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5月27日，走过近半个世纪风雨的经典话剧《茶馆》完成了它的第500场演出纪念庆典；一个月后，2004年6月29日，一出被先睹为快的媒体誉为“现代版《茶馆》”、“蹲着的《茶馆》”的新话剧《厕所》，将在天桥剧场迎来它的首演。

　　老舍的名剧《茶馆》由于其浓缩了历史精华、诉尽了人间沧桑，塑造了一群性格鲜明的各色人物，并富有浓厚的地方语言文化，而成为中国话剧史上一座无法超越的丰碑，一个经典的神话，久演常演而不衰。但由于中国当代话剧创作的贫乏，《茶馆》的辉煌反而衬托出当代戏剧界的尴尬，甚至有人发出“《茶馆》这碗酽茶到底要吃到几时”的疑问。这疑问并非质疑《茶馆》的价值和地位，而是一种对当代话剧新作的呼唤和渴盼。近日，一出一直低调排练、但一露面便被媒体热切关注、并将其与《茶馆》相体并论的话剧《厕所》，已经进入连排阶段，并将于6月底被搬上舞台。这部集中了国家话剧院“怪才”编剧过士行、北京人艺著名导演林兆华、陶虹、赵亮、刘金山、马书良等一批实力派知名演员的话剧，到底以何特色和魅力，能够让众人不由自主、不约而同的联想到茶馆呢？

　　我们先简单比较一下《茶馆》和《厕所》两部话剧的最基本元素：

　　《茶馆》（三幕话剧） 《厕所》（三幕话剧）

　　地点： 北京老裕泰茶馆 北京公共厕所

　　（吃喝“餐饮文化”） （拉撒“排泄文化”）

　　时间： 戊戌年、十余年后、三十多年后 70年代初、80年代中、90年代末

　　（清末、军阀割据、抗战胜利三个时代） （文革末、改革开放初、商业大潮三个时代）

　　主人公：子承父业的裕泰茶馆掌柜王利发 子承父业的厕所看门人史爷

　　其他人物：一干“茶馆主顾” 一群“上厕所的”

　　（民族资本家、清朝遗少、 （号称“外交部老干部”的厕所画家、

　　说媒的、算命的、唱戏的、 知青文学作家、考大学的外乡人、

　　太监及其手下、宪兵头子、议员、 小偷、便衣、同性恋、包工头、

　　流氓、恶霸、特务、逃兵、 返城知青、摇滚歌星、摊煎饼的、

　　女招待、乡妇……等） 酒店经理、女服务员……等）

　　语言特色：老北京市井语言 北京当代市井语言

　　（如“在街面上混饭吃，人缘儿 （如“中国人不愿意单干，什么事

　　顶要紧。我按着我父亲遗留下的 您都得透明，不能藏着掖着，您就

　　老办法，多说好话，多请安，讨 说过去那一片儿二十多个厕所，甭

　　人人的喜欢，就不会出大岔子！ 管是谁，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

　　您坐下，我给您沏碗小叶茶去！”） 拉什么屎……”）

　　再看看两部话剧第一幕的开头：

　　《茶馆》：

　　第一幕：

　　“这种大茶馆现在已经不见了。在几十年前，每城都起码有一处。这里卖茶，也卖简单的点心与饭菜。玩鸟的人们，每天在遛够了画眉、黄鸟等之后，要到这里歇歇腿，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也到这里来。那年月，时常有打群架的，但是总会有朋友出头给双方调解；三五十口子打手，经调人东说西说，便都喝碗茶，吃碗烂肉面（大茶馆特殊的食品，价钱便宜，作起来快当），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总之，这是当日非常重要的地方，有事无事都可以来坐半天。在这里，可以听到最荒唐的新闻，如某处的大蜘蛛怎么成了精，受到雷击。奇怪的意见也在这里可以听到，像把海边上都修上大墙，就足以挡住洋兵上岸。这里还可以听到某京戏演员新近创造了什么腔儿，和煎熬鸦片烟的最好的方法。这里也可以看到某人新得到的奇珍－－一个出土的玉扇坠儿，或三彩的鼻烟壶。这真是个重要的地方，简直可以算作文化交流的所在。

　　我们现在就要看见这样的一座茶馆。

　　一进门是柜台与炉灶－－为省点事，我们的舞台上可以不要炉灶；后面有些锅勺的响声也就够了。屋子非常高大，摆着长桌与方桌，长凳与小凳，都是茶座儿。隔窗可见后院，高搭着凉棚，棚下也有茶座儿。屋里和凉棚下都有挂鸟笼的地方。各处都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

　　有两位茶客，不知姓名，正眯着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也不知姓名，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两位穿灰色大衫的－－宋恩子与吴祥子，正低声地谈话，看样子他们是北衙门的办案的（侦缉）。今天又有一起打群架的，据说是为了争一只家鸽，惹起非用武力解决不可的纠纷。假若真打起来，非出人命不可，因为被约的打手中包括着善扑营的哥儿们和库兵，身手都十分厉害。好在，不能真打起来，因为在双方还没把打手约齐，已有人出面调停了－－现在双方在这里会面。三三两两的打手，都横眉立目，短打扮，随时进来，往后院去。

　　马五爷在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独自坐着喝茶。”

　　《厕所》：

　　第一幕：

　　“舞台上的厕所应该看得见内部，人们无论是做什么都能看见上半身。七十年代的男厕所包括一排水泥板蹲坑和一条粗陶烧制的小便池，这是一种没有遮拦的集体排泄场所。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处理隐私并没有什么不适应，一切都怡然自得。

　　七十年代北京的一条胡同。早晨。一座灰砖的公厕挤在低矮的民房之间。远处可见白塔。鸽哨阵阵。家家的烟囱都在冒着煤烟。几个居民出来到公厕倒尿盆。这些人不解手，倒完后旋即下。收音机里播的是马季和唐杰忠合说的相声《友谊颂》。

　　男厕所里有六个大便坑，都蹲满了人。这种厕所没有隔断，可以设计一种遮挡观众视线的舞台装置，让观众只能看见如厕者的上半身。大便坑前一米远是小便池，倒尿盆的把尿倒在池子里。蹲坑的张老躲闪着飞溅的尿液。”

　　经过这些基本元素的对比，我们不难发现，《厕所》和《茶馆》确实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从地点上来说，无论是北京的“老裕泰茶馆”还是北京的一家公共厕所，都是极具地方特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公共场所；而且无论是“吃喝”还是“拉撒”，都不分职业、年龄、身份，与人们的每日生活密切相关，因此以这样的场所为地点，既能突出反映地方文化，又能表现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的群生相。所以，无论是茶馆，还是厕所，都可谓是个“小社会”。

　　从时间上来说，两部戏都横跨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时代，浓缩了几十年社会的巨大变化，高度提炼并活灵活现的展示了中国社会变迁的全息图像，并从侧面透露了政治、文化的信息，具有一种穿透历史、一针见血的眼光。

　　从人物上来说，两部戏都从一个子承父业的小人物入手，他们虽然都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生存充满了无奈和荒诞，但他们又都是“一处之主”，肩负着一定的责任，需要和三教九流、你来我往的各种人打交道。因此，通过他们和各色人等的关系与交流，既塑造了主人公独特鲜明的人物性格，同时又揭示出芸芸众生的生存状况和丰富的情感世界。面对着巨大的社会变迁和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悲欢离合，有人命运多舛，有人如鱼得水，他们各自不同的命运和生活轨迹，形成了一幅生动的文化世相图。

　　从语言特色上来说，两位作者都紧紧抓住了北京独特的语言特色和其中蕴涵的深层文化。茶馆和厕所都是人们经常进行交流的场所，人们在这里说的话，通俗、直白，但又“话糙理不糙”，常常蕴涵着人生的哲理，耐人寻味和琢磨，带有一种深刻的黑色幽默。

　　从文化的深层次内涵上来说，《茶馆》和《厕所》都强烈关注现实，通俗而不庸俗，挖掘日常生活表面下发人深省的内涵，具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和一种大雅大俗的特质。体现了人在动荡时代中所感受到的无奈，人与命运的抗争，以及在这种抗争中体现出的人性的卑微与高贵。更重要的是，对于我们所生长生存的民族和国家，用艺术的眼光进行了深刻的思考和探讨。

　　具有这么多的相似之处，难怪《厕所》还未上演就已经被与经典名作相提并论。但一部真正有价值的艺术作品，必然有其独特的个性和精神内涵。《厕所》主题的大胆、舞台表现的创新，以及其所反映的时代特色、人物性格，都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厕所》的真正妙处，还需要观众亲自到剧场中慢慢品味。无论怎样，在《茶馆》上演500场之后，终于诞生这样一部戏剧作品，对于戏剧界和广大的戏剧爱好者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