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记者陈晓培(《生活周刊》)
采访高晓松,怎么绕得过民谣?解析?论断?厘清?……算了,评价越多,那未被评价的更多。
让受访者自己说话吧,因为他至少具备了一个基础性的美德:他对自己诚实。
以下是高晓松接受本报记者独家采访的内容:
这一代
"我们这一代人的成长,更多得益于书本,比我们年轻的孩子,是看电视长大的。电视是一个即时的经验的东西,正在发生什么,立刻产生什么反应,电视里很少出现那种大师式的先验的东西。所以我们那个年代对大师还是有崇拜之心和接受的意识,我们那个时候的成长是有灯塔的,不管是别人给你塑造的灯塔,还是你自己在成长中给自己找到的灯塔。远方有灯塔,有大师。我们这代人成长的一个特点是:我们成长得特简单,没经历什么风霜,但是我们看到的特复杂。因为我们生下来时还是文化大革命,还喊口号,还大字报,我们亲眼目睹当年城市灰色的情景,然后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们看到了很多沧桑,我们目睹的这些东西让我们越来越觉得眼睛很重要,开始我们是别人的旁观者,看着看着那里面有了我们自己。你在目睹了别人的锻炼中,开始可以目睹自己。"
回望
"那时写歌是一种先验的回忆。所以我说人读书最大的一个收获是可以先验,而不读书的人一定是经验的,经一件事知一件事。你读了很多书,你就可以先验,比如爱情,比如成长,像读了很多中国古诗词,一个基本的主题就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所以你对成长导致的流逝会有先验性的认识。你事先就在回忆,虽然你并不是真的在回忆,但你已在事先体验这回忆的惆怅,写歌就是那样。等你真的长大了,其实不一样。不一样在先验性的回忆美丽,因为你正好处在那美丽的时候。但等时间过去了,你真的开始回忆的时候,状态却是不同的。我到了真可以回忆的年龄,我也没坐在那里惆怅。"
同道今何在
"大家都挺好的,都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我们那拨人只有小柯一人是真正学音乐的,就他在音乐圈一路走下去合情合理。我们这些人都没那么沉重,音乐是我们的一个伴而已,一个宠物。我们之间很少联系,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圈子。"
后来者
"只要有大学,就会有民谣。因为只要年轻,那荷尔蒙就会分泌,音乐就是必然的分泌,这跟市场跟唱片公司都没关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代表。不过现在大学里的校园音乐,意识、想法,甚至技术上都没有问题,但就是用文字表达不了。我做过一次全国校园音乐大赛的评委,收集了全国高校3380首歌词,大家公认没一首是好的。很多歌音乐上特别好,但里面填的那些个字就不是他们心里那么想的,你能明白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但他的文字就是表达不出来。我觉得这就是从小看电视长大的一代的问题,文字能力差了很多,缺少对文字的形而上的认识。文字不光是说话用,当写作的时候,它有一种茶一样的香味。中国字能达到的可能性很有意思。"
成长
"我写的歌不是只属于某一个阶段,因为我写的东西比较浅,就是基本人性,我的能力就是描述得比较好。我一直说我有长有短,我短在内容,内容上没有大师风范,但我的形式感特别好。比如眼前就是一个杯子,但我就能把这个杯子写好。甭管是个什么东西,但我能把它写得好听。这是乐趣,这也是我逐渐长大了,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和好的地方。我也不追求那些。年轻的时候我还老痛苦我为什么不深刻,跟大家一样想孤独一点,痛苦一点,后来发现我不是这样的人。每一代年轻人都会被这样的东西吸引,痛苦,吃墙皮,吃灯管,觉得吃红烧肉的人特俗。我们那时都干过这事儿,吃墙皮,吃灯管,愤怒,叛逆。然后一天你吃了一口红烧肉以后发现那还是很好吃的,然后你发现你就是一个吃红烧肉的人。然后你会小小痛苦一段时间,接着就开始大摇大摆吃红烧肉。然后你就被坚持吃墙皮的人鄙视。等你再长大一点,你连这也不在乎了。所以成长之后,就成了这样,你逐渐了解了自己。那有人就是爱吃墙皮,有人就拒绝尝试吃别的。我觉得我现在成长得很好的,没有那种恐惧和虚荣。不去管哪种流派,每种流派都有大师和臭大粪。不像年轻的时候会被左右,什么这种东西是不是更高级一点,那种东西丢了人啦。现在挺好的,越来越学会让自己快乐的生活。"
新生
"在对外说'不做音乐'那个时候,我已经很长时间写不出东西,觉得我可能完蛋了,就是想不做了。但是就最近我突然又有了灵感,写了一大堆东西,而且风格完全不一样,有一个彻底性的大转变。但不在老狼的新专辑里,给他的还是原来那种风格。大概是换了种乐器,原来我用吉它,后来摸了摸键盘,一下来了感觉,连吉它都带动起来了。"
最爱
"在自己的歌里,我最喜欢纪念顾城的《月亮》和《回声》,就我当时能调动的资源,那是我写得最好的,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出现这样的高峰。顾城代表了我们那个年代,我非常喜欢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