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挺有看头

　　中间打过几个哈欠，但是好像跟戏好不好看无关。那是头天夜里睡得太少的缘故。戏是不错的，有些地方简直妙不可言。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一部很难驾驭的戏，但是我想，导演最想表达的已经表达出来了。大家都欣喜地看到了黄梅戏演员韩再芬的努力与收获，虽然她的表演谈不上“脱胎换骨”，可是，她成功地变成了秦淮名妓柳如是，这是显而易见的。也许她还剩下了一些戏曲腔在柳如是的身上，这倒也好，反而成为一代名妓的标志性气质。由于她的美貌与才华，特别是她决意跳进秦淮河以表忠烈的率真，很是让人感动。一代文豪钱谦益以60岁的身躯和天下第一的妙笔，换来25岁柳如是的爱情，而且忠贞不渝，恐怕已经让在座的好多当代男人羡慕不已了。

　　重要的是乱世当头钱谦益等人的活法，特别是钱谦益的活法，绝对有启迪今人的作用。我们不知道导演的真正用心，但是从钱谦益的身上，我们读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古训。所谓“识时务”，必然需要苟活，所以当年轻的柳如是倔强地要投河时，钱谦益的左右摇摆似有孩子般的天真，更有练达者的实际，当然还有为了百姓的考虑。他的想法是，大敌当前，如果你走，我死，他逃，就没有了活人，而活着才有望能做些有益于天下的事情。之后，我们欣赏着他的苟活，这一段比抗争更加惊心动魄，我们的心和他一起隐隐作痛。昔日钱谦益的敌人也好，朋友也好，学生也好，这一刻展现出的“性格即命运”的图画相当有震撼力。笑话一般的人物“福王”乱世被迫为王的荒唐故事，如同放大了的小品，他是那么俗，那么真心不想做皇帝，那么热爱左拥右抱的低等生活。他的可笑反而几乎被我们敬重。而黄宗羲，钱谦益的得意门生，其耿直刚正的秉性，竟成为自己最后变成疯子的诱因，是我们见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悲剧。《白门柳》触及的是个人甚至社会都回答不了的问题：人，究竟该怎样活着，特别是当人遇到如明末清初这样的乱世。应该可以这样说，明末清初只是乱得极端了，人世从来都是如此。用什么样的世界观、价值观支持我们活着，能不昧良心，不“苟活”，活得舒坦，有意义，这是一道由古至今最难的难题。

　　演员杜源无疑是有功力的。演钱谦益这样的文坛泰斗，没有点风度是不行的，钱谦益的风度是即使口头上他说他老了，但是他比别人都更清楚他的心还年轻着呢。杜源把这个一头白发一颗红心的家伙演得活灵活现，有时候都有些过了，就像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中那个火暴的父亲。但是，他的确是得了所谓文坛领袖的仙气的。

　　舞台美术也是有创造性的。舞台左侧木制的亭台楼阁是秦淮河的写照，那是故事发生的地方，更是历史背景；舞台中央上演的是政治，是血腥的童话，间或划过来的船，还装载着另一种童话——爱情童话。一代名妓能修炼成文坛泰斗的贤妻，并让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十岁的男人为贤妻跪地称敬，这样的爱情不是童话是什么？

　　舞台上当然没有导演王延松的身影，他藏得很深，他导演着历史，却并没有沉浸在其间，他跳跃式地观照历史和人物，所以才有在即使最庄严时刻突然降临的幽默，这是观众喜欢的幽默。以史为鉴，为的是与史不同，没有人愿意用有限的生命重蹈覆辙，人们愿意相信舞台上的一切悲喜都是古人的悲喜，他们不过是在把玩而已。这便得了戏缘。当年那个以一出《搭错车》走遍大江南北的年轻导演，此番用老老实实的实践探索了艺术创作的老大难话题：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如何兼容。我不知道《白门柳》的未来，因为观众的口味，市场的变化，通常是没道理可讲的东西，王延松们最值得称道的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们坦然，这坦然看上去颇为清高。(赵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