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以影评人的身份进入电影业,经历了台湾电影的风云际会,陈国富问过侯孝贤,我们小时候看的都是通俗电影,虽然他是看了艺术电影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宽广,但他毕竟还是看《小飞龙》、李小龙、张彻才迷上电影的。“当你手上终于握有资源和工具以后,怎么能完全背弃主流观众呢?”
任何行业起伏都要看回本质。陈国富不想做闷死大众的电影。“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故事。”我的律条就是有没有尽全力,敢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一分钟、一秒钟,我觉不觉得没有把电影做好是一种耻辱。”
电影行业的“变态”在于,它往往是妥协的产物。导演与投资人、艺术与商业、演员与市场之间不断的张力,构成了电影的火光和遗憾。监制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得调和投资方、出品方、导演、营销、院线的多方意志,在对抗中找到平衡。
青春残酷游戏。自己做过导演、监制,陈国富体验了很多阴暗面
2002年拍摄《双瞳》时,有一次拍了14个小时,只完成三个镜头。他用近乎残忍的理性,压抑自己,冰冻他人。男主角梁家辉一度需要心理治疗,在电影首映后大哭。扮演小女孩的演员被CUT次数太多,流着眼泪委屈地说“不拍了”。这一切,陈国富浑然不觉,直到看拍摄花絮才了解。他说,“没有办法调节。最多晚上回家打开电视机,调成静音。”
这部投资近1亿元新台币的大制作,刷新了2002年台湾票房纪录,也影响了两个新锐导演戴立忍、魏德圣,两人在片中分别是演员、副导演,后来分别获金马奖最佳导演(2009年,《不能没有你》)、最佳影片(2011年,《赛德克-巴莱》)。
相比在片场统帅上百号人马,陈国富做起电影监制来更得心应手。他认为导演才是赋予一步电影风格的人,“在没有欲望之前,摄像机不该启动”。《双瞳》之后,他再没执导筒,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
今年8月,《太极》在曼谷做后期制作。工作间像个超豪华家庭影院,漆黑一团,只有正前方银幕播放《太极》样片的光影,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电影原声。导演冯德伦和混音师完成了上百个轨道的声音效果。这一天,他们要接受陈国富的“检验”。每看完一段十来分钟的样片,陈国富就会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写下许多建议的纸片,走到混音师旁边,用流利的英文交流。这间光线黯淡的小屋如同一个隐秘的洞穴,把焦虑暂时隔离,让他获得了片刻宁静。
深夜11点,他们从音效棚转移到另一个工作间,做最后的冲刺:海报的字体、颜色不断修改;预告片改出了20版,光河南话配音演员就找了10个人选;意大利文字幕也已翻译,为远赴威尼斯电影节做准备……凌晨2点,陈国富发现演员的面部画面还有些瑕疵,离开时嘱咐修片师,“要坚持到最后一秒”。
几乎就在同时,陈国富还遥控着其他几个分战场:当天北京有一场《太极》发布会,现场素材等他过目;微电影《伦敦魅影》第二集的脚本需要确认;徐克导演的下一部戏《狄仁杰前传》剧本尚待完善……
“电影拍摄涉及很多合作方,局面乱糟糟,意见太多,没有实质性的推进。”华谊市场部总监杨君说。有一年,陈国富把华谊的营销团队带到长城脚下的公社,用一天的时间讨论如何屏蔽杂音,为创意负责。“他是我们的定海神针。你不用说服那么多人,陈导能平衡各方的意见。只要你能提供好的建议,他就能帮你贯彻到底。”她补充说,但一定要有好的创意,“你糊弄,他一眼识穿你。”
《太极》出奇制胜:他们包下整个国贸地铁站,在上映前8个月做地面宣传;与凡客合作,推出“蒸汽朋克”涂鸦T恤;还借着伦敦奥运会的人气,花费重金制作微电影《伦敦魅影》。在来曼谷之前,陈国富彩排了首场发布会。那天晚上,他又细心地发现电影海报有一处褶皱。
演下去,直到穿帮
恨陈国富的人与爱他的人一样多。新生代导演们视他为心理医生、技术顾问和精神导师。《太极》拍摄时间长达一年半,冯德伦经常每天给陈国富打45分钟电话求教。《转山》导演杜家毅说,“他又能聊又能干,还能指导,这就要了命了!”老牌导演们反抗、漠视他,认为监制损害了导演的尊严和对作品的掌控权。高群书公开说,《风声》上映的版本,不是我的是陈国富的。”陆川助理说,“哪个导演愿意找来一个凌驾于自己之上?”
但陈国富不予理睬,他知道时代潮流在他这边。在中国电影的商业化进程中,他宣告:新一代主流电影作者诞生了。“新一代导演的优势是可以把自己放下,很愿意集思广益,向各种有经验的人讨教,搬救兵。这并不损及导演作为电影作者的思路。过去中国导演把无差别坚持自己的意见当作树立权威的方式,是把两件不同的事情搞混了。”
关键的问题,不是2D与3D的差异,不是好莱坞进口大片对华语电影的冲击该如何应对,不是电影审查制度,而是新一代主流电影作者带来的新的“电影资本论”:新的生产关系解放新的生产力。以前华谊尝试过签约导演制,与路学长、姜文、陆川等导演合作,但往往止于一部作品。王中磊说,“导演与投资方之间,如果没有沟通和妥协就难以合作”。“陈国富监制”从根本上改变了这一切。
入戏越深,灵魂越不安。冯小刚问陈国富,“你自己到底拍不拍?”他说,“我要拍。”他希望很快,他想拍关于人性深处的东西。几年前,他给王中磊写邮件,问自己的角色是当好导演,还是当好项目监制,还是整体团队规划?后者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带团队。
陈国富告诉《商业周刊/中文版》,希望2013年自己能减量,专注于一两个项目,更偏重个人价值而不是平台利益。但也许只是希望而已。在华谊的娱乐圈产业链里,他仍然是核心的重量级武器。王中磊在发布半年财报时说,“华谊的发展更趋于一家综合性公司,电影收入所带来的业绩、比例正逐渐见效,但电影是华谊标志性的品牌,电影带给我们的绝不仅是财报上的数字。”
他又在纠结。“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制片人,也不太懂行业的基本运作,不太有兴趣经营公司或人事管理。我之所以进入电影的策划开发或营销,都是为了让一个作品准确地呈现在观众面前。我不能光拍或是光写剧本,我就逼着自己成为一个能够更多元地去影响这个行业的人,就要把上下的链条抓住……但是终究我的源头是电影,如果我失去了想象,我就什么都不是。”
这多像浮士德式的忏悔。“我最怕别人问我,监制应该做些什么?也许我就应该放弃质疑自己,凭我的直觉继续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彻底穿帮为止。”
只有那五分钟的邓丽君短片,和一张黑白合影照片(侯孝贤、杨德昌、吴念真、詹宏志),把陈国富最初的电影快乐保存了下来。后来,在法国导演、《电影手册》编辑、张曼玉前夫奥利维耶-阿萨亚斯拍的纪录片《侯孝贤画像》里,陈国富幽幽地说,“我愿意拿任何东西来换回那段岁月的经验”。
8月29日凌晨,威尼斯影展,《太极》的首映式即将开始。争奇斗艳的女明星、西装革履的男演员、时装设计师、娱乐记者们都在等待这场午夜电影。天上飘着细雨,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侧门走出来。陈国富一言不发地走在街上,他从来没有在作品上映后再看一遍的习惯,“因为看到的只会是蔓延的遗憾”。他远离喧嚣,坐渡轮回酒店。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和侯孝贤第一次参加法国南特电影节,路过威尼斯的情形:他们在地摊上买廉价围巾,准备戴着上台颁奖,在说笑中走过红灯区,目睹了毒品交易……那些回忆想想都浪漫。
本篇内容摘自《商业周刊/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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