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周末》：暂别春节晚会的倪萍，在今年春节晚会里再次从容亮相。

　　平日，她也时常与观众见面，那是在央视每周播出的《聊天》节目里。

　　从综艺晚会到如今的《聊天》节目，无法掩饰地流泪，似乎已成了倪萍主持的一个符号。

　　在全国汹涌而出的１７００多个电视谈话节目中，倪萍选择了《聊天》，与名人或者普通人聊着各自精彩的生命体验。不温不火的交谈中，不时，倪萍的眼泪就潸然而下。

　　这是一种风格的设计，还是一种真情的流淌？

　　倪萍的泪，究竟为何而流？

　　本报记者专赴北京和倪萍聊天。

　　所有的眼泪都流自真心

　　源自她依然特别敏感的神经的深处

　　记者：今天，很高兴有机会邀请到你和我们大家聊天。以前，总是你邀请别人聊天。每次，面对不同的嘉宾，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们、迎接他们的？

　　倪萍：对我来说，没有刻意设计和设想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某一个人，而是更多地听从自己真实的感觉。好在我觉得自己虽然经历了这么多，那根神经其实还特别敏感，对人的那种感触一直比较真实。这也是我自己比较看重自己的一点。特别难做到的是哪些话你只当没听见，哪些场面你只当没看见，因为你见多了。不行，非常难！

　　记者：因为，你一直是一个容易投入、容易动感情的人。

　　倪萍：这真不是一些人说的：这个人爱哭，爱煽情。我动感情有时是落泪，有时还有愤怒。有时人们觉得这个事情跟我没关系，我的愤怒在旁人看来特别不值得。但我没有麻木，也告诫自己还不能麻木。这可能跟我生长的环境有关系，并且到今天，这个环境一直没有变过。

　　记者：成长的环境造就了你有易感的神经，但聊天应该是双方互动的，在交谈的过程中你又怎样调动嘉宾的情绪和感觉呢？

　　倪萍：聊天最终的目的不是要双方都感动一番。我觉得第一是真实、真情。人的生活方式、人生经历和性格，决定了表达方式的根本不一样。同一件事情，喜怒哀乐的表达方式真是很不相同。我经常跟我们组里每一个人说，跟这么多人聊天，其实他们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成长和学习的机会。每一个人身上，即便是不成功的那种人，他一定也有你可以借鉴的地方。特别是能选到电视上跟大家聊天的人，他必定有他自身的一个独特的人生轨迹。这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学习机会。所以在我看来，不管来宾是谁都把他纳入自己的轨道，那是不对的。我一般是顺着他叙事的真实情感走。

　　记者：你顺着他走，然后一步步去体验他的感受、心情？

　　倪萍：应该是呼应着他的叙事流程去感受人生。我要尊重对方的情感，尊重对方的感受，我也要尊重我自己的感受。

　　记者：所以，聊天时你经常会被某种感受触动情不自禁地落泪？

　　倪萍：是的。哭是一种感同身受，是用心去倾听的结果，是对另一个生命的珍重。我所有的眼泪都流自真心。

　　记者：说得真好！我看《聊天》的感受是，你确实是凭借着真心，打动嘉宾，进而打动观众的。比如，《雪村旧事》那期，你让桀骜的嘉宾雪村忍不住泪流满面；《张业爱捉贼记》里，嘉宾张业爱对你首次透露了自己的遗嘱，那是她的丈夫孩子都不知道的……你是怎样让嘉宾在有限的时间里浓缩人生，打开“话匣子”讲出自己最动情最真实的东西的？

　　倪萍：要把对方很精彩的人生浓缩在三十分钟里面，当然得有一个很好的策划班子，有一些做具体工作的编导。做每一次节目时，我们都做大量的一期、二期、三期的采访。这个采访为你提供很多的资料。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有几条值得说的线啊，到底要聊哪一条线？首先要尊重对方，看对方希望表达什么，而不能完全凭我们喜欢什么，观众喜欢什么。另外，我还觉得咱们从事传播工作的人，骨子里吧，得有一种社会责任感。媒体对观众有一定的引导作用，你到底张扬什么，还得体现我们这个社会的价值观。我觉得我们要尊重对方，尊重自己，同时一定要尊重观众。

　　记者：那么，如何既尊重观众，又可以实现自己栏目的价值取向呢？

　　倪萍：在栏目的定位上。现在做电视和十年前做电视的环境不一样了。电视，十年前经常会引起万人空巷的现象。那时中国人的娱乐方式少而又少，现在则多得令人无从选择，我们的观众分流了。因此，为栏目定位时，我们就在想，你在哪种程度上感动人？感动谁？感动多少人？这就是栏目的定位问题。

　　记者：《聊天》希望在哪种程度上感动人？感动谁？感动多少人？

　　倪萍：我们的定位，是“共叙人生事，分享生命体验”。一段精彩人生故事中的独特生命体验，是值得人们珍重并分享的。这在目前央视的谈话节目中是个空白。我用真情来面对嘉宾，引导他们呈现生命的真实状态和心灵的真实感受，这就能打动我们的观众。

　　当然，现在观众看电视就像进超级市场选货，需要什么，有的熟门熟路走到那儿，有的就是遛达，看到随手就取了，有特别多的选择。观众已经成熟了，已经分流了，一个节目让大家都说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记者：目前你们吸引谁？是熟门熟路的老顾客呢，还是那些随便遛达的顾客？

　　倪萍：每个栏目都有个成长过程，就像育苗一样，撒上种子以后，要经过春雨，要经过夏天最充足的阳光，还要经过秋天霜打以后，果子才好吃。

　　记者：《聊天》呢，现在它在什么状态？

　　倪萍：现在刚刚撒下种子。我们要求自己别急，别急。我们要求自己要经过春雨，经过阳光，经过霜打，要努力，也要耐得住！

　　记者：可是目前谈话类节目这么多，《聊天》拿什么取胜，稳健地成长呢？

　　倪萍：真情。

　　一段段生命历程打动了她

　　流泪是种真实的告白：一切的感动都已在心中

　　记者：《聊天》讲述着名人的平常故事、凡人的动情故事，所有的故事都聚焦在一个“情”字上面，是吗？

　　倪萍：对。我觉得谈话节目是一个以主持人为主体的节目，这一点无可回避。我属于这样的人，无论节目怎么样，来的是什么样的嘉宾，我都满腔热情地去拥抱他们。

　　记者：这种满腔热情正是你的主持风格，它从何而来？

　　倪萍：我就这种生活方式，待人接物。我们家的小阿姨在家六年了，还不舍得走，她已在一定程度上融入这个家庭里了。我们家十一口人生活在一起，我觉得这个家庭里给予我的特别多，而且我这样的主持风格就来自于我的成长过程。

　　记者：你的风格来自你的成长，比如主持时会无法克制地感动、忍不住地哭，这都是生活的本色。现在，越来越多像保姆、失聪的女孩这样的普通人走进《聊天》，有时看到你在节目中为他们流泪，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弱者，同情他们？

　　倪萍：普通老百姓只要生命的体验足够精彩，他的故事值得说给观众听，就可以进节目。流泪，决不是同情，而是他们真实的人生，真实的情感，让我感动。我能体会他们的心，并愿意给他们最大的满足。

　　记者：另一方面，嘉宾中也有不少名人强者，在他们面前你又怎么表现你的情？

　　倪萍：强和弱在我的心里，衡量标准不太一样。比如说国学大师季羡林季老吧，他是一个学术上的泰斗，强得没人好比。但在生活中，尤其是少年时代获得亲情方面，他只有很少的温暖。他六岁就失去了母亲。他曾经说过，如果能够选择，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大学问家都不要了，只要守着母亲，种一辈子地。失去了母亲，多少次从梦中哭醒，没有母亲的痛是永远的痛。我和他已经很多年的交往了，我们家蒸包子，蒸好了出了锅，裹起热毛巾就给他送过去。我们自己种的菜，茄子啊什么的，摘下来第一筐就给他送去。我姥姥说起季老这么一个大学问家，一说到他从小没有娘，姥姥每次都流眼泪。姥姥说：“人生最没有的就是没有娘了，这是个最没有的老头。”他的学问之深是我们所无法去领略的，但我对他有一种最朴实的感情，是一份女儿心。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可以沟通，可以交流。

　　反过来，像三轮车工人魏二哥这样的人物，他不怎么被人当回事，对外界有种天然的抗拒力。他一见我就说：“倪萍，我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不把你当名人。”但是，当我们握手的时候，二哥的手在抖……在录节目之前，我和二哥聊了半天，我跟二哥比个儿，然后说二哥你头发那么少，我告你个秘方。我和他聊家常，渴望让他感觉到我们之间人格上是平等的，这是我由衷的想法。我们选择的工作不同，长处不同而已。他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不做社会的寄生虫，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非常尊重二哥。

　　记者：所以，无论是名人，还是普通人，在你的聊天室里都成了平等的生命交流，而你也总是尽力地进入对方的生命世界里，为别人的悲喜而悲喜。在最近一期和水饺皇后臧姑娘聊天中，我们又看到你泪流满面了，你当时的感受是什么？

　　倪萍：我当然觉得她不容易啊，我觉得这个女人了不起。她当时去香港的时候还年轻，带着两个女儿，几乎无法活下去。有人暗示她可以去做些容易挣钱的事，她说她想了想，她是母亲，她不能这样做。我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哭的，眼泪就止不住。我们老说，母亲对孩子身教重于言教，母亲这么做，孩子怎么可能会歪呢？我觉得中国母亲了不起，许许多多中国母亲都是这样的。（说到此，记者看到倪萍眼眶又一次湿润了。）记者：当时，臧姑娘自己倒是蛮平静的。

　　倪萍：她是经历过大苦难的人。她跟我说，倪萍，我的泪已经流干了。

　　记者：看来，惹你掉泪的并不是生活苦难的本身，而是……倪萍：里面的精神。

　　心中永远有一掬盈盈泪水

　　因为家庭和社会的温暖常令她感动

　　记者：你曾经说过，四世同堂的福分，让你把亲和力与感染力带到了节目中，那种幸福是什么？

　　倪萍：我们家是四世同堂，十一个人的大家庭。这个大家庭是个彼此团结、协作、妥协的集体。我们家就是买一包瓜子，大家一起磕，说几个笑话，就乐得全家都倒过去了。昨天，我们从山西带来的大馒头，蒸了以后，还没来得及切，一人掐一块，没有了。然后说要不要蒸第二锅，所有人都举手，十一只手一举啊，又笑翻了。

　　记者：快乐的大家庭。不过，人们现在是越来越多地选择小家庭的模式了。

　　倪萍：我们丢掉了一些东西。比如我吧，有人问，你成名这么多年，为什么心态还能这么平和，没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说，回到家里，你来得及是个人物吗？所有的人都跟你说自己这一天的事儿。回到家，谁都不会回自己屋，到姥姥屋、到爷爷屋呆着、聊天。下大雪，雪地里埋着苹果，全家玩剪刀锤游戏，谁输了，谁冒着大雪出去拿。

　　记者：你刚才提到我们丢掉了东西，那你感觉现在我们生活里最需要捡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倪萍：比如说我们忽视了家庭成员间的相互关爱。为什么我说老人更需要关爱，因为他们去世了以后，你会后悔。平时你总有事儿，总觉得那个更重要，老人不重要，但一旦他们去世了，你那个忧伤，是无法弥补的。可能过去父母、姥姥、爷爷给我的亲情太多了，我才会活得没那么恐慌。天冷了，给姥姥买两件羊绒衫，你平时给自己买还会犹豫，但给姥姥买就一点都不犹豫。姥姥也很快乐，为这事她都打了四个电话了，她的儿女全都通知到了。我今天赚了钱，回家就忍不住跟我妈说，这快乐就变成两个人的快乐了。我妈又忍不住跟姥姥说。姥姥快乐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如果你赚了钱，偷偷存银行里，自己偷着乐？那就没什么意思了。现在这样公开了，晚上就会有人说，别在家里吃了吧，不是有人赚钱了吗？于是，“哗”一家子出去吃。这个快乐不是更实实在在了吗？

　　记者：这样的家庭生活，是你大明星所创造的，要一定的条件吧？

　　倪萍：如果把我们家的生活费平均到每个人，费用并不大。当然，不能提倡每个家庭都这样，这是要有条件的。首先要房子大，我们家现在还有人常年睡沙发，这么多人至少要八间房子，我们现在只有四间房子，肯定住不下。但它为什么快乐呢？就是一种家的感觉吧。不在于吃什么，一顿普通的炸酱面，真是香得不得了。快乐在家里是最值钱的。我把三分之一时间给我的工作；三分之一给家庭，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三分之一用来承担一些社会活动和看书。人总得学习，家里那么多书，你不能把它当作道具。虽然忙，但不能放弃家庭和孩子的成长，这非常重要，我自己深有体会。在家庭这个学校里，和社会这个学校里，获得的东西真是不一样。

　　记者：充满亲情和欢乐的家庭，恰恰教出了你这样一个容易流泪的主持人。大概，正是亲情的包围，使你学会了真实地表达自己。不过，人们流泪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因为愤怒，因为害怕，因为悲伤，那究竟是什么最能触动你呢？

　　倪萍：还是温暖。我最怕温暖。那种大苦大悲，愤怒啊什么的，我还能受得了，我最抗拒不了的就是温暖。

　　记者：在一些冷冰冰的东西面前反倒能够坚强？

　　倪萍：是。小时候我和我哥跟别人打架，打到我哥都哭了，我站在那儿，一滴眼泪都不掉。但我妈一叫我的名字，哇，就哭得不行了。特别经不住温暖这样的东西。

　　关于倪萍的非主题印象

　　在梅地亚中心咖啡厅，高挑的倪萍大步向我们走来，笑得温情而端庄。

　　在主持节目中，高兴时倪萍常常会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有失形象也在所不惜。

　　演员蔡明说：“老倪是没见过包袱的人，什么样的烂包袱她都笑，有时台上听着她在台下一个人乐，我们在台上都发慌。”原来，无论看什么样的小品相声，倪萍都乐。

　　小时候，谁给倪萍一块糖豆，她就张开那没牙的嘴欢笑起来。长大了邻居都喜欢她，冲的就是她那张甜嘴，爱叫人，还有那张笑脸，笑得甜蜜蜜。

　　《聊天》执行制片人说倪萍

　　倪萍是个特别有爱心的人，善良真实。

　　就算是披着一块麻布走来，生活中倪萍的漂亮也是挡不住的。《聊天》里的她却朴素、闲适。

　　平时，我们开策划会，谈到感人的故事，倪萍一听就会哭，止不住。有一次编导介绍《乐观婷婷》这个选题时，讲到周婷婷打小双耳失聪，为了恢复孩子的听力，父亲每个星期都要带她去医院，在耳朵后面扎无数的针。开始，婷婷每次嚎啕大哭。父亲说，你要想恢复听力就不能哭，你一哭病就没法再治好了。从此，每次扎针时，婷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父亲，任凭泪水流淌，但绝不哭出声来。听着听着，倪萍早已泪流满面。

　　倪萍有自己的生活阅历和积累，这使得她能尽可能地解读每位嘉宾的生命状态。而她特有的亲和力使得走进《聊天》的嘉宾能够消除戒备，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