这些,我干脆连澡都不洗了。宾馆里的灯,我出门时一定全关掉。偶尔有一个灯没关,我走到电梯口还得回去关灯。如果没关,演出时还会想,我那房间的灯没关。有时间没关,还安慰自己,有一个小灯开着安全……走出老远了,一想,不行,骗谁呀?还得跑回屋里把灯关掉……我是不是有点像欧也妮.葛朗台啊?病态。

  可能跟小时候受的教育有关。我妈老把我姐姐剩下的衣服改一改给我穿。我的一件衣服上有42块补丁。上学老受表扬,说人家郭达,一个干部子弟那么艰苦朴素,爸爸是烈士,妈妈是干部……也不知道是什么干部,就是干部。统称干部子弟呀。我很得意,所以老要穿这衣服。到了三四年级突然发现,这是件女孩衣服呀,就不愿意穿了。我妈曾经给我弄来一双皮鞋,是我姨家的,女式的,带带儿的。我嫌是女式的,不穿。后来我妈就把带铰掉了。不穿怕我妈打,穿又不愿意穿。学校离我们家住的银行大院很近,就隔一堵墙。我出门的时候就把鞋脱下来藏在下水道里,光着脚去上学。当时我们家住的楼是西安市最高的楼,四层,就对着我们学校的广场。我光着脚跑来跑去的,有人在楼上看见了,就跟我妈说,老马,你儿子怎么不穿鞋呀?老师也到我们家来找,跟我妈说,你严格要求孩子是对的,但不能连鞋都不给孩子穿……我又挨顿揍。原来我认为我妈不爱我。现在想起来肯定是因为心情不好。记得我妈老跟我说,你是垃圾箱里捡来的。别人也这么开玩笑。我当真了。有时候我对我姐说,快快,你妈回来了。

  去年有一个外地的电视台让我去做一期娱乐节目。叫了我不下20次,总是抽不出时间来。后来我去那个地方参加一个晚会,他们上宾馆来找我,我就答应了。就跟我聊,说郭老师你看咱们拍点哪方面的内容?我们聊了足有3个小时。谈到我小时候的事。那时候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母亲起码还是受人尊敬的革命干部。可是到了“文革”,我们大院就乱啦!我上小学五年级,才十一二岁。有一天,母亲单位的警卫战士满头大汗跑来说,郭达不好不好,你妈今天被揪出来了!我姐“哇”的一声就哭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看见你妈站在食堂的炉子上面,有人还打了你妈一个嘴巴子……我姐哭着要去找去,我说别找,找有什么用啊!先想想妈回来怎么办?以前我和我姐姐做饭的时候,都是互相推,你做吧你做吧……那天的饭做的那叫快呀,我们俩抢着做。做的还挺丰富,烙的油饼,熬的稀饭,炒的土豆丝。我就想像我母亲回来的时候肯定很沮丧,没想到老远就听见我妈的声音,谈笑风生就进来了!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

  当了“反革命”子女以后,让我们去受“再教育”--参加批斗我母亲的大会,跟着一块儿喊口号。喊打倒谁我都举手,就喊打倒我妈我不举手。“造反派”说这孩子怎么回事?!你怎么不举手?!我说我妈不是反革命,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让我反革命的话,从来都让我接好我父亲的班,接过我父亲的枪,教我背主席诗词。毛主席36首诗词我全能背下来……我说我不能举手!批斗以后我妈被关进了“牛棚”,一关就是5年。从12岁我就自己一个人过。基本上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姐比我大5岁,上山下乡了。我母亲被关在“牛棚”里,开除党籍,开除公职,每月只发40块钱生活费。我母亲每月给我姐姐5块钱,给我25块钱,自己就留10块钱。我前半个月就花光了,后半个月就流浪。那时看人家的孩子都有零花钱,挺羡慕。有一天我跟母亲单位一位姓胡的阿姨说:我妈让我跟你借5毛钱。5毛钱我就觉得很多了。当时阿姨就给我了5毛钱。但过后我母亲把我打了一顿。我母亲说,咱们是穷,但要穷得有志气。后来那阿姨哭着跟我妈说,你千万别打孩子呀,孩子可怜哪。我跟你说这事不是为了要5毛钱,你不要把孩子抠得太紧……后来到工厂学工,认识了一个工人熊大姐,觉得我挺可怜,每到月底她给我两三块钱的饭菜票……

  电视台的人听了以后说,就拿这事做节目吧?现在你和熊大姐还有联系吗?我说,90年见过一面,后来她搬家了,联系就断了。他说,没关系,我们到西安去找吧。录像那天,导演给我交待,让我讲熊大姐的故事,但最后一定要落到“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我说好。正说到,“不知道熊大姐现在在哪儿”,主持人说,“……为了郭达,我们在西安找到了熊大姐……”

  节目做得很细,拍的找熊大姐的全过程:先拍西安的地图,西安的城墙,这条街没找到去那条街,城里没有去城外。从这个箭头到那个箭头……最后终于找到了熊大姐,敲开了她的家门……这时候音乐起,我回身一看,熊大姐从侧幕走出来了。我很激动,前边铺垫了半天了。平常见到熊大姐我不会哭的,那天就和熊大姐抱头痛哭。后来报纸上登了一篇文章,说郭达是个演员,应该很有镜头感,但那天在黑灯影儿里就和熊大姐哭作一团,一点也不顾及镜头,显然没有做戏的痕迹……

  我当时想,人家这节目叫《快乐大本营》,我哭成这样,叫什么“快乐大本营”啊。我是不是有点太过了?观众可能会反感。没想到当天晚上就接了好几个电话,说郭达我们看着电视跟你一块儿哭啊……第二天一家报纸的编辑记者打电话来要采访,说我们总编让马上把文章写出来,明天早上就要发。第二天就在头版上发了。

  跟这位记者谈的时候,我还说过我一定要当着全国人民给我妈妈道一次歉。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在“牛棚”时,一天我妈跳楼自杀,人没死成,把腿摔断了。“造反派”嫌麻烦,就让我妈回家养着。我妈妈腿断了,腰也摔断了,弯不下去,天天躺在床上。有一次快睡觉了,我妈说,“郭达,你给我把脚指甲剪一下。”我没动。为什么没动呢?我当时想,如果我过去,她拿剪子把我杀了怎么办?那时候人整个的是非观念是乱的,我当时怎么会这样想我的妈妈!我没答应,也没过去。我听着我妈妈那边就哭了。哭了我也没动。后来就睡着了……多没心没肺!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妈妈。我妈妈可能早就忘了。我也没再跟她提过这事。将来有一个好的机会,就像感谢熊大姐这样的机会,我给我妈妈正式道一次歉……记者说,我给你写嘛。我说,写也不行,面儿太小,不足以让我羞愧。必须是很重要的场合,比如说……获“奥斯卡”奖的时候……嗨!

  上了中学以后,我参加了宣传队。那时我们学校自己排芭蕾舞剧《白毛女》,我演黄世仁。在学校还有一定的知名度。那时候就想搞文艺,考遍了西安市所有的文艺团体。话剧团、歌舞团、豫剧团、京剧团、歌舞剧院都考了。考上了一调查,“家庭出身”不好,人家不敢要。

  后来中学毕业了,我就到三线修襄渝铁路--湖北的襄樊到四川的成都。在山里面打隧道。这个也不讲究什么出身,只要你身体健康能干活就行了。当时想像的比上山下乡好。虽然我们不戴领章帽徽,但是部队编制。你看我们写信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5852中队学生七连。我们那是连排编制。排长连长都是现役军人。大家还挺高兴。我妈在“牛棚”争取了两天假,回来给我做的棉袄。要不是我去修铁路,“造反派”还不放我妈回家呢!那年冬天我的手和耳朵全冻烂了。送我时我妈说:“给你爸争口气,我是坏人(反革命分子),你爸是好人(革命烈士)。你要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入党……”

  没想到环境那么艰苦,艰苦到难以忍受的程度!16岁的小孩,刚从学校出来,要自己做饭,那些小孩谁会做饭?吃压缩菜,没有油,也没有肉。吃又吃不饱。住在部队废弃的帐篷里面,外面下大雨,里边也下大雨。还不是外面下大雨,里边下小雨。睡的地方就像泥塘。床是用树棍搭的,每个人就很窄的一个位置,去的晚点还没地儿睡了。蚊子多,小虫咬,活又很重,又危险。打隧道部队用风枪钻眼,炸下来的渣土由我们来清理。当班炸多少,就得清多少。什么时候清完什么时候下班。你2小时清完2小时下班,12小时清完12小时下班。部队有经验,一炸一堆,你起码干10个小时。规定2年期间不许探家。很多同学都逃跑了。最多的一次早上起来58个人不见了。还有受不了自杀的,抢粮食被开枪打伤的。他们都哭,我却很兴奋。那时候我在社会上已经闯荡了三四年了,我认为这正是我表现的好机会。我干完一班出来吃一个玉米面发糕,喝一碗高梁米汤,回去再干一个班。就那么拼着干。同学们说我,你不要命啦?!我说,既然吃苦就吃出个名堂来。我干过文书,通讯员,保管,喂过猪,打过隧道,架过桥,扛过水泥,从战士当到班长,又当到副排长。刚去不到10个月我就入团了。在我母亲当“反革命”的时候入的团,很不容易呀。两年半完工的时候,我们连一共183名学生,有2名学生入党,我是其中一个。有6名同学被提拔成干部,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拿着党员关系证明和干部报到的手续回到家里。我妈妈特别高兴。

  回来去洗澡,别人给我搓背,就嚷,你背上什么东西?我说,怎么啦?他说,一大块黑的。我说看不见,在哪儿呀?一大团青的淤血在腰上,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创造了全团卸水泥最快的记录。4分钟可以把满满的一车4吨水泥卸到库里。一般卸水泥都是只把后边的板子放下来,我是把三面板子放下来,三面一块儿往下卸,抓一个往腰上一夹就走……吃完了这苦,什么都不叫苦啦,只有春节晚会--

  我可能参加了11年春节晚会。

  每次春节晚会都是经过千辛万苦,最多的一次连续5个小品都没通过。那年还有我们总政“双拥晚会”的两个小品也没通过,加起来一共7个小品。这些都需要去创作,去修改,去排练。同时春节期间演出又很多,还有我们部队要慰问老干部。有时候一天能演5场,坐着警车去赶着演出,到那儿就演,演完就走,血压都演高了!

  好不容易到了现场直播,就太在意了。你想啊,熬了那么多天,审查那么多次,吃了人家中央电视台几个月的饭,一天伙食费是90块钱,住宿费是每个房间300多块钱。等于国家在你身上花了好几万!个人血压还高了,心脏病还犯了,家里还顾不上了,好多“穴”还推了……这一切加在一块儿,压力能不大吗!说一定要演好。想得是不错,可是就不到10分钟啊!上去一个状态不对,延续下来,来不及调整就过去了。话剧2个小时,头10分钟没进戏,有点散,后一个半小时能找回来。春节晚会哪儿容你调整啊,所以直播完了以后经常抬不起头来,觉得没演好。那年春节晚会小品里说的是陕西话,觉得对家乡人民还有个交待。演完之后大年初一我就回西安了,还觉得自己“胜利凯旋”呀,“荣归故里”呀,“衣锦还乡”呀。结果初三家乡的报纸就登出来了:今年最好的小品是赵本山的《昨天今天明天》,最乏味的是郭达的《球迷》……又是一个礼拜没抬起头来!

  人都不容易,要想做到不在乎太难了。如果春节晚会我们没有得奖,蔡明会哭出来,可我能哭吗!有泪只能往肚里咽。上了那么多年春节晚会,老不得奖也很丢人哪!包括在部队立功受奖。这次抗洪前线回来,人家都得了三等功啊,嘉奖啊,我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挺冤,我还捐了1万块钱……但是也就这么想一下,就过去了。好在后来又给我评了一个“全军抗洪先进个人”,心里有点平衡了。我看黄宏呀,郁钧剑呀,阎维文呀演出的时候胸前奖章都挂满了。我说,你们挂这么多呀!他们说,这还有好几个没挂上哪,没地儿了。可怜我就立过一次三等功。本来春节晚会我还把它挂在胸前了,挂了几天又觉得很丢人,就一个,跟傻子似的,就把它摘了塞兜儿里了。

  老百姓对我比较宽容,口碑也挺好。这是最重要的。有的观众说,我们都很注意你,每次到谢幕的时候,你永远在最边上站着,从来不往中间挤。看得还挺细的。我觉得站在哪儿不能说明什么。你站在中间,观众该不认识你还不认识你。站哪儿没用。我的原则是:你比我有名,你应该站在我前边;你没我有名,你也可以站在我前边。有时候观众说:郭达,你没有名人架子。我说我一直就没有觉得自己是名人。我经常问人家,你们觉得我有名吗?人家说,有名啊!我说,如果你们家一开电视,有我的小品,你们能不能一下子听出是我?他们说,能听出来,怎么听不出来!我老在怀疑。我总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郭达,只不过就是演出的地点、环境换了一换。原来是在舞台上演出,《换大米》、《产房门前》都在西安舞台上演的。突然有一天让我拿到中央电视台去演,换了个场地,我就成了名人了?昨天还什么都不是呢,今天上中央电视台了,就成了名人了?所以特别能理解让我签字、跟我合影的观众。有时候也累得不想再签字了,但还是手没停。既然观众能够让你签字,跟你合影,说明人家喜欢你。你也费不了多大事。

  有时候人家说,你比谁谁还有名,但是他们来了比你牛。我还得给这位观众做工作:你还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十全十美。他也是个普通人。或者今天不高兴了,不舒服了,你要签字,他要签字,换了是你,你也得烦。是不是?当然做为名人是利大于弊。要不怎么都削尖了脑袋往这圈里钻呢。别人能够给你提供很多方便,可你方便的同时也有很多不方便。陪家人去买件衣服,旁边谁都看着你,怪难受的。挑完衣服,说谈个价钱吧,又不好意思。人家说,你挣那么多钱,还……我想我挣钱也不容易,但人家谁信哪!

  上次一个朋友,我请他吃饭,想跟他好好聊聊。旁边坐着的人拿着酒过来,一看就喝多了,非要陪我喝酒,坐我旁边不走罗没办法,跟他说,“我陪我朋友说会儿话,您先喝您的去。”那人回桌啦。过了不到3分钟,又回来啦,“……郭老师我敬你一杯酒……”把刚才那事儿给忘啦。他那一桌人吃完饭醉醺醺地都走了,他就倒在我旁边,谁都不知道他住哪儿。我隐约听见他们议论好像住在附近的一个宾馆,我只好把他扶起来送到那个宾馆。那院里还有两个楼,我就架着他挨房间找。最后在其中一个楼的最高一层,找到了他的房间。

  这些年来总有人问我,郭达你为什么不出书啊?我说,书出了会很白的,没有东西。有什么意思呢。我要出书就写真实的自己。都写得冠冕堂皇的,写你怎么样捐款,写你怎么样有爱心,写你怎么怎么好……也是,你确实是这么做的,但还不是完全的你。我要写就写一个两面人。将来我要写书,题目就叫《两面人》。一边给人的感觉是正人君子,一个好人;另一方面……这可能才是一个真正的郭达吧。这就叫:想当名人看人脸,当了名人人看脸,要想保住这张脸,不能给脸不要脸!

  郭达告辞之前,我跟他要一份简历。特别嘱咐他,一定要详实。没过几天,他送来一份非常详细的“简历”,长达11页!读之令人喷饭。什么在某话剧里“饰某男”、在某电视剧里“饰战士”、在某电影里“饰医生”、“饰叛徒”、“饰小丑”……这样的细节都交待了。我在笑得岔气儿的同时也被他深深感动:他太认真了!

  之后他“找补”了一句--

  看了我的简历,觉得我像不像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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