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电影》消息：冯小宁没事时眼神是散漫的。而一旦有事做，他会精力充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总像是背负着一种责任。几十年的风霜雨雪，细细的皱纹悄悄爬上了眼角，人变得沉稳了许多，但那张脸仍然是一副时刻准备着的神态。他富有魅力擅长鼓动，说到激动处黄眼球突出来，满脸激愤，有时又像个顽皮的大男孩儿，一脸坦然自若。

　　李：《紫日》是你战争系列片的终结片，在这部影片里你想要说什么？

　　冯：《紫日》是想把我的战争系列小结一下，写出什么是法西斯，这是《紫日》最根本的一点。法西斯杀人，它连自己人都杀，甚至连自己也杀，它要杀掉一切活的东西。法西斯不单杀人，还要摧毁人的尊严，把人变成奴隶，变成牲畜。我想把它写得透透的。在我的影片中写到的法西斯分子不是人，连野兽也不是，是魔鬼。

　　李：从《战争子午线》《北洋水师》《大空战》到《红河谷》《黄河绝恋》《紫日》，都是战争题材片，所以有人说你酷爱战争，但好像你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冯：1990年拍了《战争子午线》之后我有大约七八部作品的构思，现在已经有６部作品拍出来了，都是战争与和平的题材，所以老是让人误会冯小宁怎么喜欢战争？我觉得这玩笑开大了。我从来不喜欢战争，正因为我厌恶战争，才把它推到观众面前，让大家看看战争是个什么东西，或者说引起战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像《紫日》所描述的，就是因为有法西斯的存在，才造成我们大家陷入战争的苦难。

　　李：面对法西斯的残暴，我觉得《紫日》里中国的农民形象太善良了。

　　冯：在这部影片中我特别把善良二字加重在我们中国农民身上，在这个三人关系中，特别突出我们中国农民的善良本性。他有深仇大恨，但这种深仇大恨看落实在谁身上。虽然他没有文化，很土，但他善良。但真正反抗侵略者的主力是谁？是穿着军装和不穿军装的农民。正是这样一个普通农民，最后他能打败猖狂的野兽法西斯，这就值得我们思考了。这个人物我写到了从老实、善良到被欺辱、压迫、屠杀再到醒悟、反抗这么一个完整过程。我以为所有正义的人包括想和平的人，都要有一种特别勇敢甚至牺牲自己的精神去争取和平。靠膝盖下跪是争取不了和平的。

　　李：扮演农民的富大龙在生活中是典型的都市青年，跟剧中的形象像两个人。

　　冯：那说明我们成功地塑造了这个农民形象。我绝对不会给城市人化个装就去演农民，太虚假。大龙是北京人，城市孩子，但我们没有让他露出都市孩子的一点儿蛛丝马迹，这无论是从大龙自己的努力还是我们对他的要求来看，都是正确的。

　　李：听说你让他下到农村生活了一段时间？

　　冯：我们要求他下生活，和农民生活在一起。最后到农村去接时，他完全是村里的一个农民，不仅在形貌上像，在心理上也像。大龙在那一个多月，写了厚厚的一本日记。他最后跟我说：冯导，即使这部片子不拍，我都感谢这次跟农民在一起生活和劳动，它使我现在才知道中国农民这么苦。

　　李：这部影片的三个演员都不是明星，而你以前的片子用的多是明星，为什么？

　　冯：这又是我和别的导演不一样的地方，我的作品全都是自己编剧自己原创的，因此在构成剧本时我已经准确地去追求演员的特性，比如《紫日》里中国人是什么特色，俄罗斯人、日本人各是什么特色，然后再拿着这个剧本去寻找演员，这是最传统的艺术规律。我以前用明星也使很多人产生误会，好像商业运作就是要用明星，这又错了，我们用明星是作品的艺术需要，而不是先有这个演员，再凑剧本。

　　李：《紫日》是南北投资、同时上映的影片，这在电影发行界还是第一次，想想看，好像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到。你是怎么取得双方的信任的？

　　冯：10年的实践积累。也就是用事实证明我是什么人，用我的作品证明我的一切。不是靠我的伶牙俐齿去蒙人家骗取信任，是靠我长年默默的劳动取得了人家对我的信任度。这次紫禁城跟永乐通过对我以前作品的信任，才有了《紫日》的基础。

　　李：在你的作品里西域高原、黄河古道都拍得很壮美，这部影片你把大兴安岭的风光依然拍得那么壮丽，这得益于你是学美术出身的缘故吧？

　　冯：以前关于冯小宁兼职之类的事情我受到很大非议，《红河谷》《黄河绝恋》《紫日》都是我自己掌机，但影片验证了我的摄影技术和摄影感觉。我有这方面的长处，如果机械地去限制我的长处是愚蠢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兼职？国外有很多大导演都是兼职，都是自己摄影自己掌机，如斯皮尔伯格、伍迪·艾伦。这些年我顶着很多非议，但我用事实证明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说真话必然得罪人。

　　李：那你为什么不学会变得圆滑一点儿？

　　冯：如果现在是文革时代，我绝不说真话，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我有必要说假话吗？得罪人就得罪了，怕什么？照样干我的事情。这些年我坚持走我自己的路，因为真正的大众是撒播在中国广大的中小城市和农村，是最基层的那些农民、工人、军人、商人、学生，我跟他们的直接接触非常多，因为我很少在城市里拍片子。

　　李：你的片子在那些地方能看到吗？

　　冯：正相反，在偏远的山区、小城镇或边疆哨所那些地方的人可全看过，怪极了。所以我更重视中国最广大的普通基层百姓的声音，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信息使我坚定了一部一部往下拍的信念。

　　李：七八年甚至四五年前骂你的声音比较多，但现在好像少多了，你感到了吗？

　　冯：（笑了）用事实去讲话，这是我的一个原则。另外我学会了怎么去接受批评。这点我从张艺谋身上看到了很多，包括很多艺术大师，我发现都是这样，这是一个艺术家应有的修养。就是要听不同的声音，容许别人说错，自己要有虚怀若谷的态度。电影导演很倒霉，电影是大众艺术，就需要大众评论，谁说长道短都没办法。

　　但有一件事我不能老不辟谣了，就是1998年放《泰坦尼克号》时，某地方报纸突然登出冯小宁宣称给我这么多钱也能拍出《泰坦尼克号》，然后所有的中国媒体一片哗然，从此种下了对我鄙视的种子。但事实是这个记者根本没有采访我，是自己瞎编的。当天我就打电话给他，证明这是他编的，为此他还被除名了。第二天北京青年报刊登消息说冯小宁没说这句话。但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件事就居然传到了今天，还有人在为此耿耿于怀地骂我。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李：你的作品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一看你的影片就知道是冯小宁的作品。

　　冯：有人觉得我拍的《红河谷》《黄河绝恋》《紫日》好像都有一种相似的东西，问我为什么不变化？那么希区柯克的所有作品全是一种味道，齐白石的画一看就是齐白石的，不对吗？这就叫风格。有人觉得标新就是对，所以才造成有个别导演追求一种外在的东西。我觉得这是错误的。讲述一个感人的故事，塑造好人物，表现好作品的深度和思想，这才是艺术追求的最本质东西。至于形式是最后的事情。

　　李：以前在讲第五代时，好像不把你归入主流。你的作品好像也和五代的东西截然不同，所以有人说你是独行侠。能够形成你一系列作品的优势是什么？

　　冯：我觉得这还是形式问题。当年我们第五代同学不合群的有很多，比如韩刚、尹力以及我们美术系这一大群，最开始都不被列入第五代的名单。但通过实践证明，我们这些美术系的同学反而有很多成了很优秀的导演，原因就是电影本来就是以视觉为主的艺术，我们的视觉画面感比较强，又经过专业美术的训练，所以我们进入导演创作时就有一种长项。所以不要去追求什么流什么派，我比较喜欢务实。作者：李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