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戏剧大师于是之：一位“平民”演员的境界

于是之（资料图）

　　“一个演员，一生中在他创造的几十个舞台形象中，有那么三、五个人物形象能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他们念念不忘，就会成为群众非常喜爱的演员，于是之同志就是这样一位有成就的演员。”这是北京人艺表演艺术家刁光覃在《谈谈于是之的表演》一文中对于是之的评价。朴实无华的文字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一位不善张扬、质朴纯真的“平民”演员形象，一个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中国话剧事业的杰出艺术家的侧影。于是之常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演员”，但恰恰就是这位和蔼可亲、胸怀宽广、一丝不苟的“普通”演员，成为北京人艺演剧学派在表演艺术上最杰出的代表之一，他的艺术道路一定程度上体现着北京人艺的艺术发展道路。

　　观众喜欢将“平民”的称号赋予于是之。这不仅是指他塑造了一系列的底层平民形象，如《龙须沟》中的程疯子、《骆驼祥子》中的老马，《茶馆》中的王利发等，更是对他艺术境界、文化立场的褒奖。于是之出生在“一个完全没有文化的家庭”，身处最贫穷的大杂院环境中。底层的生活经历并没有把他压垮，而是造就了他一颗善良、淳朴的心灵。这种善良、淳朴最终成为他艺术创作的精神源泉，成为他创造生活诗意、舞台诗意的基础。于是之的表演本色当行，朴实自然，没有任何大牌的“架子”，风格上含蓄深沉且富有诗意。他深得北京人艺总导演焦菊隐的表演精髓，塑造的人物都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通过对生活的观察、体验中，形成自己的内心体验或者“心象”，找到人物的心理状态和感觉，然后以此为基础进行形体表现。比如《茶馆》中，王利发“挽袖子”的动作就是从其小时候邻居陈大爷身上“剽窃”来的。生活是于是之形象创造的源泉。这种创作上的“接地气”与他的艺术灵气、平民气质相通，使得她塑造的人物更加真实、鲜活。

　　1992年《茶馆》谢幕演出，面对热情的观众，于是之热泪盈眶。演出中，他念错了4句台词，但观众依然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了他。面对此情此景，于是之大喊一声：“谢谢朋友们的宽容——”这是一声发自肺腑的呐喊，是一位视表演为生命的艺术家的博大胸怀和至高境界。“宽容”既道出了于是之与观众之间的默契关系，也是他艺术理想的另一种折射。同北京人艺的“四巨头”一样，于是之也在表演的实践中不断探索北京人艺演剧艺术的发展模式，寻找实现话剧民族化的现实路径。如果说焦菊隐是掌舵者、引领者的话，于是之就是舞台实践上的体现者、实施者。角色创造的每一个环节，于是之都从细节入手，精益求精，主动将自己的表演同剧院的整体风格融在一起。现而今，我们常说的北京人艺演剧学派、北京人艺风格，就与以于是之为代表的老一代表演艺术家的辛勤创造密不可分。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于是之掌舵北京人艺，当了8年的剧院管理者。面对新的时代环境，北京人艺在创新实验大潮中的走向和艺术抉择，颇为引人注目。传统的大旗当然要扛住，而且要更好地继承和坚守，但有继承之外也要有发展、创新。面对《野人》《二次大战中的帅克》等超越传统藩篱的作品，于是之并没有急于叫停，而是更多地给予理解和鼓励，让他们多实践、多摸索、多讨论。他“开门”办剧院，不仅邀请美国导演查尔斯•赫斯顿来华执导《哗变》、前苏联导演叶甫列莫夫来华执导《海鸥》，还支持排演了大量外国优秀剧目，丰富了新时期北京人艺的舞台面貌。在导演人才培养方面，除了扶植年轻导演成长外，他还积极参与演出，以实际行动支持导演的探索。1988年上演的《太平湖》中，于是之扮演老舍，尽管这次与林兆华的首次合作失败了，但他没有抱怨，“林兆华仍然是我的好友，我对他的才智与钻研精神仍旧是钦佩的，并且还愿意同他在工作上和创作上继续合作”。这就是一个演员的境界，严于律己又充满着艺术上的民主气息，他博大的胸襟和真诚的付出，不仅影响了一个剧院的发展，带动了一批艺术家的成长，更为今天的舞台从业者树立了一个榜样。

　　现在的文化圈盛行各种“大师”、“名家”的称呼，浮躁之气弥漫。于是之的表演艺术成就和功绩毫无疑问可以进入“大师”之列，但是他的为艺为人又让我们很难将这个光环罩在他的身上。我们还是更愿意称呼他为“平民”演员，这是中国观众对自己深深挚爱的表演艺术家的最高褒奖。在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精、气、神，看到了一种执著坚守的品格，看到了把舞台视为生命、信仰的忠贞。于是之走了，但他为话剧舞台带来的精神遗产却永远地留了下来。“以为演戏是轻松愉快的职业的年轻的朋友们。你们真想干我们这一行吗？那么，就要准备好吃苦。”正在或即将从事话剧事业的人，记住于是之的话吧，这是一位平民艺术家用一生践行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