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歌剧《阿伊达》一向以第二幕第二场的凯旋场面作为最大的“看点”,除了旌旗蔽日刀枪闪光的埃及军队行列以及夹道欢呼服饰鲜丽的人民群众队伍之外,还会有高头骏马以及狮、虎、大象甚至蟒蛇等动物也出现在舞台上,它们不仅显示了胜利之师的军威,更是体现了战败国不仅包括国王在内的大批军民都被俘虏作了奴隶,甚至家畜、野兽也都被胜利者掠夺一空,战胜国的狂欢就是战败国的灾难!威尔第创作《阿伊达》不仅没有如当时埃及总督所期望的表现了这个国家古代的“光荣历史”,反而用高超的艺术手段对两国之间争夺霸权和财富的不义战争进行了批判,对由于这场战争被破坏了的两国男女青年之间纯真的爱情唱出了一首感人的挽歌。可以说,这部歌剧最动人的地方绝不仅仅是那些富丽辉煌的群众场面,而是几处表达歌剧男女主人公复杂心情和感情冲突的戏剧和音乐。甚至在红火热闹的群戏中间也有许多微妙的情绪对比,这在很多情况下都是通过威尔第的传神、传情的音乐表现了出来。试看一例:在歌剧开始不久的第一幕中,埃及国王宣布拉达梅斯为出征埃塞俄比亚的统帅时,众祭司、官员的合唱也重复了一遍拉达梅斯的名字,但是妙就妙在总谱上规定这重复不是用强音而是要用弱音唱出来的(乐谱上的力度符号是PPP),表示了群众的有点出乎意外甚至怀疑的心情,这是怎么回事呢?据当代著名导演莫辛斯基的解释是:由于大家知道拉达梅斯是有名的主和派,对于让他去担任出征的统帅便产生了怀疑。这种微妙的音乐体现恰恰说明了威尔第作曲手段的高明,也说明了他对于这场战争的态度。如果说,这一点体现还不够鲜明有力的话,那末在第二幕凯旋的一场戏中,作者反对战争、尤其反对将战败的一方掠夺净尽,将战败方的军民强迫为奴隶的态度就更加明确、坚定了;在凯旋的场面中,俘虏们唱出了他们恳求怜悯的哀歌,平日里侍奉神明本应以慈悲为怀的祭司们却恶狠狠地要求国王对于俘虏们的乞怜不要动心,要按照“神的意志”处死他们!而埃及的人民却要求国王和祭司们对已经屈服了的敌人发善心。三种不同的情绪和思想被威尔第巧妙地编织在凯旋行进的大合唱中,值得我们仔细地用心灵去倾听。 作为一部歌剧,不仅要有既辉煌好看又有深刻涵义的群众场面,更要有充分表现主要角色心情、性格以及戏剧矛盾冲突的独唱和重唱,在这一方面,威尔第的《阿伊达》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女主角阿伊达在戏里有两段主要的咏叹调:“祝你胜利归来”和“啊,祖国,我永远见不到你了”,前面的一段表现了她作为战败国被俘为奴的公主,看着自己深爱的拉达梅斯又要去征讨自己的祖国时的矛盾心情:希望所爱的人战胜,但是这胜利却意味着自己祖国的灾难和人民的痛苦,但是又不能祈求自己的爱人失败甚至牺牲,她只有向天倾诉自己这撕心裂肺的内心矛盾和痛苦。音乐的旋律既优美婉转而又撼人心弦。第二段却是在第三幕里面阿伊达和拉达梅斯相约在尼罗河畔会面,将她对于自己祖国的怀念和责任、对于拉达梅斯难割难舍的爱等等矛盾的感情都表达得淋漓尽致,她深知这两种矛盾的不可调和,只有以死相殉,尽管在这一场戏里面她和父亲被拉达梅斯放走了,但是最后她仍然悄悄地回来,在阴森的石窟里和被处以活埋极刑的拉达梅斯双双殉情!这一段咏叹调在1871年12月24日开罗的首演时尚未出现,而是威尔第为次年2月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的首演新写的,真是作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在这首咏叹调里除了深情、优美的旋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用双簧管奏出的引子和象缠绕着歌唱旋律的花环一样的助奏,当年威尔第在创作这部歌剧时,虽然向故事的原作者、法国考古学家马里耶特请教过许多关于埃及的历史及风土人情的知识,但是他并没有对于古代埃及的风物作机械地模仿,而是灵活地进行了出神入化地创造;例如,古代埃及的芦笛只有四个孔,仅仅能够奏出很简单的调子,于是威尔第便使用了音色与之相近的双簧管,奏出了尼罗河畔那场戏所需的优美旋律,成功地塑造了当时的环境、氛围。另外,在表现凯旋行列的威武雄壮时所用的两组小号也是特意定制的,以便于从降A调突然转到B调,这突破作曲法常规的转调更有力地烘托了场上的热烈气氛,还有剧中小黑奴的舞蹈音乐等等都是威尔第刻意创造的“异国情调”,与埃及的传统音乐并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是取得了惊人的艺术效果。恰好说明了威尔第所一贯主张的“模仿现实也许不错,但是创造现实却更好,好得多”的艺术理念是多么正确有效。至于歌剧最后一幕里面拉达梅斯和阿伊达诀别人世的场面也是经过了作曲家和脚本作家的反复探讨写得非同凡响,威尔第在致基斯兰佐尼的信中写道:“我愿意避免通常的死亡场面,不用那些如我的神智不清,我在你之前逝去,等着我,她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等等的话,我想要一些甜蜜的、轻飘飘的、短小的向生命告别的二重唱,然后阿伊达要安静地倒在拉达梅斯的臂湾里。与此同时,阿姆尼丽丝跪在墓穴的顶端唱着安魂曲…。”没有呼天抢地的嚎叫,全剧结束的音乐力度符号是极弱(PPPP!)让观众的心随着男女主角的灵魂一同轻轻扬扬飞上九霄! 威尔第为何会创作这样一部谴责国家之间争夺霸权、为异国男女青年纯真然而无望的爱情唱挽歌的歌剧?这不能不从他一贯的人生哲学和政治态度说起;威尔第成长的时代正逢其祖国意大利为摆脱奥地利等欧洲列强占领、奴役的时代,强烈的爱国思想和民主、共和思想使他一贯蔑视强权和反对国家对国家、人对人的压迫、奴役。这样的思想贯穿于他的所有作品之中已经众所周知。因此,即使他在写一部埃及历史题材的作品时也不能例外。根据正史记载,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时,埃及和努比亚两国之间确曾发生过多次战争而且互有胜负,其目的不外是掠夺对方的财宝和人口,战败国的军、民不仅要沦为战胜方的王公贵族和祭司的奴隶,就是自由民的家庭中也可以拥有、役使奴隶,其残酷可想而知!对待这样一个题材,威尔第的感情必然倾向被压迫的一方便是理所当然的了。而且在威尔第创作《阿伊达》的过程中欧洲还发生了影响很大的普、法战争(1870.7—1871.5),虽然这是两个欧洲强国之间争夺霸权之战,但是法国战败后人民遭受的蹂躏却引起了欧洲所有正义人士的同情,威尔第在当时致友人信中就写道:“法国遭受的灾难使我的心倍感凄凉,想来你也如此。尽管他们遭受了苦难,法国人的自高自大、傲慢无礼和厚颜无耻还是让人难以容忍,但是法国终究将自由和文明带给了现代世界。假如它垮了,我们不必欺骗自己,那末自由和文明也就垮了。…”威尔第正是以这样鲜明的人道主义的立场和感情来书写了这样一部不朽的歌剧,但愿爱好歌剧的朋友们在欣赏其优美的音乐和感人的戏剧时不要忽略了它那深刻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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