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当着他的面夸多了,他这个年龄再骄傲起来,很麻烦,我是有所保留的。 |
搜狐娱乐讯 (哈麦/文/图 李新/视频)张艺谋新作《归来》正在影院上映,不少人点赞,在影院看哭。也有人吐槽,看片过程中乐个不停。那么,名人们对这部老谋子的回归之作评价如何呢?5月17日晚,北京当代MOMA百老汇电影中心邀请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对话张艺谋,谈对《归来》的感受,谈创作环境、艺术家的初心,以及二十七年前拍《红高粱》时的往事。
《归来》让六十岁老男人莫言流了不少眼泪,他说这部电影虽然故事上比较老套,但表达的东西直指人心。和当年艺术上有些遗憾但洋溢着青春朝气的《红高粱》比,《归来》是收敛的结果。由外到内,张艺谋随着人生阅历越来越丰厚,艺术上逐渐走向成熟。另外,在莫言看来,很多故事其实都被别人讲了很多遍,真正老套的东西,才能考验导演和演员的艺术表现力,《归来》里张艺谋做得不错。
张艺谋曾多次强调,这次拍《归来》,不仅代表着向艺术的回归,也是自己创作心态上的回归。他说自己喜欢的还是有浓郁民族情感的东西,但是导演和作家不一样,要面对市场。比如,《归来》用的是通俗剧模式,因为现在观众看剧情嘛,一些冷怪另类的在电影院一日游就下去了,都是生存环境决定的。回顾当年拍导演处女作《红高粱》,张艺谋说,那时候很纯粹,没有什么杂念,完全是对艺术的热爱。但是那种感觉就像人的初恋,不能再重复了。
“莫言对话张艺谋”问答摘录——
问:看完张艺谋的《归来》什么感受?
莫言:看的过程中流了不少眼泪,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会笑话我。《归来》是张艺谋导演的第二十部电影,也是这里面非常突出的一部。从故事方面看比较老套,比较陈旧的故事。他用陈旧的故事演绎了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而且演绎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如果没有人生的体验,把戏拍成这样是不容易的。演员的表演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陈道明、巩俐的表演可以说炉火纯青,面部表情,身体动作,讲话的声调变化,都是跟人物的心理状态非常吻合。
这是一部难得的、严肃的、直指人心的好电影,我六十岁的人被感动是必然的。这次和张艺谋对谈,为了可以说的多一些,我找了两个八零后的小伙儿特意跟我去看,他们也哭了。在我后面的年轻姑娘我都担心她哭得昏厥过去。像我这样一个六十岁的老男人能哭出来,是因为这个电影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痛的地方,勾起了我人生的回忆,它不仅仅是个艺术片,也回顾了个人的发展史和民族历史。
《归来》里红色的运用让我深感佩服,尤其是家里他们的女儿演红色娘子军的拍法。这个电影整个灰调子,压抑深沉,红色的出现一下子把整个电影照亮了。红色让人产生联想,有很象征性的意义。红色至今也没摆脱掉。
张艺谋: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评价。匆匆赶来还没顾上和莫言说话,听他讲了这么多,真的很感动,也是一个老朋友,也是观众,能讲这么多,作为导演再辛苦,也有一种幸福感吧。
莫言:当着他的面夸多了,他这个年龄再骄傲起来,很麻烦,我是有所保留的(全场爆笑)。
问:俗套、煽情好莱坞常用,为什么现在张艺谋用了,有些中国观众就不能接受?
张艺谋:有句俗语叫“天下故事一大抄,就看你抄得妙不妙。”我们是通俗剧的模式,现在观众看剧情嘛,一些冷怪的基本聚集在电影节上,一些另类的在电影院一日游就下去了。生存环境决定的,现在没有哪个故事是没见过的,这对我们的考验是,在大家都见过的这个故事之中,拍出有特点的,这是最难的。
莫言:很多故事被别人讲了很多遍,一些魔幻色彩的,并不考验艺术家的功力,真正老套的故事,才能考验导演和演员的艺术表现力。
问:《归来》的结尾有没想过让女主人公认出她的丈夫?
张艺谋:最后这个画面是两年半的改编没有动过的结尾,我们一开始就想好的这个结尾,最后那个结尾是很丰富的。归来,或者归不来。脑部那个疾病是不能恢复的,失忆一定是不可逆的。小说歌苓写的,我拿它来做文章。失忆有意思,有很多说法,最后是有味道的结尾。那个画面也不是开放式,很定格的,也是几乎代表了我对这个电影主题的阐述。
问:多年后,怎么看“创作初心”这个东西?
张艺谋:“创作初心”这几个字都是刚创作《归来》的时候媒体说出来的,我觉得中国市场的发展,票房的情况,方方面面,大家谈论的,我自己也拍了这样一些商业电影,能拍《归来》,大家能关注它,都是一种久违的东西。我的创作初心永远是80年代和莫言创作《红高粱》的时代,那是个人文的时期,从创作者到全国观众都关注电影的文化内涵、情怀,那个时期很可爱。
我的创作也是源于有莫言精彩的小说,整个那个过程带给我的回忆这种初心是很难忘的,当年拍《红高粱》的时候到莫言家里吃掐饼,和姜文、巩俐,光膀子拍了一个照片,《红高粱》得奖的时候,媒体翻出来过。那时候没有多想,那时候哪有想到莫言能得诺贝尔奖,那时候找他是让他帮忙想办法救高粱,今天回忆起来就是很纯粹,没有什么杂念,完全是对艺术的热爱,就像人的初恋吧,不能再重复了。
莫言:二十七年前拍《红高粱》,那时候的人比现在淳朴。当时拍电影很省钱,《红高粱》剧组只有60万块钱。在我家吃饭的时候,姜文一脚把我家唯一的热水瓶踢破了,在西柏林得了电影奖,那是中国电影在海外第一次得国际大奖。我在一个地库里写作,表弟拿了一张报纸,整整一版报道《红高粱》在西柏林得奖。觉得温馨,是我们多多少少做了一点事儿,也感慨,是再没有那么蓬勃的才华。
艺术技巧上,《红高粱》是有些一些遗憾的,但是尽管艺术上有遗憾,但是那里面洋溢的青春朝气,《归来》里找不到,《归来》是深水底流,一切都压到里面去了。看《红高粱》可以站着看,翘着脚看,看《归来》要安安静静用心来看。随着导演人生阅历越来越深厚,艺术上逐渐走向成熟,往内敛的一个结果。我们还是会怀念《红高粱》里面那种不成熟的东西,如果没有那种东西,也没有今天的作品。我个人的写作也是跟张导相似的,由张扬到反省、检讨,由外往内,这是一个艺术家成熟的标志,那种飞扬跋扈的东西要表现很难了。
问:整个大环境的变化对创作有哪些影响?
莫言:我这两年看的电影屈指可数,看了李安《少年pi(屁)的奇幻漂流》(全场爆笑)。我真看了!记错名字了。还看了不知道谁导的《中国合伙人》,还看了外国的片子叫《战马》,今天在中央六频道看了《大上海》,今天上午看了《归来》,一比较,这几部电影各有各的类型,《大上海》年轻人喜欢,金钱、美女、暴力、色情、汉奸、卖国贼、军阀,国民党的将军,这种电影真是热闹。
感觉类型是没法阻挡的。每个导演有自己的优势,同时也是他的弱项。我对农村生活熟悉,让我写上海不行,严歌苓对上海如鱼得水,写国外,我也比不上我的同学严歌苓。导演拍自己最熟悉的,你不可能什么都做的很好,张导是有特殊才华的人,《英雄》也很好看。我是在艺术片上是比较宽容的,什么烂电影都能把我感动地落泪,看电视剧也能把我感动地流泪。但是,能触动我内心最敏感的地方的,还是像《归来》这样的电影。
张艺谋:我倒是觉得莫言这样的作家受到的影响较少,心态好的话不太受影响,反倒是电影和电视是密切跟时代绑在一块的,制作流程、传播方式、收回成本的方式,它不可避免地要进入商业大潮,导演是很为难的。我们从人文时代过来,我们也有作家的想法,想更人文一点,但是很难。在类型当中,你难免侧重点不同,可能我们这种职业就是这样吧,我觉得有点像大杂烩,东北乱炖,什么都有,作家是相对纯粹的。
问:怎么决定一部文学作品是不是要拍成电影?
张艺谋:只要那个时候你被那个作品吸引和打动。第一次看《红高粱》这个小说的时候,有特别浓烈的感觉,那种张扬,从《红高粱》开始就成我的标志了。其实你看他的小说无数次写到红高粱、高粱地,无法无天的感觉,视觉的东西很强烈。那时候我就是从电影学院毕业,想拍处女作,表达自己,那种张扬的想法,非常中意这个小说,所以就赶紧找莫言,怕别人捷足先登,那就是我那时候冲动和向往的东西。
是莫言的小说给我贴了那样一个标志(指色彩浓烈,风格大胆),红高粱、高粱地,甚至我的出身都变成农民了。作家的小说给你提供的那种印象和感动,就是那种冲动,很想把它拍成电影。有这样的创作冲动,就会联系作家。
问:这么多年有跟原著作者理念冲突的时候吗?
张艺谋:跟莫言的合作开了一个非常好的头,莫言当时比我有名,先锋派作家里很有名气。我还是个新人,也还是战战兢兢的,想作家有什么要求,谈了很多次,莫言说你随便拍(莫言:我主要是怕麻烦!)。后来还好,因为《红高粱》成功了嘛,我有了一个信誉,后来的作家都不强求。
莫言:作家热爱自己的作品是肯定的,但是你必须认识到,小说改编电影就是一个取舍的问题,电影不能超过三个小时,两个小时都有点多了。呈现的人物也是有限的,一部长篇小说几十万字,一些细节人物肯定是用不了的,怎么把小说里精华的东西提取出来是关键。好的导演选的是小说的精华,感觉差一点的导演选了不太重要的东西。作家应该对导演持宽容的态度,让导演发挥他们的创造性。
我在瑞典调侃张艺谋也是心里话。(备注:你们觉得电影拍得好,那是因为我的小说写得好。你们觉得不好的,那是因为张艺谋没拍好。)拍得不好,观众骂导演,不骂作家。拍得好,观众说那是小说写得好。反正拍好拍不好,作家都是沾光,没有亏吃。有一年我跟张艺谋、大江健三郎聊的时候,说小说写不好,可以撕掉,但是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感觉不好了,你还要咬牙切齿,鼓动下面的人拍完。所以我们不能过分要求导演要忠实原著。
问:什么样的艺术家可以称为“大师”?
莫言:这个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我说谁是大师谁高兴。本来就是大师,我忘了说的人,会不高兴,所以我不说。大师不是同行、朋友之间互相吹捧,要时间来验证,是读者、观众来鉴定的。在一代代读者的阅读当中,文学的大师可以确定他的地位。
张艺谋:他都不说,我还能说嘛。
问:你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有戏剧性?之后还会不会有合作?
张艺谋:当时找莫言他在军艺(解放军艺术学院)读研究生,不知道他具体住哪间宿舍,有人说你去了就大声喊他。那时候我演《老井》,在山西体验生活,晒得很黑。从山西坐车到北京,一身农民的样子,我再坐电车到军医,在车上脚给夹破了,到学校厕所把脚洗了一下,就大声喊莫言,厕所旁边他就出来了。那时候媒体不发达,没有照片,不认识他。后来我看莫言的访谈,说一看我就像他们生产队的队长,他第一次看见我后就高度认可,当时就决定把作品给我。我那时候有忐忑,我知道好几个人抢他的作品,想着怎么跟他谈想法,没想到是因为形象受到了认可。
莫言:我当时看了他做摄影师的《黄土地》,并不完全是他晒的黑。
张艺谋:后来有媒体问我,莫言说你像他们生产队的队长,你觉得莫言像谁?我说莫言像我们村儿的会计。
我跟莫言合作还有《幸福时光》,他还专门写了一个《白棉花》给我,我还没改。我期望跟他合作,他写的东西是我心意的类型,扎根中国大地上那种情感,我自己看莫言,这么多年,今天除了衣服穿的好一点,还完全是当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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