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已经……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

　　而足下……再退多一步，就会落入万丈深谷中。

　　黄昏的风柔和地吹拂着。

　　血一般的夕阳，也渐渐沉入群山中。

　　一如我的生命……

　　也是一样，缓慢，但又无可阻挡地——

　　步向终结。

　　——

　　啊……那已经是三百多年前了。

　　荒原，战场，血，尸体。

　　还有倒在我面前的女人。

　　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

　　我最爱的女人。

　　——但不属于我。

　　困难地喘息着，她的生命已经将近结束。

　　但是，那双眼中，分明满溢着，对生存的眷恋。

　　人，将死的时候，大概都会这样。

　　女人，也就是殷的王妃，朱氏，发出了也许是最后的声音。

　　“我把殷朝，还有这个孩子，都交给你……”

　　她望向怀中紧抱的孩子。

　　那是殷最后的继承人。

　　放心地熟睡在母亲双臂中，这孩子还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

　　但是，他将来会是位统治天下的皇帝。

　　——我以生命保证。

　　“……好的，我答应你。”

　　对于她的要求，我向来都不会拒绝。

　　因为，我还是与许多年前一样。

　　一直，一直，深爱着她。

　　从未改变。

　　“谢谢……闻仲……”

　　那双我一直凝视的，美丽的眼睛终于安心地闭上。

　　永别了，朱氏。

　　你可以放心地睡了。

　　但是，对我，还有这个孩子来说。

　　责任才刚开始……

　　——

　　“觉悟吧，女狐！”

　　紧握着禁鞭，我向她怒喝着。

　　在经历了太平的一代之后，动乱出现了。

　　那个孩子的孩子，他的皇后竟然是名妖怪仙人。

　　而且，还将这个时代搅得动乱不堪。

　　那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动摇殷的地位。

　　“现在我还不能死。”

　　女狐妖媚地笑着，消失在我与四圣的面前。

　　哼……即使如此，我还是将她赶出了殷。

　　虽然的确，她是个强大的对手。

　　但我是绝对不会输的，不论敌人有多强大。

　　因为，我还要守住与你的约定啊。

　　朱氏……

　　——

　　一代，又一代。

　　时光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流逝。

　　仙人和道士是永远不会老死的。

　　所以，我辅佐了朱氏的孩子，还有这孩子的孩子，和孙子。

　　他们在我的教导下，全都成为了英明的皇帝。

　　而殷，也持续着强盛的景象。

　　现在的皇帝，纣王。

　　一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又是位英明的好皇帝。

　　我满以为，情况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直到此时，一切都已经悄悄地改变。

　　那只女狐，又回来了。

　　带着强大了许多的能力。

　　轻易地，她再度迷惑了皇帝。

　　然后，殷如同砂城一样，迅速地崩坏着。

　　当我平定了边境的叛乱，回到朝歌的时候。

　　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

　　“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向着飞虎，也对我自己说着。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殷绝对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可是，闻仲啊。”

　　飞虎的目光是那样的无奈。

　　“即使恢复到以前那样，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殷了！”

　　不可能！

　　只要有我在，只要我在的话！

　　殷绝对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绝对会！

　　“清醒吧，闻仲……纣王已经变了！不再是原来那个王了！”

　　是吗……

　　你已经选择了和我截然不同的道路。

　　既然如此，飞虎。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敌人了。

　　——

　　力量上的绝对差距……

　　面对着我的攻势，太公望他们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但是，那个道士，仍然用尽自己最后一分力量。

　　只为了，想要保护自己的同伴。

　　虽然，那已经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连血都已经吐出来了，你还要再战斗吗？”

　　我对上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瞳。

　　拥有强烈的信念，可惜，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力量。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谈理想，就必须要有谈论理想的力量。

　　“我……不会放弃……”

　　“你很优秀，可惜，你却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

　　虽然没有力量，但是他拥有信念，与强烈的执着。

　　也许，正是那执着，打动了我。

　　因为，即使信念不同。

　　我与他，都一样是对某事有着强烈执着的人啊。

　　……我放过了他。

　　即使明知道，他以后会成为我的阻碍。

　　——

　　在这亚空间里，我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到底过了多久？我不知道。

　　不错，现在，我正被困于十天君的亚空间法宝中。

　　当我被放出来的那一刻——

　　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改变。

　　“为什么放我出来？”

　　我冷然望向那个瘦小的不良少年。

　　十天君的首领，王天君。

　　从他身上，我感觉到不同于其他人的恐怖。

　　但是，我是不会输的。

　　“仲哥，你不相信我吗？”

　　轻松地避过我的攻击，黑发的少年一脸悠闲地问着。

　　哼，相信？我再度冷笑。

　　“你不要搞错了，王天君。”

　　是的，我已经……

　　“我现在，是谁也不相信！”

　　——

　　仙界大战，爆发。

　　无视太公望的扯皮打赖，我出动了金鳌岛。

　　“这样好吗，闻仲？”

　　王天君出现在金鳌的中枢，我的面前。

　　“这样你会耗尽力量而死的。”

　　我知道，很清楚。

　　但是，只要是为了殷朝，我仍然会这样做。

　　只要是，为了殷朝……

　　——战争，已经无可避免。

　　……

　　“你真的不愿意停战吗？”

　　蓝发的少年，昆仑的仙人，淡淡地问着我。

　　很善良，并且很有勇气。

　　而且，他所说的，也没有错。

　　的确是这样，殷已经完全失去民心。

　　历史的洪流，也已经彻底地流向了周的方向。

　　但是，即使这样，也是丝毫动摇不了我的心的。

　　“普贤真人啊……人的心中，总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

　　是的，最先进入我的心的，就是殷。

　　我承诺了要舍命保护的殷。

　　“所以，你再对我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我一定要保护殷。

　　即使要将昆仑十二仙，还有元始天尊消灭。

　　即使要让整个仙界消失——

　　——

　　“飞虎……”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最终与我对决的人，就是飞虎。

　　其实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呢？

　　从他踏出那一步的时候开始，我们不是已经注定了要成为敌人的吗？

　　但是，其实，我并不想这样。

　　我……并不想与自己唯一的朋友战斗……

　　红雨中，血与友情的考验。

　　我迷惑了。

　　我想要的，我想保护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不是殷吗？

　　我不是承诺了要一直保护殷吗？

　　那么现在，我又是为什么而战呢？

　　飞虎啊……

　　那高大的身躯，终于颓然倒下。

　　带着那张，已经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脸。

　　但，眼睛却依然明亮。

　　即使已经支持不住，他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醒醒吧……你与我的殷，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啊……”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是真的……那个殷，已经不存在了……”

　　“不会的！只要我还在，殷就不会消失！”

　　是的，是这样的，所以……

　　“所以，我没必要和你在这里作无谓的战斗。快到外面去吧！”

　　“……”

　　“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了，出去吧！你是我的敌人啊！”

　　请你……出去吧……

　　我实在不希望见到，我一直害怕再见到的场景……

　　因为，你是我的……我的……

　　“呵呵……闻仲……你终于恢复过去的表情了……”

　　什么？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不……不行……飞虎，不要走！你不能走！”

　　黄飞虎，封神。

　　飘零的血雨中，只有我默然伫立。

　　雨丝落到身上，仍然在疯狂腐蚀着我的身躯。

　　但是，我的身体，却早已感觉不到痛楚了。

　　雨，一直下着。

　　我也一直伫立在雨中，独自一人。

　　陪伴着我的只有黑麒麟，和对过去的回忆……

　　——

　　“闻仲大人您看……好美的夕阳……”

　　黑麒麟低声说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下。

　　是吗？连你也……

　　“闻仲大人……真抱歉……我能为您做的……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辛苦你了……黑麒麟……”

　　泪，不知多久没再见过的泪水，顺着脸流了下来。

　　被风一吹，凉意悄悄爬上眼角。

　　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闻仲，这是最后的战斗。”

　　背对着夕阳，从何时开始，少年的身影变得高大起来？

　　也许，其实，是我老了。

　　“闻仲！你和殷都已经老了！”

　　少年的声音很坚定，如同过去的我。

　　“人间已经不再需要你了！现在人间需要的，是一股清新的风！”

　　是吗……我也该承认这一点了……

　　的确，我已经不再适合这个时代。

　　而这个时代也不再需要我了。

　　历史终于没有再选择了我，而是选择了更年轻的风。

　　而你就是这股清新的风，太公望……

　　“飞虎……他死的时候……我才发觉……”

　　不知为何，我缓缓地述说着。

　　述说着，我一直以来，锁在心中的事。

　　“我……想要恢复的，并不是殷，而是……过去那个有飞虎在的殷……”

　　是的……我终于清楚了……

　　“太公望啊……人间就交给你了。你去创造一个‘没有仙人和道士的人间’吧……”

　　“……闻仲……”

　　少年的表情，很复杂。

　　“但是，我不会帮助你的！”

　　我也要……维护我最后的尊严啊……

　　“太公望……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我应该会看到一条不同的路……”

　　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的话……

　　“再见了，太公望！”

　　夕阳……真的很美……

　　我像断线的风筝，笔直地向深谷中坠落。

　　我的生命，应该由自己来结束，决不会假手旁人。

　　因为，我是闻仲……

　　——

　　越过崇山峻岭，我向着朝歌飞去。

　　皇宫中，陛下正在专心地看着奏折。

　　看来，他已经变回了过去那个英明的皇帝。

　　那就好……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还有四圣……你们不需要为我感到难过……

　　在飞向封神台的途中，我经过了皇陵。

　　那里，埋葬着殷的历代皇帝。

　　……还有她。

　　“辛苦你了，闻仲！”

　　我听见了，太久没听到过的，朱氏元气的声音。

　　她……还是一点也没变……

　　但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闻仲了……

　　“嗯……我已经尽我所能地去做了……为了我的殷的子民……”

　　我要到封神台去了……飞虎在那里等着我……

　　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突然想起。

　　某天，在某地。

　　申公豹，那个家伙说过的一句话。

　　啊……即使殷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现在的我，终于已经可以当得起这句话了吧……

　　“……你的确就是殷朝之父，闻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