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林兆华戏剧邀请展已过半。和今年上半年的《推销员之死》一样,李六乙导演的《安提戈涅》甫一公演,立刻引起了巨大争议。在当下评论约等于站队的气氛里,想要对这部戏发表看法,又不致招来误解,是一件困难的事。
抱着去看一个类型意义上的“古希腊悲剧”的观众,恐怕要失望了。
这个戏,台词不是重点,导演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去用尽全力挖掘“安提戈涅”这一主题,从而营造解读上的独特性,而只是把文本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舞台上,连口语化的工夫都没有做。一方面,如果了解西方世界到目前为止有多少个版本的“安提戈涅”,关于“安提戈涅”的学术著作是多么汗牛充栋,大概就可以理解李六乙导演为何不再致力于提供第一千零一种安提戈涅的原因。另一方面,且让我们先把文本问题搁置,看看导演对文本的“放弃”态度,对这个戏的剩余方面提出了怎样的挑战,又实现了哪些设想。
简单地说,这不是一个讲故事的戏。假若我们把《安提戈涅》放在中国传统戏曲的路子上去看,审美的路径就出现了:演员的走动,目光的彼此隔离和交汇,台词快慢缓急的节奏与停顿,构成了这个戏的基本韵律。可以说,这个戏的主要审美对象不是实体,而是“无”,是句子与句子、行动与行动之间的留白,像一幅中国山水写意画,引人欢喜的是没有涂上墨迹的那部分纸张。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空白,关系和张力便产生了,那不是一瞬间戏剧冲突的爆发,而是绵长不绝的情感抒叹。没有实在的阻碍之后,空间的质感也出现了,灯光设计得到了大部分人的称赞,它是这个戏里难得的可见的塑形工具,也最易为我们掌握。而灯光依旧是跟着演员走的,每个演员身上都带着一个空间,其中心是这个人物的心理状态,可以在想象中任意叠加、重合、并置。由此,时间、空间的表现不仅在舞台上获得了自由,也在观者的思维中获得了自由。这些特质,不都是我们对中国戏曲的褒奖所在吗?
与此同时,我们依然对抒情的内容有要求。导演完全不改动文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台词的诗意。然而,观众走进剧场,毕竟还是为了故事中的人物。导演可以避开直接对文本的主题表态,却要处处在演出的实际进程中面对这个问题。安提戈涅出场时与胞妹那场戏,堪称这个人物全场最出彩的戏,因为足够复杂,至少对人物的多义性提出了疑问。到后来她慷慨赴死,前前后后大量时间,凡是她与国王同台,导演都让歌队站在安提戈涅一边,反而把两个人物的丰富性都失却了。
一出戏,无论怎么先锋、实验,终究是时代的产物。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价值,有的时候是美学价值,有的时候是历史价值。处于当下的我们,对自己或许无法评判,但至少应勇于正视。
□石鸣(北京 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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