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崔永元 采访:李红艳
时间:3月12日 地点:雅闲茶艺馆
崔永元:曾在中央电视台主持《实话实说》节目,现在主持《小崔说事》。
4月3日,崔永元的最新作品《电影传奇》将在央视一套《东方时空·周六特别奉献》中播出。《电影传奇》一共208集,重新诠释了从中国电影诞生至今的3000部影片中挑选出来的208部经典影片。“铁杆儿”影迷崔永元用“完全原创”的形式真实重现《冰山上的来客》、《小兵张嘎》、《龙须沟》、《林海雪原》、《暴风骤雨》、《平原游击队》等经典老片的片段。谈及自己付出了艰辛努力的这项工作,面色略微有些憔悴的崔永元难掩兴奋:“我和你们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太多的人,太多的故事,太多的传奇……”
李:《电影传奇》就要开播了,您对观众有什么样的期待?
崔:《电影传奇》说的不是我的事,而是一大批老艺术家的事,他们中有些人为电影把命都搭进去了。目前为止,我们一共采访了600多位老人,年龄最大的是98岁,最小的也60岁以上,平均年龄75岁以上。我做这件事就是想表达对他们的崇敬,因为我是看着老电影长大的,受它影响很大,不管是做人、做事还是说话,我都是按照电影走,我就像活在电影里。
李:可以看得出来,您非常怀旧。怀旧有很多方式,为什么选择这种影像的回顾?
崔:我可能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因为喜欢就不希望它不好。但中国电影的现状不太好,让人不太满意。我昨天看了日本新锐导演北野武的《座头市》,手法很新,居然可以把情景喜剧的元素运用进去,这样的形式确实很新颖,但是它的内容却没有变,精神也不变,就是正义战胜邪恶。我发现,从电影诞生到现在,全世界已经拍了26万部电影,基本上都是围绕“正义战胜邪恶、真善美”这九个字。但现在很多电影脱离了这九个字,那么观众就不会接受了,特别是像我这样的铁杆儿影迷。现在我们的电影状况不好,有很多都是在“迎合”,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迎合外国评委,一类是迎合观众,甚至很多电影是迎合观众的低级趣味。当然,电影也存在一个票房生存的问题,从这一点出发,我们应该宽容。但是我觉得应该有一个底线,特别是在没有分级的情况下,一定不要越过这个底线,要考虑到社会的承受能力,考虑社会责任问题。
李:如果让您给《电影传奇》的节目形态归类,您认为它是什么?
崔:这个是我特别自豪的一件事,因为《电影传奇》是我真正的原创。整个节目有很多的组成部分,观众在这个节目中可以看到老电影、老纪录片等一些珍贵的电影历史资料,还有访谈、资料、回顾、表演、讨论等等,形式非常新颖,应该是观众从来没有见过的。现在做电视老是抄,互相抄,抄国外,基本都抄了二三手。比如目前电视形态最好的是北欧,当那里出现一个新形式的时候,美国会抄,美国抄完了日本抄,日本抄完了港台抄……而《电影传奇》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既不是电影也不是电视、专题片、谈话节目,所以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传奇”。
李:《电影传奇》里面有访谈、影片片段展示、表演再现、交流讨论……这么多的元素,您还要演那么多角色,您觉得驾驭起来容易吗?怎么做到使它们转接自然、有条不紊呢?
崔:一开始我的压力确实很大,后来很多人,像黄健中、姜文等都对我说,没有人要求你,都知道你是主持人,不是演员,你演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我也就没什么负担了。首先,我时刻想着自己只是主持人;其次,我下功夫,演出自己的真情实感。比如拍《风暴》(江岸演讲),当年金山扮演的施洋大律师,他演话剧《红色风暴》已经有几百场了。后来拍电影,里面那个4分钟的长镜头金山练了100多遍:给录音师演,让他选择最好的音量;给摄像师演,让他选择最好的角度位置……于是,我给自己定了个标准———练20天,每天练8遍。最后拍这个戏的时候,从晚上7点到凌晨4点,我的状态很好,演得很投入。所以,一开始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我演得不好,很业余,但后来有的段落,有的篇幅,我也就忘了自己是主持人,完全投入进去了。
李:那您觉得是什么促使您能这么忘我地投入?或者说《电影传奇》最吸引人的地方在哪?
崔:片子本身很有魅力,有很多幕后故事,都是一般观众很难知道的,而这得益于我们采访了很多老艺术家,哪怕他在影片里只是个工人,但只要参与了影片,我们都会采访,这样才能展现影片的全貌,得到很多电影以外的故事。比如《粮食》,我就是从一张剧照开始的。一般电影拍完都会拍张“全家福”,我注意到《粮食》的“全家福”中导演在睡觉。后来了解到,当时每个电影厂都有任务,而他们最后还缺一部。于是就用了40天时间,夜以继日地拍摄,最后影片完成,导演松了一口气,就在拍照时睡着了。
还有,当初金山演施洋大律师,演得非常好。影片中,军警来抓施洋的时候,他跑了出去,头发和围巾被风吹起,镜头很漂亮。但是,施洋的家人对影片的这个结尾不满意。他们说施洋当时根本就没跑。当初军警拿着请柬来请他去“赴宴”,夫人跪在地上求他从后门逃走,他说了句“施洋不怕”,就跟着军警走了。在刑场上,面对刽子手的挑衅,施洋说自己没有遗书,只希望将来他们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家伙都消失。结果,号称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五米之内竟没有射中施洋,又补了一枪……这些情节都是我们在采访中获得的,我们将按照它真实地再现。除了再现电影经典画面,我们还会再现经典的工作场面,比如,当时的一个长镜头是怎么拍的,一个特技是怎么拍的,都是土办法,很有意思。
李:就像您说得这样,《电影传奇》很多片段的再现是通过你们采访的细节资料重现的,和最初的影片可能会有一些出入,这会不会引起很大的争议?
崔:通过采访调查,我们有非常详实的资料,甚至有当初主创人员针对影片的激烈的争论,我们会从中了解到为什么当初影片要那样拍。其实在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有些情节根本无法在影片中呈现,比如《冰山上的来客》,当时审查时,认为“一班长”不能死,主题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也要换。后来导演赵心水去乞求领导,幸运的是最终没改,而后成为了经典。这真是老艺术家的坚持啊,放弃是撕心裂肺的,有时候,放弃也就意味着迎合。这些是很多观众以前不知道的。我们在拍《电影传奇》时,请老演员“杨子荣”王润生和《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梁音出演原来的角色,真实再现,就是想替他们了却心愿,弥补遗憾。而这些都离不开我们获得的资料。
李:《电影传奇》的观众对象定位为中老年人,如果谈论这一代人的精神世界,可能回避不了那些经典影片以及那些老艺术家。但事实上,这些正从人们的记忆中悄悄淡去。从这个意义上讲,与其说《电影传奇》是在“怀旧”,不如说是一种“挽救”,挽救人们的文化记忆?
崔:这是我的一个善良的愿望。文化有一个兼收并蓄的问题,这样才能开阔眼界。我们既要知道现在的事,也要知道唐代的事;既要知道古代的乐府,也要知道现在的硅谷。文化是有价值的,越古老越有,但我们很多时候停留在浮躁的表层,挖掘不出来。文化在多样性发展的同时,很多传统的东西却没有了。我做完老电影之后还想做老歌曲、老戏剧、老画家、老手艺甚至是老城区、老街道……这是非常紧迫的事情,因为很多老艺术家年事已高,比如我们采访《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官扮演者王澍时,他已重病在身,接受采访后不久,王澍就去世了。还有《阿诗玛》的作曲葛炎,《李双双》的导演鲁韧等,都已经约好,可还没来得及采访,他们就去世了,留下了很多遗憾。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能采访到更多的老电影人,我们提出了“与时间赛跑”的口号,我觉得我们在做一件文化抢救工作,而且我越来越觉得商业有时是有尽头的,庸俗的很容易做到极尽,而文化是深厚无边的,永远到不了头。
崔永元说自己小时候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经常看电影,还帮助大人们放电影,他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当个电影放映员……听着他回忆过去,我突然觉得他就是意大利经典影片《天堂电影院》里的那个对电影极度痴迷的小男孩。后来,小男孩成为一名伟大的导演。当我问崔永元以后想不想拍电影时,他的回答意味深长———等到具备那个水平的时候,我早晚会拍一部电影,一部我妈妈和女儿都喜欢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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