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一次站在他身后。

　　他缓缓转过身来，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我。

　　我的父亲，金鳌的通天教主。

　　——

　　相貌，对于不老不死的仙人来说，是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但是，在那熟悉的脸上。

　　我看到的，并不是那时候的目光。

　　他……已经失去了心。

　　“他现在已经是妲己和我的傀儡了！”

　　身边的王天君得意地叫嚣。

　　可是……我不相信……

　　他怎么可能会被人操纵？

　　身为三大仙人之一的通天教主，怎么可能会输给倾世元穰？

　　但是，他出手了，在王天君的命令下。

　　——

　　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得让我只剩下模糊的记忆。

　　依稀记得，我初到昆仑的情景。

　　很惊讶吗？

　　没错，我是妖怪，金鳌的妖怪仙人。

　　而且，是通天教主的儿子。

　　以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元始天尊和我的师父两人。

　　但是，现在，知情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被父亲带到昆仑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头上的两只角，向人们表明了我的身份，妖怪。

　　一路上，昆仑的仙人和道士都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很害怕，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么可怕的地方。

　　下意识地，我紧紧拉着他的手。

　　父亲的手很大，但是却冰凉冰凉的。

　　那么高大的身躯，让我觉得他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即使他就在我身边。

　　……父亲和那些人类仙人的谈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或者说，我也不想听到。

　　——逃避。

　　下意识的逃避。

　　这是我后来才理解的。

　　不过当时，我只单纯地认定一件事——

　　只要我听不到任何事，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

　　但是，该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即使我拼命地逃避着。

　　“杨戬，以后昆仑就是你的家了。”

　　冰冷的言语从头上传来，那是父亲。

　　昆仑？我的家不是金鳌吗？

　　我伸手去抓父亲的衣角，却什么也抓不到。

　　父亲呢？我惊惶地抬头。

　　看到的却是一个有着长长黑发的男人。

　　很好看，但却不是父亲。

　　而我的父亲，已经越走越远，身边跟着另一个男孩。

　　难道……父亲不要我了吗？

　　“爸爸！不要丢下我一个！”

　　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我只想回到父亲身边。

　　“杨戬！”父亲抱住了我。

　　“爸爸！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傻孩子，”父亲用他宽宽大大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你以后就要跟你的师父一起生活了。”

　　“我不要！”任性地摇头，“我要爸爸！”

　　“别任性罢，你师父玉鼎真人会很疼爱你的。”

　　“不要！为什么爸爸要留我在这里？”

　　“这都是为了你好，”父亲忧伤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就会了解的。杨戬，我的儿子。”

　　父亲抱起我，把我交给那个长发的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爸爸！”

　　但是，父亲再也没看我一眼。

　　——

　　渐渐地，我几乎淡忘了父亲的事情。

　　我的师父，玉鼎真人，在我心里已经取代了父亲的地位。

　　“杨戬啊，不要恨你的父亲。”有时，师父也会这样说，“他并不是讨厌你才送你到昆仑的。”

　　“……”

　　“正好相反，他是因为太爱你，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才这样做的。”

　　这个时候，我总是沉默着。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很快地，我长大了，并且成为昆仑的“天才道士”。

　　我也已经习惯，在任何时候都以伪装的形态出现。

　　除了师父，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妖怪的事实。

　　也没有人需要知道。

　　大约是在二十年前的事情。

　　我悄悄地潜入了金鳌。

　　对于被称为“天才”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不是为了检验自己的实力，也不是为了挑起争端。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我要找到我的父亲，告诉他一句话。

　　金鳌，实在是太大了。

　　我有什么办法找到那个人呢？

　　最后，我走进了金鳌的首领，通天教主的接见室。

　　——

　　“昆仑的道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威严的声音，挑起了我内心深处的记忆。

　　但是，依旧模糊不清。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都想要忘却。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情。”我缓缓地开口，“请转告我的父亲一句话。”

　　通天教主转过身来看着我，目光仿佛要把我刺穿。

　　一刹那，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

　　“请您转告他，我是人类，就是这样。”

　　他没有回答，依然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我。

　　本来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神，却突然掠过一丝痛楚。

　　为什么呢？

　　算了，我无意深究。

　　——

　　仙界大战，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受太公望师叔的差遣，我负责充当昆仑的防护罩。

　　但是，金鳌实在太强了。

　　我要想想其他办法。

　　……轻易地，我再一次混进金鳌。

　　不过这一次，我为解除金鳌坚固的防护罩而来。

　　之后的事情，让我毕生也无法忘却。

　　王天君，当年与我交换的男孩，为了复仇而一心要让我痛苦。

　　他告诉我，我一直在寻找的父亲，竟然就是通天教主。

　　还有，他让我失去了最敬爱的人。

　　师父……为了保护我，在红水阵中被封神。

　　“杨戬，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弟子。”

　　听到这样的话，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师父他，并没有因为我是妖怪就对我有歧视。

　　他是……像对待他的亲生儿子一样对我的。

　　而我，也早已经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

　　伏在太公望师叔肩上的我，是那么地软弱。

　　师叔他，也终于知道了我的真面目。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甚至在昆仑的众人面前，他也没有提起半句。

　　我……可以相信他吗？

　　我可以相信昆仑的各位吗？

　　之后，因为闻仲的过于强大，使得昆仑道士陷入苦战中。

　　而我，也因着那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毅然再次投身战斗。

　　宝贝人类，还有老气横秋的贪财道士。

　　我与他们一同进入姚天君和金光圣母的亚空间——

　　——

　　金鳌的十天君，果然名不虚传。

　　很快地，我们三人，也已经伤痕累累。

　　凭着与哪吒在战斗中培养的默契，我们终于把金光圣母封神。

　　但是，还有姚天君在。

　　而我却已经无法再战斗。

　　“……辛苦你了，下面就交给我们吧。”

　　抱着我的韦护这样说着，一点也不介意我头上的角和干枯的手。

　　“为了保护杨戬，我要尽量破坏符咒。”

　　连宝贝人类也这样说。

　　我……真的很安心……

　　即使失去了师父，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我还有最值得信赖的同伴……

　　还有他们……

　　——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在通天教主的接见室里。

　　半妖态的我，完全感觉不到刚才的伤痛。

　　正在诧异的时候，王天君出现在我的面前。

　　还有，已经失去自我的通天教主。

　　……我的父亲。

　　他……怎么可能会这样……

　　仿佛被王天君操纵着的人偶，父亲向我发起凌厉的攻击。

　　而我，却无法出手……

　　这就是他，这就是王天君的目的吗？

　　只是为了要看我们父子自相残杀？

　　——那么，无论从那种原因，我也不会出手了。

　　“战斗啊，为什么不战斗？！”

　　王天君气急败坏地叫着。

　　微笑，我不会再举起武器。

　　——我回来了，父亲。

　　父亲也停住了，直直地站着。

　　他……想起来了吗？

　　他记起我这个不肖的儿子了吗？

　　“父亲，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真挚地开口，我不会再逃避早已知道的事实。

　　“今后，我也一直会是昆仑的同伴，但是……”

　　接见室因为承受不住适才的攻势而开始崩落，但，此时此刻——

　　——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

　　“我，也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