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在远方

　　——他们深信，在某一时刻，一切会重新开始

　　五点三十分男孩从梦中醒来，爱琴海的风依然吹着托卡塔和小步舞曲。

　　他忽然想起陌生的流浪者告诉他的传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钟，起身匆匆走出了门。

　　他第二十八次经过广场，吉普赛人表演天使飞翔的特技，摩尔人跳舞，但他没有停留。落日灿烂不可逼视，而他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赶到海边。那陌生的流浪着告诉他，在这一天的黄昏来到爱琴海边，向前望去，你就可以看到一切，过去，现在，和改变了的未来。

　　“未来一定会改变吗？”男孩这样问。

　　“按照古老的传说，是的。”陌生人回答，“因为人们急于想知道的总是无法看到的未来，而他们想改变的，却总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但是，不要让任何人挡住你的视线，在你看到那个未来之前，你必须一直，一直的向前看，向着海的那边，明白吗？”

　　男孩点头，然后第二十七次穿过广场，回家。

　　他记得遥远的神话里，五月的末尾，太阳神的七弦琴把日复一日焙成一串慵懒的足音。万物开始蓬勃的生长与繁殖，谷物与农业之神恩赐大地丰裕的麦子和葡萄，少年英姿如同强壮的夏天守护着神圣的城邦。酒神的欢歌里诗人在夜间走遍每一寸大地，祭司高举圣杯，处女神的宫殿外，是母亲的丰饶之海。

　　男孩穿过城市边缘风化的神殿废墟遗址，穿过低矮的灌木丛和清浅的河流，最后来到海边。厚厚的贝壳堆积如山，失水的骨骼一样的象牙白，反射着落日的光泽，沿着巨大的岩石倾斜的方向伸向天空。一万年在海底听潮汐的节律换来一千年仰望天空，他随手捡起一片，几万年的岁月都历历在目。

　　男孩在退潮后露出的沟壑纵横的礁石上坐下来，屏息凝神的，向前望去。

　　母亲丰饶的海洋在他蓝色的瞳孔里环抱出无涯的美丽的弧形，母亲丰饶的海洋。

　　他望向那个虚幻的海洋与天空的界限，平稳的视线托起了海上迷雾般记忆的浮舟。他渐渐能看得清星光下的船舷上，那两个孩子背靠背坐在一起。时光潮水一样顺着斑驳的船桨从他们身边无声的流过，那船上朝菌晦朔的一日，渡海而来就换了此岸人间冥灵老桩的千年，而他们浑然不觉。

　　一阵风从海面上凭空吹来，风中他似乎能听见一个问另一个，SAGA，神灯里的巨人用什么法子藏进神灯里?

　　SAGA转过头看着KANON，下弦月在他们的脸上小心的勾勒出光与影的分野。那两个蓝色的孩子比肩坐在星光下，听风声和水声送来潮汐的讯息。

　　船一直向南。很久以前人们以为海的彼岸就是天涯，但是，KANON，假如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会重新来到这片海域……KANON，你在听吗？……

　　他突然从背后拿出一只颜色奇异的海螺，炫耀的摇晃着小手笑着说：“猜猜，我怎么找到的？”

　　“我到过海底了，自己拿到它。我觉得有一天我还要回到海洋。”

　　“SAGA，如果我走了，你会和我一起吗？”

　　船一直向南。

　　假如它真的就这样一直向前，在无人收留的彼岸，海洋的尽头是另一片海洋。这个无始无终的永劫的同心圆上，男孩能不能沿着自己的视线在越过一个世界的周长后望见，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自己的背影？

　　假如，他愿意就这样守在海边看每一个日升月落，可不可以让那只船一直漂流在那片丰饶的海洋上，让孩子始终是孩子？

　　他没有来得及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就看见了，在海洋与海洋之间，他们旅程的终点，是一座虚空的城。

　　那是“过去”还是“现在”？男孩迷惑着。

　　那虚空之城倒映着遥远的苍穹中十二个太阳的星座，他看见他们探险一样好奇的踏进陆地上这唯一的一片星空的海域，寻找那个名叫Gemini的岛屿。

　　男孩遥远的视线能看到巨大的宫殿幽深寂寞，夜空一样仿佛吞纳着几千亿星辰，一粒一粒晶莹闪烁着渐渐沉入海底，亮晶晶的轨迹若静若动的拼出螺旋迷宫内外那个无限深广的宇宙。

　　他记得那时候他告诉他说，KANON，很有意思呢，我们就像天和海之间的镜子，天上的那颗星星里我们有多远，海里那颗的星星就离我们多远。

　　他们望着对方开心的笑起来。他们不知道存在于彼此瞳孔之间方寸的距离也有一道法线，很久之前他们仰面躺在甲板上以全付身躯迎向整个苍穹，就这样分开了天空与海洋，而那条细细的线却在他们对望的刹那，不动声色的分开了他们诞生之初的那个同心圆。

　　曲曲折折的时空的线如同掌心纷乱的纹路，语无伦次的诉说与生俱来不共戴天的亲仇。

　　男孩忍不住想，如果把所有的间隔界线统统抽来绕回命运的梭上，那是否就是曾经的那个四方四隅鸿蒙混沌的生命？

　　在彼岸女武神飞驰的日月里，他看到整面海洋崩溃了，遍满鲜花的大地一瞬间灰飞烟灭。黄金的竖琴在黑夜里追逐余生的阳光，逃遁，挣扎，到最后所有的一切尽皆溃退崩塌，末世的情绪散乱在世界的尽头一片冰天雪地中。

　　男孩感到一阵舒服的疲惫，落日的余辉依然温暖。

　　如果那漫长的旅程终止于此，是不是，所有生命的元素也终于退回了诞生前的虚空，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一切将会重新开始？

　　他更加努力的向前望去，穿过幽蓝深邃的千亿光年，未来会不会因为某个生命的诞生而有所改变？会不会，有一条船从无名的大陆启航，在连绵无尽的海洋中行过无限轮回的圆形轨迹？

　　忽然,一个身影不由分说的挡在了他面前，伴随着兴奋的声音大声说：“哥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的视线就这样被啪的一声倏然剪断，渺不可知的未来风筝一样飘飘忽忽的漂洋过海，不知落向何方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懊恼的说：“喂，你害我看不到未来了。”

　　“咦？”另一个瞪大蓝色的眼睛，“未来？未来就是我要十三岁啦，你也是。哥哥，生日快乐！”

　　伸出手来，红色的小桶是里两只斑斓的海星张牙舞爪。男孩笑了。

　　是的，他再没有机会看到未来会怎样变化，但这样也好，这样，未来就是他们无法预知也无从改变的，他至少已知道什么是不会改变的，他们还是兄弟，他是哥哥，他是弟弟。

　　“走吧，我也准备了礼物送给你。”

　　“是什么？”

　　“秘密。”

　　“我知道，一定是那艘船的模型。”

　　“……”

　　“猜对了吧？哈哈……”

　　“……”

　　“哥”

　　“什么？”

　　“海洋的尽头，是什么地方？……”

　　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太阳落山了，身后，爱琴海的风吹依然着托卡塔和小步舞曲。

　　后来呢？

　　后来，我也不知道了，所以只能拜托给你。

　　如果有一天，在广场上你看见天使飞翔的特技，摩尔人跳舞，如果，你看见两个蓝色眼睛的孩子手拉着手经过，记得问他们的名字。

　　还有，船是不是已经回到了最初的，那片海洋？

　　（完）

　　来源:搜狐动漫论坛 作者:婴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