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故事：极致的感情比较有意思

　　新京报：姐妹三角恋的故事在欧美也许很常见，但在国内银幕上的确很大胆。这个故事最早的想法来自哪里？

　　胡安：故事原型最早是美国的，但是把它中国化了。我们最早想表现的就是女人和女人抢男人，这是女人的共同状况。女人的第一属性是色相，也就是对男人的吸引力，这个吸引力有两个最大的威胁，一个是年龄，一个就是竞争对手，也就是满眼望去的女人。最早想什么东西能让这种情感争夺更极致？最极致的就是亲情了，所以最早我想的是母女，后来觉得母女多少有乱伦的色彩，还是改成了姐妹；后来又觉得姐妹比较庸俗，就把她们改成了年龄相差比较远，而且是同父异母，并且妹妹是庶出，她对这种身份的认同特别在乎，特别依恋姐姐，以至于为了吸引姐姐的关注不惜争夺姐姐的男人。

　　新京报：恕我冒昧。与导演相处，感觉你待人接物都很随和，但我发现你在影片的情感表达方面却非常极端，你似乎对人性中很多极致的东西非常钟爱，为什么？

　　胡安：有些人是事事认真，只有少数事不认真，我可能刚好相反。这当然也是20多年来演化来的，等到好多事情都经历过了，才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悲剧心态。我并非对极致的情感生而有好感，这来源于对所有事情彻底否定之后的认可，没有任何东西是无条件的，都是有条件的，这种情况下，人是无法作一个理想主义者的。

　　新京报：这种悲剧形态与你的个人经历有关吗？

　　胡安：十几年前我也曾经关注过一些没有烟火气的贵族文化的东西，后来发现这种东西确实缺少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比贵族文化要有价值得多，花了二十年追求的东西后来发现其实是什么都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可能还是那种“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无所事事。当然，在《美人依旧》里面，它的极致也要极致到有共性才有意思。

　　关于演员：好演员需要有点神经质

　　新京报：让我们聊点轻松的话题吧。当初为什么确定选这三位演员？

　　胡安：其实就是想找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组合，让员以过去没有过的面貌出现。我觉得如果演员的功底好，他会像一个非常大的琴键，有一些是经常弹的，但如果你能在非常偏远的地方弹一个琴键，就会发现特别有意思，给别人特别不一样的吸引。

　　比如黄朝。男人一直追求的可能是力量，如果找一个特别强壮的人来演可能就有些平淡，不如找一个特文弱的人来演，反而有一种张力。另外王志文本人也一直希望能有一种力量上的突破。像那天拍拳击的戏，本来我们是替他找了一个替身的，但是他坚持自己打，结果上去之后真打得不错，所有人都叹为观止，拍出来特别好看。

　　周迅是一个感性演员 ，她是要抓状态，不管多深层次的东西，冷艳、凄凉，悲伤，她只要一靠上去脸上就有，特别好。但是她的状态就是那一段时间，必须抓住，如果停在这里细抠，恐怕就很难。

　　邬君梅最难得是她的开放性，因为她走南闯北见得多，没有什么忌惮，一到这种戏的时候她就很有状态，这样就把戏搞起来了。如果光是内向的演员，戏就很难撑起来。像这样见惯世面的交际花式的人物是非得她这样的演员才能拿得住的。

　　新京报：感觉上这三个人的关系是形成了一个牢固的气场，自给自足，非常微妙。

　　胡安：的确。人的生活动力无非是为情所趋、为钱所趋、为力所趋，这两个女人都是为情所趋，姐姐是为爱情，妹妹最早是为追逐亲情卷入爱情，最后放弃爱情来成全亲情；男的就是为力量所趋，男人在世界上总是有征服欲的，多征服几个人就是他力量的体现。在剧中黄朝很内向，他不是一个知识分子，而是一个比较底层的实业家，是一个缺少力量但是向往力量、希望得到力量的人。

　　新京报：我有一个发现，你这次挑选的几位演员王志文、周迅、邬君梅，骨子里都有某种神经质或者比较戏剧性的东西，是你特别中意这种气质吗？

　　胡安：我倒没刻意这样去挑演员。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好演员是需要某种神经质的东西，他应该特别敏感，也可以特别任性。这种偏执和不确定的东西可能是影片最为宝贵的。

　　关于自己：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新京报：这部影片很容易让人想起“女性主义”、“男权批判”之类的字眼，它和你作为一个女性导演的身份有关吗？

　　胡安：应该是一种必然。曾经我不喜欢自己是一个女性，而且刻意回避女性题材，因为对自己性格弱点了解太多，看的比较尖刻，不容忍的也比较多，对这个群体并不是很关爱。等到了这一圈之后，才逐渐发现了女性的脆弱，然后萌生了同情心，产生了理解，有所希望有所期盼，这故事对我来说既不是浅尝辄止，也不是苦心竭力。女性意识对我来说就是人生中的一个点，划一个句号，就算交待清楚了。

　　新京报：有关你的经历和家世，曾经有过各种各种各样的传闻。你前20年的留美经历对你的创作有过什么样的影响？

　　胡安：肯定这么多年对创作态度是有影响的。人生不管千变万化，总会经历几次背叛，最早是友情的背叛，你会觉得很失意和幻灭，然后会很伤痛；再然后是爱情，被你所爱的人背叛，这种背叛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很多人，或者一种累计式的蒙太奇；最后是亲情，亲情照例是最难背叛的，但是最终你还是会发现父母不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你只能说是一种人生的无常。即便是所有感情都不背叛你，你的身体也会背叛你，你真的就会老去，变成一个灰尘。孩子刚生下来到5岁他是不会有恐惧感的，因为他感觉不到背叛；但是成年人在经历过背叛之后就会产生很大的恐惧感。我可能属于老是透支的那种人，总是比别人早活了20岁，现在最希望的就自己有5岁小孩子的心态，希望能够拍电影、拍记录片找乐。

　　记者手记：和胡安交流，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背叛。她不愿意告诉记者究竟是谁背叛了她：家人、爱人、时代、抑或是她自己？对对有关她显赫家世和留美经历的传言也一概置之不理。她的很多生活经历都不为人所知，她似乎很安于这种无知。但是她对表达自己的精神生活充满热情，她经常陷于冥想和呓语中，交流时我们经常双双陷于形而上学的迷雾中不知归途。

　　因为害怕再被背叛，她选择了做导演，让一切工作都在自己主动掌握中，虽然对一个女性来说，导演的工作是如此不美。她喜欢说自己拍片是“写作文”——她从小就喜欢写作文，所以她更喜欢用叙事的方式来处理影像，注意起承转合，富于言外之意，用她自己的话说，看似泼墨写意，下面却是层层工笔。——杨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