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新闻网-成都商报讯对话嘉宾:舞蹈家杨丽萍
《云南映象》总策划荆林
对话时间:6月13日
对话地点:《成都商报》岷江评论部
1、2004年4月10日,杨丽萍带着她的大型民族原生态歌舞集《云南映象》在北京保利剧院登台亮相,拉开了全国巡演的序幕。这台由杨丽萍担任艺术总监,总导演,领衔主演的歌舞集,从2003年8月8日首场演出到现在已达148场,观众达12万多人次。
跳舞不一定非跳给人家看
成都商报:你想通过《云南映象》告诉我们什么?
杨:就是人对自然,对生命的一些意识。它包容很多,自然、宗教、性爱……。
成都商报:你为《云南映象》采风一年多的时间,行程几万公里,是什么让你决定要做这个?
杨:最开始没有目的,不是为做《云南映象》而去采风的,其实不去也知道,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那儿。
成都商报:以前有没有这种想法:把你生活的状态和看到的东西告诉大家?
杨:没有,我只是有感而发,想跳舞,就像吃饭、呼吸一样。
成都商报:跳舞也不能只跳给一个人看啊。
杨: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不一定跳给人家看。
成都商报:你舞蹈的根是在云南吗?
杨:如果从舞蹈的特点、感悟到的一些东西来说,应该是在云南。
成都商报:但你现在有很多的时间在北京,如何保持更深的理解和更多的创新?
杨:对我来说,舞蹈就是最好的东西,走到哪里我也不会丢掉,也不会改变。我在西双版纳长大,跟我一起进歌舞团的十几个女孩子中,没有人能够成为编导家或作曲家,你在那里生活不等于你就能知道那个地方文化的重要性和意义,也不一定就能编出来写出来。它需要有智慧的人,能感受的人来完成。
成都商报:你觉得你是有智慧、能感受的人吗?
杨:我当然是,不然怎么会把孔雀舞跳得这么好。
成都商报:除了你,你认为还有这种人吗?
杨:我从来不去想。因为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即使有1000个比我强的“孔雀”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我就是我。
成都商报:你就是最好的?
杨: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跳舞一定要跳得多好,这是自我的一个方式。我并不拿它当一个武器。
成都商报:但大家认为你是跳孔雀舞跳得最好的。
杨:我有这方面的才能。这是天生的。
2、《云南映象》剧组的大部分演员来自农村,歌舞素材取自于山村的田间地头,服装道具也是出自民间,有评论认为《云南映象》展示的原生态歌舞是对中国民族歌舞的启蒙,它对目前舞台上充斥的脱离生活实际的华丽的民族歌舞做出了事实的批判。
舞台是我的田野
成都商报:《云南映象》能代表云南吗?
杨:我从来不想代表任何人任何东西。
成都商报:但它的名字里有“云南”两个字。
杨:它总要有个名字。就像一朵花,它也需要一个名字。
荆:它的元素都取自云南,有区域性。
成都商报:《云南映象》还将到国外去演出,有一种说法是“代表中国的舞蹈走向世界”,你认同吗?
杨:那些都是别人加上去的,跟我没关系。我就是跳舞,它是生活的一部分。
成都商报:很多人眼里你是一个真正的、纯粹的艺术家,这次《云南映象》的商业操作和票房都不错,你如何看待艺术和商业的结合?
杨:我觉得很好啊。我们原来不是以跳舞来谋生的人,要耕种土地来养活自己,吃饱了才能跳嘛。我们现在是把舞台当作田野来耕种,也一样要吃饱了才能跳。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就是要用自己的东西养活自己,这才叫纯粹。当然这种养活不只是吃饱肚子,还要让灵魂、精神吃饱,让精神得到丰收得到滋润,方方面面都是饱满的。
成都商报:什么样的饱满能让你满意?
杨:我们现在就很愉悦、很光辉、很灿烂,这就是饱满,这就是丰富。
3、《云南映象》所到之处,皆引起了追捧热潮,“杨丽萍”这三个字的号召力固然很大,但真正吸引人的,是它能唤起人们对人性的共鸣。同行和专家使用了大量的词汇来赞美这台舞蹈,连一向万分挑剔的网络也对此青睐有加少有微词。
它像太阳一样灿烂
成都商报:为什么《云南映象》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杨:它像太阳。太阳并不知道它在发光啊,它也没有觉得必须挂在那里给你温暖给你光明。它浑然不知,但它具备了所有的能量。《云南映象》也是一样,从商业上文化上,它绝对是全面、灿烂、干净的。它是用人性用智慧创造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市场?它就应该叫好又叫座。
成都商报:《云南映象》算是成功了吗?
荆:《云南映象》已经有了一定的品牌效应,但我们觉得它还没有成功。如果什么时候杨丽萍不上舞台了,这个品牌还能存在,那就可能是成功了。
4、经过近一年时间的排练,参与合作的投资方看不到商业的前景,2002年底离开了《云南映象》剧组。排练的经费也陷入了困境,为了筹钱,杨丽萍拿出自己的积蓄并卖掉了一处房子。
失败了就回去种地
成都商报:把自己的房子都卖了,有没有想过失败?
杨:怎么可能失败?
成都商报:如果失败的话,你的房子就没了。
杨:那我就回去种地啊,本来我在那里就生活得很好,那边还有我很多的家人。
成都商报:转了这么大一圈又回去了,甘心吗?
杨:在北京也好,在云南也好,我觉得在哪都一样,都可以营造自己想要的环境。
成都商报:如果你没有钱,这个舞蹈还能在全国巡演吗?
杨:没有钱,那就在太阳底下跳,在一棵树底下跳,那也是一个舞台。
成都商报:但就没这么多人知道《云南映象》。
杨:我觉得巡演挺辛苦的,跑来跑去,还要装台拆台,我喜欢定点演,哪怕是一棵树底下。跑来跑去的话,我自己是不愿意的。
成都商报:但《云南映象》这个剧组有一百多号人,你得为他们的生活着想。
杨:剧组建立起来了,我当然要有责任感。包括组织工作啊,跟别人相处,我觉得我很有这方面的能力,只是我原来的个性造成了我不太愿意去做。但一旦做起来,我想我会做得很好。你见过我叫苦吗?说我辛苦,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有觉得苦。既然要做,就一定不能叫苦,一定不能觉得它苦。
成都商报:你觉得自己还能跳多久?
杨:觉得不可以跳了就不跳了。没有那么多计划,我讨厌计划。
5、为了《云南映象》,一向不喜欢与媒体打交道的杨丽萍频繁出现在电视报纸上,与她前些年在出演《射雕英雄传》“梅超风”时的神秘判若两人。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成都商报:你以前很少和媒体交道,如果这次不是为了《云南映象》,你会改变自己吗?
杨:以前很少和媒体接触是因为我的个性,那是我个人的生活,我不喜欢太张扬。这次当然不一样,既然要去做,就要把它做好。
成都商报:有没有打算培养一个接班人?
杨:这就跟指纹一样,不可能复制。学一个舞蹈动作太容易了,半个小时就学会了,但精神上的东西是没法教的。
成都商报:《云南映象》里有一大半的演员都是直接从田地里走上了舞台,他们适合吗?你又是怎么样选上他们的?
杨:他们本来就是能歌善舞的,有些是看到了他们就选中了,有些是从学校里来的。
6、2000年,杨丽萍到云南采风收集素材,但是她被很多眼前见到的景象震撼了,有些古老的山歌随着老年艺人的去世就将失传,为了挽救即将消失的民间歌舞,杨丽萍离开北京到云南各地山寨搜集整理民间歌舞。
孔雀舞没了还有别的
成都商报:你如何看传统文化的保护和拯救?
杨:很难直接去拯救。就像恐龙一样,你花再多的钱,它还是要消亡。只能是间接地去保护。很多传统文化也是一样,它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识环境。
成都商报:但是我们还是要去保护去拯救。
杨:《云南映象》也是这样,我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们在舞台上用舞蹈的方式表现这种“原生态”,不去过多地改造和粉饰它,我们基本上保持了它原来的样子。对我们来说这也是一种试验,不一定就是最佳方式。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把村子里的人养起来,那是很难的。有些地方关键是他们的延续意识已经没有了,他觉得牛仔裤好看,流行歌好听,他干嘛要去唱他自己的歌呢?如果我们去拯救的话,可能会延缓一点它消失的时间。
成都商报:那还有必要去保护吗?
杨:当然有必要,你不做就没有了。
成都商报:做《云南映象》是一种保护吗?
杨:首先我对它有情感,喜欢它,不是刻意地要去保护什么,那就假了。有些人给贫穷地区救济粮食,送很多物品过去。但你解决不了实质问题,只是一种形式。你今天给了他粮食,让他活了下来,但明天怎么办?以后怎么办?那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
成都商报:那就让它自生自灭?
杨:那也不是,你去做的事至少让它多活了两天。就像我们,我们并没有觉得担负了很多的责任,只是尽可能地做了一些,总比不做好。
成都商报:如果20年后,没人再跳孔雀舞了,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杨:这有什么可惜的,还有别的舞啊。
7、“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代表人类共性的艺术作品往往很容易引起共鸣,但成都的演出市场和挑剔的成都人会看好《云南映象》吗?还是仅仅为了亲眼目睹杨丽萍经典的孔雀造型而买单?
如果不火是操作者的问题
成都商报: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认同《云南映象》?
荆:在北京的时候,广州有一位同志来北京看了一场演出,我问他这个舞蹈拿到广州去演行不行,他说不行,肯定没有市场。后来我们去了,他们又说只能做3场,我说你听我的,做5场。后来就做了,效果非常好,他就后悔了,说早知道就做7场。
成都商报:成都人很挑剔。
荆:杨丽萍说了一句话“如果《云南映象》在成都不火,那是操作者的问题”。
杨:云南的文化是人类的共性,《云南映象》也不是一个作品,从审美的角度,它是人类共通的。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都能感受到它表现的人性的光辉。它能让你的心灵感动,被真诚感动。
成都商报:如果感动不了呢?
杨:观看这个演出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在你最轻松最自然的时候,不刻意去追求感动,你就能感受到,如果你要先入为主,你怎么可能感动?
本报记者陈舸帆任宏伟摄影何海洋
杨丽萍
云南大理人,白族,1971年被招入云南西双版纳州民族歌舞团,1980年调入中央民族歌舞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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