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大赛评委会主席BRUCE MARKS专访

　　记者：在6月12日保利剧院举行的第四届国际芭蕾舞邀请赛的开幕式发言中，您提到本届赛事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国际化”、一个是“竞争性”，如何更好地解读这两个词的涵义呢？

　　MARKS：本次大赛经过选拔，我们有来自23个国家的75名选手参加比赛，有来自9个国家的11位代表组成这个评委团。这个评委团是东西方的完美结合，这一点就已很好地解释了“国际化”这个词。而“竞争性”这个词，我觉得很难解释。很多人反对芭蕾比赛，他们认为这样会使芭蕾沦为一种体育运动，尤其是成为有关“赢”和“输”的评判。

　　凡是来参加本次比赛的选手，在我看来都是赢家，没有失败者。他们来参加比赛，并且不遗余力地进行赛前训练，从某种程度上说，就已经赢得了比赛。选手唯一的竞争对手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使自我得到完善就是一种成功。此外，芭蕾比赛可以让选手们有一种新的人生体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如此远途的旅行，选手中很多人即使远出也从未来过亚洲，没有到过中国。这次我看到我曾训练过的几个舞者，他们从世界的另一端来到这里，接触完全不同的文化，我可以想象出他们有多么兴奋。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次美妙的经历。

　　令我非常开心的是，这个比赛最后没有奖章，因为当你得到一个金牌、银牌，看起来就更像竞技运动了，这是我们应该停止的。

　　记者：从比赛安排上看，每位选手在第一轮比赛需要完成指定的古典芭蕾剧目；第二轮比赛，需表演现代芭蕾剧目；第三轮再回到对古典芭蕾的考察。您能说说为何将现代芭蕾作为考察选手水平的依据之一呢？

　　MARKS: 一个优秀的芭蕾舞演员，绝不应该仅仅只看足尖技术、旋转技术、跳跃能力，还必须有丰富的肢体表现力，而现代芭蕾部分帮助我们考察选手们的使用身体进行表演的能力。大赛设置这个环节，一方面我们希望看到选手们能否掌握更多风格的舞蹈；另一方面，现代舞的流行已经成为一种趋势。在西方，几乎每个舞者，必须要掌握非常专业的现代舞。十年前的俄罗斯、中国，也许没有表演现代舞的必要；但今天在芭蕾比赛中，你必须要跳现代舞；而在未来，世界上会有越来越多的舞团跳现代舞和当代芭蕾。

　　记者：通常在比赛中，选手们都非常关心成绩如何，您能否介绍一下我们的评分机制？大赛评委们的评分标准包括哪些因素？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

　　MARKS: 这些评委基本都是自己在经营舞团或者舞蹈学校的，都是团队领导。他们这一生都在选拔好的舞者。从1975年到2000年，我任职舞蹈总监，我也一直在不断地挑选舞者，就像挑选食物一样。但是，要知道，我喜欢的你不一定喜欢。比如对待一个选手，我们评审团的11位评委可能会有11种不同的意见，共同参与其中，组成最后的评分。这不说明这是你的或是我的观点，我们彼此之间可能都无法理解，这就是解释了为什么我会在评审团的房间里从头天晚上一直讨论到第二天早上。选手们重视分数，评委同样重视这个分数，我们要做的是把分数相加，并加以区分。

　　为选手加分的因素有很多。很多人会认为是技术，他们怎么跳、怎么转，但我不这么认为。这是关乎于“艺术性”的，最重要的因素是“艺术性”。但是怎么解释这个词呢？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当我看见时我就知道了，是一种“现场感”。不论是艺术，还是艺术家，都代表着一个真相——真诚地舞动，开放地与观众交流。技术固然重要，因为它代表了一个演员的强壮和清晰，但技术绝不是全部。

　　记者：落选的选手是否有机会得知评委们的具体意见或有其他的交流机会？

　　MARKS: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但我认为，他们需要有这个交流的机会。我曾在美国的一个芭蕾比赛中做了十年的主席，期间每一个评委必须对不同的选手写至少一句评价，而这些年轻的选手，同样也可以来询问评委如何评价自己的表演。本届比赛我们有11个评委，对于这些年轻的选手而言，他们会听到各种各样的、不同的评价。我们也欢迎在比赛之后和选手之间进行交流。

　　记者：您曾在众多国际比赛中担任评委，比如在赫尔辛基，名古屋，莫斯科，以及瑞士洛桑国际芭蕾舞大赛等。您觉得本届比赛与您之前参加的国际芭蕾舞赛事相比有何不同？

　　MARKS：我想最明显的不同是对于赛事分类的不同。很多国际上的比赛里只有两个组别的区分：少年组、成年组。但是在我们这次比赛中，我们有三个组，按年龄分为甲、乙、丙三个大组。丙组最为年轻，是少年组；乙组是青年组；甲组是到22岁为上限的。我个人更喜欢这次比赛的划分，因为给了更多人更大的机会。比如，这届比赛就有很多中青年的舞者，他们想要与更有经验的、更成熟的演员进行竞争，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勇敢的行为。

　　记者：本届赛事我们特别安排了“大师工作坊”这一环节，它搭建了一个芭蕾舞教学的国际交流平台，您认为中西方在芭蕾舞教学上有何不同？

　　MARKS: 很明显，从训练上可以看出，中国芭蕾舞教学中有非常强烈的俄罗斯风格。我能够感觉到这个系统受到过前苏联芭蕾舞的影响之后，又受到了美国芭蕾的影响以及瓦岗诺娃的影响。有可能不仅仅是北京舞蹈学院，整个中国的芭蕾都可能呈现这个特点，但中国的训练似乎也因为城市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此前，我去沈阳一周，他们的训练方式好像与北京舞蹈学院也有所不同。因此，即使是在同一体系之下，不同的地方还是会发展自己的教学方式。而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还是老师亲力亲为的教学。令我感到吃惊的是，在中国有很多在课堂上授课的老师，实际上从未上台演出过，或者说从来没有做过某个舞团的舞蹈总监，我认为这可能会成为一个问题。对一个教员来说，舞台的演出经历很重要。

　　记者：芭蕾舞从十四世纪以来，经历了早期芭蕾、浪漫芭蕾和古典芭蕾时代，以古典芭蕾时代最为鼎盛。那么您认为芭蕾在当下处于一个怎样的时代？您认为芭蕾舞未来的发展趋势如何？

　　MARKS：芭蕾舞的发展在当下可以说是停止的，没有太多的突破。现在已经没有佩季帕为我们编创《天鹅湖》、《睡美人》、《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样的经典作品；但是这也同样不是佳吉列夫的时代，没有人会走到剧院去起哄发出“不好”、“糟糕”这样的评价。没有观众为一个作品有所争议了，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哪一部作品可以引起观众的争议。

　　我生活并工作在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时代，一个芭蕾艺术非常鼎盛的时代。我与玛莎·格莱姆、多丽丝·韩芙丽、霍塞·利蒙、乔治·巴兰钦、莫斯·堪宁汉等巨匠们一起工作过，而现在，我看到非常优秀的编导，但他们的力量仍然不及当年我所处的工作环境所具备的能量，所以我想现在并不是一个芭蕾的黄金时代。未来是否会有，没有人知道。

　　但我个人感到，今天正在发生一种革命。在历史上，芭蕾舞曾一度被很多人认为陈旧老套或是无趣，而现代舞则是关乎哲学的、新潮的艺术。但是芭蕾人同样也会认为，现代舞不过是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而现在，芭蕾舞和现代舞的舞者和学习者都互相爱着对方，相互学习，这就是我所谓的“革命”。也许有一天会有更新的“革命”，会有新的编导想要做出更多不一样的东西，我希望自己能够等到那一天，看到这一刻，毕竟我已经很老了（笑）。

　　记者：您作为本届大赛评委会主席，您心目中最完美的舞者形象是怎样的？

　　MAEKS：最完美的舞者，我不想说什么样才是最完美的，我只想谈最人性化的舞者。我从不在乎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出现了多少失误和多少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内心，他们的身体有没有体现出想与观众交流的愿望。舞台上，我更想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舞者，而不是一个假装成公主的演员。