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对《红楼梦》的演绎都是读解方式之一种。任何内力充沛、声势浩大的正解和误读说到底都是造成众声喧哗热浪的“祸首”。什么是正解,什么是误读,中间的界限并非泾渭分明。什么是正,什么是误,谁又堪充任判定正误的裁判,饶是曹雪芹复活也拎不清这团乱麻。曹公最多只能说“我本意”怎样怎样,他者怎么读解已非曹公所能左右——一句流行的话怎么说来着,作品创作出来就不是作者的了,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问题是,素有拜神、竖立正宗传统的华夏子民,读解《红楼梦》竟然得不到统一版本的正解,这件事简直是天打五雷轰,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是,王制、帝制时代的子民以三纲五常尤其以天子旨意为正解,破除帝制和专制之后的子民以自我意志为正解。这一“自我意志”包括自产的以及被他人意志感化而形成的意志。自我意志认定的“正解”于是多版本冲撞,形成总体大同、细部撕裂的奇特效果。 |
《红楼梦》症候群即是《红楼梦》是神作,是震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放之四海而不输外人的最高大作。由为《红楼梦》祭起神坛到为曹雪芹祭起神坛,进而宝钗黛等被祭上神坛,曹雪芹咳唾是珠玉,红楼人物行止吃用是云英。《红楼梦》本身已成为领略《红楼梦》之美的眼障。这词儿像绕口令,却是红迷群动而生的必然产物。每个人都说《红楼梦》,每个人又都像红楼续者一样借红楼菜园浇自家块垒。从宝迷、凤迷尤其是黛迷、钗迷对掐的惨烈程度即可知所谓大同,只是封神封圣正统正宗的集体无意识,是填补肉身空洞的需要,也是集体和个体的情结凝结。 |
这种对《红楼梦》的盲目信心好比是婴幼儿对母亲的无限度依恋、小男孩在青春期到来前对父亲的盲目崇拜,是生理上的哺乳期过后还没走完心理断奶期的典型表现。显然婴幼儿和小男孩在走完心理断奶期之前谈论母亲或父亲,所谈都是幻象。走过心理断奶期再来谈论母亲或父亲,会形成一个惊人的蜕变:完美的幻象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缺陷甚至一无是处的新的幻象。也许只有自己做了父亲母亲,甚至只有到了大限将至那一日,才会看清父亲母亲的真面——真面一直存在,只是不曾捧一颗公心去看。谈红亦作如是观:没走完心理断奶期,谈红就是谈红的幻象,一说就是错也许真的不是妄言,说得越多也许错得越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